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这儿不过是个驿站,而且她已经饿得快要发狂,但茶肆又不是只有他这么一家,她可不想委屈自己。
见南门天骄拉着饮禅打算要走,店小二才恍然大悟,连忙阻止道:“哎呀,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居然错把大侠当成乞丐,实在是小的的错,求姑娘原谅,别同小的一般见识。”
“哼!”她别开眼不看他。
先是把饮禅羞辱一番,而后再夸他是个大侠;他可是让她见识到何为小人嘴脸了。
“别同他一般见识,咱们进去吧!”饮禅抿嘴笑着,轻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
“可是……”她怕她吃到一半会气到吐血。
那么多家店,她可不要勉强自己屈就;就算真只有他这么一家店,她宁可饿死也不要到这种拘眼看人低的烂店来。
“你不是饿了?”
“我是饿了,不过……”
她正要嚷嚷,登时感觉到他温热的大手紧包住她的。
喂喂,他是个出家人哩,怎么可以这般光明正大牵着她的手?
来不及抗议,她已经被他往店里头带了。
“客倌里头请、里头请。”
跑堂的店小二连忙躬身打揖,带领他俩坐到里头去。
“喂,把你们店里好吃好喝的全部给本姑娘搬出来。”南门天骄一坐定,随即把系在腰上的长剑搁在桌上,乘机抽回纤手轻拍着桌面,让微凉的桌面冲淡掌心温热的滋味。
店小二应了声好,连忙往膳房跑。
“我真是搞不懂你,这儿又不是只有这么一家茶肆,咱们又不是非得在这家店落脚,为何要忍受小二那一对识人不清的狗眼?”里头用膳的人不多,她压根儿不打算压低嗓门。
横竖她说的都是真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我也有打算要跟他化缘;若是他想要赶我走,我也无话可说。”饮禅不以为意地道,睇见角落里仍有些人群,下由得再把帽檐压低些。
愈是靠近扬州,认识他的人便会愈乡,迟早有一天会让她知道他的身分,不过是拖一天算一天罢了。
“你要跟他化缘?”她拔尖吼着,见他把手探了过来,连忙噤声。
真教人不敢相信,她不敢想象他拿着钵跟那个可恶的店小二化缘的画面。
要她怎么能够忍受那种事?
他怎能忍受对一个狗眼看人低的混蛋低声下气来着?
他好歹也要替她想想,她可是他的主子哩,她没穷到连一顿膳食的银两都没有,他犯得着把自己放得那么低姿态吗?倘若他把自己打点好,换上新袍、把长发束起,哪怕成不了铁铮铮的汉子?
“小僧乃是带发修行,临出净灵寺,方丈特赐一个钵,便是要小僧沿路化缘来着,要不小僧带着钵何用?”他敛眼说得极为清冷。
是方丈看出他戾气横生,硬是要他忍气吞声、修身养性,要他同人低头,乞讨,对他果真是项极为严厉的考验。
如果不是他欲入佛门,要他如何忍受此等窝囊事?
“我呸!你是当我死了不成?”南门天骄猛地一吼,见他眉一拧,连忙又压低嗓门。“你要搞清楚,我是你的主子耶,我身上的盘缠虽然不多,可要请你吃个几顿饭绝对不成问题,我怎么吃、你便跟着怎么吃,何必看他人脸色化缘?”
她不要、不要、不要,绝对下要!
她绝对不接受这种事,要她看他低头,倒不如给她一刀痛快。
“你忘了我是出家人?”他摇了摇头,拿这任性的姑娘无可奈何。
“出家人又怎么样?出家人就得让人看轻的吗?”她冷哼了一声,把方才店小二丑恶的嘴脸深深地记在脑海里。“我说不让你化缘就是不让你化缘,待会儿他上菜,我吃啥、你就吃啥。”
她长这么大何时让人顶撞过?又是何时让人牵着鼻子走了?凡事只有他人听她的份儿,没她听话的份儿,况且她又不是在害他,她是为他好。
“那怎么成?”
