段巽乾冷冷地睐他一眼。
「爷,要不要喝?」见他不动,他只好再问一回。
「你就笨到不会扶我起身吗?」段巽乾微恼地吼着。
他若是动得了身子的话,他会一直躺在床榻上都不动吗?他不是不动,而是浑身无劲。这个蠢材,昏了三天三夜,任谁都知道他一定会全身无力的,是不?
开阳应了一声,连忙扶他起身,喂他喝水。
「爷,咱们到苏州这些天,已经延误要上衢州的时间了,咱们要不要先回衢州一趟?」让他靠坐在床柱边后,开阳又开口。
「不。」茶水让他干涸的喉头舒服多了。
「爷的意思是……」
「我非要把水凝香带回杭州不可!」他一旦下定决心,谁也阻止不了他。
不只是因为她是棵摇钱树,更是因为她惹恼他了。
她不嫁,他偏偏要娶,不是他像娃儿般幼稚,真正幼稚的人是她,倘若她欢天喜地的嫁给他,岂不是皆大欢喜?谁知道她执拗得像头牛!
她不仅不给他好脸色看,甚至还摆明了躲他、闪他,还跑到湖畔和一干废物行酒令……水老爷到底是怎么教养她的?怎会把她教养得如此荒唐?就算她是女文人,也不该如此卖弄风骚,更何况她还是个大家闺秀,是个尚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最可恶的是,她还在众人面前羞辱他,让他出尽洋相。
该死!那到底是什么酒?居然让他昏了三天三夜,后劲之强远剩过青杏酒。
「爷,你遇上水姑娘不过是十来天的时间,便憔悴到这种地步,倘若你真的把她给迎回府,会不会……」
「闭嘴!」他咬牙切齿地打断他。
开阳微挑起眉。「爷,你知道吗?你光是喝了两杯龙涎酒便醉得不省人事,水姑娘在你醉倒之后,提起整坛一口饮尽,却没有半点醉态。听说龙涎酒是水姑娘自个儿酿的,今年还被皇上钦点上贡,又听说龙涎酒压根儿不输龙脊水酒,只消一杯便能醉个三天三夜,然而她喝了一坛,非但没醉,还和那群文人继续行酒令,笑得甜美又迷人,没有半点大家闺秀应有的温顺婉约……你真的要她?」
段巽乾蹙起浓眉,不在意开阳把话给绕到何处,只在意自己醉了之后所发生的事。
真是个该死的女人!
他从一开始接近湖畔时,便瞧见她在笑,笑得柔媚、笑得眼都弯了,唇角还隐隐浮现小小的梨涡,说有多迷人便有多迷人,然而她却不曾在他面前笑过。
别人倒好,轻而易举便能瞧见她的笑,自己却是千金难买……
「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过她这般神勇的女人,居然可以面不改色地大饮烈酒,性子之豪迈全然不输男子,堪称奇女子……」开阳迳自摇头晃脑地说着。
「吵死了!」都跟在他身边这么久了,开阳怎么还是不懂他的心思?
开阳连忙噤声,睇了一眼摆在桌上的膳食,忍不住地开口说道:「爷,吃点东西吧!再饿下去,身子会出问题的。」
段巽乾忿忿的瞪着他,倘若不是一点气力都没有,他真想封住他的嘴。
开阳怎会像个女人一般聒噪?凡事只会动一张嘴,他要个只会动嘴的随侍作啥?
段巽乾不悦地把目光移开,改瞪着挂在床边的布幔。
「爷,这三天里,她都未来探视你。」
两人沉默半晌之后,开阳又蓦地开口。
「听说她天天往酒场跑、天天喝烈酒,也没见着她醉,倒是见她整天眉开眼笑的,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着……」
他实在想不通啊!怎会有姑娘如此贪恋杯中物,虽说水家是以酿酒营生,为了酿出好酒而尝味,也是时有所闻,但如此贪杯……他还是头一回见到呢。
「你这张嘴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些吗?」段巽乾恼怒地吼着。
她天天笑得像个傻子,怎么他就是见不着?即使像条狗般跟在她身边也见不着,而旁人随随便便就见着了?
开阳无奈地闭上嘴,正要起身离床榻远一点时,便见水老爷推门进来。
「水老爷。」开阳恭敬地福了福身。
段巽乾微恼地翻了翻白眼,无力地歛下眼。
「贤婿,你醒啦?」他坐到床榻边。
「让水老爷担心了。」他笑得极为勉强。
好不容易让聒噪的麻雀住口,现下又来了一只不安好心的狐狸,老天真是存心整他!
「真是对不住,凝香那丫头是野了点,才逼你喝下两杯龙涎……」
「是我自个儿没用。」甭说了,再说只怕他是无脸见人了;水凝香可以喝掉一坛仍面不改色,而他不过两杯,便倒地不起,真是羞哪!