“我说成就是成。”没得商量,也不用商量。“找同你说……”
她横眉竖目地瞪着他,却见店小二谄媚着一张脸端着一盘热食走来,她的一双柳眉不由得拧紧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居然把指头都伸进盘子里,里头的东西还能吃吗?”南门天骄火大地拍桌,毫无小儿女的姿态,反倒是一派狂傲。“再说你这是什么东西?是馊食吗?怎么嗅不到半丝香气?”
瞧瞧,这面食里头没半点料,无菜无肉无香气,教人怎么吃得下?
她长这么大,可还没瞧过这等粗劣之食,她自山庄里带出来的干粮还比这些东西精致许多。
“姑娘,这是本店的招牌杂碎面,姑娘可得先尝尝才知道味儿吧!”店小二陪笑说着。
“呸,本姑娘不食此等杂食,给本姑娘端下去!”她压根儿不给情面。
虽说这儿不过是驿站,可是给她一顿像样的东西吃不过分吧?她是饿荒了,然而见到这杂食,她被养刁的嘴还是一口也吞不下。
“姑娘,这杂食面要端下也成,可这一盘杂食面要一两银子,得要姑娘付钱。”店小二笑得极为猥琐。
“一两银子?”这是什么名贵东西啊?“你这是什么玩意?一盘馊食也要一两银子,你分明是在抢劫!”
“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这深山里头哪来的食材?还不是得要翻山越岭运来,小店在这小驿站里做些过路生意,不然深山里头何来的热食温饱?”
店小二说得头头是道,倒是南门天骄听得一肚子火。
“放屁!”是欺她没出过山庄来着?想讹她?当她是娃儿不成?“不给,本姑娘一文钱也不给,本姑娘不吃了!”
她抓起剑,拉着饮禅的袖角便打算走。
“姑娘不给银两走不得。”店小二退了一步堵住门口。
“你是明着要坑我?”南门天骄怒不可遏地瞪向后头几桌的人,见他们不吭
声,心想他们若不是同伙的,八成就是被坑了也不敢出声;倒好,让她行侠仗义、为民除害。“你想要本姑娘的银两,世得瞧你抢不抢得了!”
只听见砰的一声,便见到大门后和通往膳房的那道门后窜进几个人,将她团团围住。
南门天骄挑起眉头,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怎么会这么多人?瞧他们个个手带利刃、面露杀气,像是要置她于死地似的。
难道这世上已无王法啦?
第五章
轻咳一声,南门天骄佯装不以为意地道:“喂,你们这是怎么着?是家黑店吗?为的不是小生意,而是为谋财害命来着?”
她眼波流转,看似优闲而沉着,实际上她正暗数着将她团团围住的到底有多少人;十来个啊……超过十个她就不算了,横竖她是打不赢;不是她的功夫不到家,而是她身旁有个累赘。
饮禅是个尚未祝发的出家人,要他拿刀拿剑,想必他一定是不愿,遂她只能靠自己了,然而那么多人要她怎么靠自己?
聪明人是不会同人硬碰硬的,她要智取而不是硬闯。
“姑娘说的不错,倒不如把身上的银两交出,咱们兄弟可以考虑不伤你,不过……”带头的店小二愈笑愈猥琐。
南门天骄看得打从心底发出冷颤,起了一身的疙瘩。
“给我住口!”她亮出首次出鞘的长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顺,险些未伤人先伤了自己。“你们是什么东西?没听过南门山庄吗?本姑娘是南门山庄的弟子,想伤我,还得问我手中的剑。”
她的剑在他们面前虚晃着,媚眼偷觑着一直不发一语的饮禅,恼得她快要喷火了;他见到主子有难,难道都不会吭一声吗?这是哪门子的随侍啊?
“哦!原来是南门山庄的千金啊!”谁都知道南门山庄是不收女弟子的。
“知道就好,还不给本姑娘退下?”感谢爹和兄长们把山庄的名气打得够响亮,让她可以少费许多唇舌。
“那更是非要拿下不可。”店小二一声令下,一班兄弟更是凑得更紧。“南门
山庄庄主和少庄主们疼惜千金,在江湖中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果可以拿下你,还怕南门山庄会不听命于咱们吗?”