「不!话不能这么说,凝香那丫头自小就是在酒缸里养大的,从小就贪爱杯中物,我倒也不以为意,放任她一口一口地偷尝;谁知竟养成她千杯不醉的酒量,关于这……我也是汗颜哪。」
「千万别这么说。」他淡淡地说道。
他自个儿明白就好……段巽乾暗自思忖着。
水老爷好本事,教养出个性如此刚烈的女儿,而自个儿则是活该!让人糟蹋得体无完肤……她明明长得甜美,为何她的性子会像牛一样拗?都怪他!一时没瞧清楚,被她的外貌给骗了。
「近来她没空来探望你,你可千万别怪她,因为每逢三伏节气都会举办酒仙大赛,凝香为了今年的大赛忙得不可开交,一颗心全悬在酒场里,为此才没来探望你。」水老爷面带微笑地说。
段巽乾皮笑肉不笑地道:「要她甭挂念我,尽管玩得开心。」
哼!在他尚未躺在床榻上时,她便恨不得有多远闪多远,如今他昏睡三天三夜,她自然是快活去了,怎么可能会挂念他?
「贤婿……」水老爷干笑着,突地自怀里掏出两瓶小罐子。「你瞧。」
段巽乾挑起眉,不解地睇向他。
「这是醉艾,这是粉蜜。」
「这……是要做什么的?」该不会又要解酒吧?他现下精神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待会儿吃点东西便能恢复一点元气,犯不着再吃他的解酒药。
「这里头的东西,只要加上一点点,饶是千杯不醉的凝香,也会昏睡数日。」水老爷语不惊人死不休。「至于这个……若是喝下一些,保证你千杯不醉。」
「咦?」
「酒仙大赛只剩三日了,到时候……」
「慢着!我不懂你的意思,到底是什么要加到什么里头?」段巽乾一头雾水地打断他。
这只老狐狸到底在嘟囔什么?他自顾自的说着,说得没完没了、说得开怀尽兴,而他却是从头到尾听不懂半句,不知是不是他把自个儿给睡傻了……
「我是说……」水老爷凑到他耳边低语着。
天底下虽然无奇不有,但是虎毒不食子啊,水老爷居然拿出迷药,要他和水凝香一起参加酒仙大赛,并且和她打赌,然后再偷偷下药,好让水凝香醉倒在他怀里,他就可以抱得美人归……虽说是天衣无缝,却教他打了个寒颤。
这计谋太吓人,是他始料未及的……不知是不是因为水老爷太中意他这个女婿,不然他岂会出此下策。
法子极好,却有点胜之不武,不过倒是解决问题的不二法门……
「爷,酒仙楼到了。」
段巽乾收起扇子,眯起眼看着人声鼎沸的酒楼,里头满是雅士骚人,更有不少歌伶在里头唱曲,歌声与丝竹声使酒楼热闹非凡。
「爷,水姑娘在柜台那儿。」开阳指向柜台。
「我瞧见了。」何须他开口?难道他没眼睛自个儿瞧吗?
谁管歌伶把曲儿唱得多动听、谁管舞伶的身段有多么迷人,打从一开始,他的眼中就只瞧得见她。
一身浅藕色的衣衫,一张娃娃般粉嫩的娇颜上满是笑意,和面对他时的神情大相迳庭……
这可恶的女人,难道就不能给他一点好脸色瞧吗?她除了会让他难堪之外,还会些什么?明知道自个儿毋需多受冤枉气,可偏偏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既然她如此「热情地」糟蹋他,倘若他不好生回报,岂不是要他「抱得内伤归」?就算要走,也一定要带她走。
第5章(2)
「凝香。」段巽乾迈步走到柜台边。
正忙着结帐的她原本一脸笑意,笑意在抬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蓦地又勾起挑衅意味十足的笑。
「你怎么来了?不是还醉着?」她讪笑着。
段巽乾也回以一笑,不过笑得有点狰狞。「托你的福。」
和她爹一个样,笑起来就像一只狡诈的狐狸,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他是昏了头,才会教她给骗了,而明知是被她给骗了,却又陷得太深,难以自拔。
「你来做什么?」她歛起冷笑,忙着做事。
「想念你,来瞧你不成吗?」段巽乾整个人向前倾,双手搁在柜台上头,一双魅眸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她。
惦着她这张冷酷无情的美颜,也不成吗?
水凝香粉颊微红,怒瞪着他。「油嘴滑舌,早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爹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硬是要把自己和他凑成一对。爹阅人无数,自诩眼光奇准,然而这一回……他肯定是看走眼了。
「是油嘴滑舌了一点,但也是因为你。」他无奈地摊摊手。
只要说些甜话、拌点蜜油,有多少姑娘会拒绝他呢?他从没数过,不过,眼前就出现一个不买帐的。
「倘若你是来闲话家常的,烦请你先到一旁候着,待我有空闲了,再尽地主之谊带你逛逛,或是安排两个伶倌陪你。」她正色睇着他,没有半点笑意。「不过里头似乎是满座了,你得等会儿。」
哼!甭想她会给他好脸色瞧。
这个下流胚子……她可没忘了那一日,他醉倒在她腿上……想想,湖畔有多少人,而他居然哪儿不倒,偏往她腿上倒!她是个闺女,是个尚未出阁的闺女,就算她不想嫁他,他也无权破坏她的名声。
他若是再待下去,她一定会想个法子让他滚回杭州。
「我要和你打个赌。」
水老爷特地献上良计,要他如何不从?盛情难却啊!
「打赌?」她睇了他一眼,随即又歛眼忙着抄写菜单,塞到在旁等候的厨子手里。「你要跟我打什么赌?」
「我要参加酒仙大赛。」段巽乾抬头挺胸的宣布。
闻言,她立即把眼抬了起来,而且瞪得老大,像是要把黑曜石般的眼珠子给瞪出来一般。
「你见鬼啦?」他没好气地道。
水凝香愣了半晌,蓦地她唇瓣微弯,缓缓地勾起一抹笑,继而笑意漾至她整张如花似玉的美颜,逸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段巽乾傻了眼、心弦颤了下,好似连呼吸都忘了……就是这个样、就是这个样!他就是被她这心无城府的笑颜给骗了,即便知道她是个自视甚高的野姑娘,他还是忍不住为她心动。
「凭你?」
水凝香她蓄意拉高声音,令他撼动心弦的感动霎时消失无踪。
「不成吗?」她说这么大声,是故意要让酒楼里头的人都听得见,是不?她是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的酒量,是不?没错,他的酒量是没有她好,但是男人又不是得要好酒量才能建立名望。
水凝香睇着他,强忍着笑意,最后仍是忍不住地趴在柜台上头大笑出声,而在后头听曲的客倌也跟着大笑;转眼间,原本充斥丝竹声的酒楼遭狂笑声给淹没,笑声之大震耳欲聋,让段巽乾感受到被耻笑的痛苦。
「你不信我会拔得头筹?」他大喝一声,企图掩过笑声。
笑声乍止,水凝香抬眼看向他,又突地爆笑出声,还抬手轻拍着柜台,接着,大伙儿又笑成一团。
「爷,你还要说吗?」开阳已经羞得以手捂脸。
段巽乾大声怒喝:「水凝香!你敢不敢跟我赌?」气死他了!有这么好笑吗?真有这么好笑吗?
不是他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她!一个姑娘家千杯不醉,成何体统?一个姑娘家再有海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是苏州城的人有问题。
水凝香笑得淌出泪水,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手拭去泪水,笑意仍挂在唇边。
「好,你说啊,要怎么个赌法?」他是被醉昏了还是怎么着?居然敢在她面前说要拔得得头筹……「不过我要先告诉你,至我及笄以来,我已连获酒仙大赛三年大奖,放眼整个苏州城,无人是我的对手,你想要赢我……真的很难,你若是现下后悔,我还可以当作没听见。」
段巽乾看了她一眼,再回头看着正在看好戏的人们,没好气地嚷道:「谁会后悔来着?我告诉你,你只是没遇到对手罢了,今儿个有我在,你甭想再次抱奖而归!」
听听!她说起话来像只骄傲的孔雀,要他怎么受得了?话都说出口了,可容不得他后悔。
一个姑娘家相夫教子乃是天命,然而她非但没有妇德,而且还大行败德之举……他得好好教化她一下,让她知晓为人妻子应该要怎么做。
「是吗?」水凝香依旧笑着。「敢情你是忘记自个儿才醉了三天三夜?」
「一句话,你敢不敢赌?」
「我有什么不敢的?」她冷哼一声,打从心底瞧不起他。「要赌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
「倘若我赢了,我就要娶你为妻!」他毫不犹豫地道。
事到如今,他要是再不把话说清楚,还算个男人吗?
水凝香微挑起眉。「若是输了呢?」
「我二话不说回杭州。」
「你的意思是说,你会悔婚?」
她把眉挑得极高,不知怎地,总觉得心中有些空荡荡的……她应该要感到开心,总算可以脱离他的魔爪,回复原本的生活,但是却又觉得失落了什么……
「没错。」他揣紧怀里的醉艾和粉蜜。
这下子非得要用水老爷子特地指示的方式去做了,他不喜欢这种法子,但有时候碰上了,又有什么办法?
谁教她恁地刁蛮又撒泼,满脑子只想着要怎么让他知难而退,压根儿不知道要替他留点颜面,像是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娃儿。
「好!咱们就在这儿立誓,让街坊邻居们替咱们作证!」水凝香走到柜台外头,水眸流转地睇着在场的客倌。「各位爷儿,方才他的一席话,大伙儿想必都听清楚了,今儿个就请各位替咱们作证,若有一方反悔,则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段巽乾抬眼睨着她。哇!发这么狠的誓,是怕他反悔不成?他何时变得这么惹人嫌了,自个儿一点都没发现?
「好啊!」
众人大声应道,外头也有人跟着起哄要下注,霎时,酒楼里里外外皆喧嚷得震天价响,教他傻眼。
「你自个儿说的,可别忘了。」水凝香走过他身旁时,淡淡地抛下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