“嗄?”太卑鄙了吧!
兄长们说的果真不错,江湖险恶,真是江湖险恶啊!
她在这儿应付得疲惫,而身旁的男人不但不管她还不吭声,尤其是躲在角落里食膳的几个家伙还在低头猛吃;方才还以为他们是被这阵仗给吓傻了,想不到他们不过是事不关己、己不操心罢了。
然而最过分的还是眼前这些混帐东西,想不到他们居然打这种算盘,倘若她真是落到他们的手里,即使不要她的命,她也活不下去了。
饮禅这木头怎么还是默不作声?她可是要让人欺负了。
“拿下!”
“等等!”她双手一扬,制止他们前进。不帮她是不?她非要他帮不可!“你知道此人是谁吗?”
“不过是个乞儿罢了。”
“什么乞儿?”混帐,他哪里像乞儿了?不过是发乱了些、脸脏了些、衣袍破了些,他哪里像是乞儿了?“你们这些人有眼不识泰山,如果我报上他的名号,就怕吓得你们屁滚尿流。”
饮禅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她,这小妮子又要出什么怪招?
“他是何等人物?报上名来,让大爷们听听。”
“你们这群龟儿子,听过残狼的名号没?”南门天骄这下子笑得可媚了,让饮禅骂她卑鄙也无所谓,横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我身旁的男人不是别人,就是残狼——司徒吞残!”
话落,饮禅蓦地一颤,隐在帽檐底下的魅眸直瞪着她笑开的灿颜,想不透她到底是从何得知的,抑或者只是想要逼他出手罢了。
“他?残狼?就凭这叫化子?”众人哄堂大笑。
这是怎么着?不怕便罢,居然还笑得震天价响……是吓疯了不成?
她疑惑地环视四周,吃饭的还是埋头苦干,其余的人都笑得快要喘不过气似的,俨若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
“都是你,如果你把自己弄得干净些,他们就不会不信了。”斜眼睨着冷脸的饮禅,她总算知道为何她的话没有半点信服力;说他是残狼,别说是他们,连她都不相信。
“没人要你漫天撒谎。”果真如他所料,她不过是想要逼他出手帮她罢了。“依你的身手,想要制伏这些人不是问题,何必要我动手?”
这古灵精怪的女人,居然把念头打到他身上。
她真的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可惜,现下的他已不再是司徒吞残。
“我当然制伏得了,但你是我的随侍,帮帮我的忙不是问题吧?这是你应该做的事,不该让我这个主子开口,显得你很没义气,而我很没主子的风范。”她咬在牙缝上的力道可不小。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何苦漫天撒谎?
“我不想动手。”他不想让人认出他来,孰知这女人居然歪打正着地欲揭他的真面目,直教他无言以对。
“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主子有难,你倒是在一旁凉快,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反了、反了,不讲道义便罢,他倒还有理由,一点也不管她的死活;难道他会不知道她一旦落入这些人手中,她会生不如死吗?
“我不是你的随侍。”饮禅冷道,打算一走了之。
江湖之险恶,确实该让这养在深闺的女人好好尝尝,要她别把花拳绣腿搬出来丢人现眼;顺便让她知道,她想当女侠,十八年后还比较有希望。
见他抿唇敛笑,南门天骄随即见风转舵,改口道:“你不是我的随侍,总是我的朋友吧?要不依你瞧光我的身子来说,我硬是要你负责的话,你还可以算是我的夫君,要你救我是天经地义的事,别老要我一直反复开口。”
“我是出家人。”他还是不帮。
就是看不惯她理所当然的姿态,更受不了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出家人也有朋友的。”大哥,别闹了,正在危急时刻,她的命可是握在他的手中。
“你不是我的朋友。”
“嘎?”这么狠?“咱们相处了近十日,虽说没有同床共枕,可好歹也是睡在同一片地,盖着同一片天,偎着同一炉火;你现下翻脸不认我,你到底有没有人性啊?出家人都是像你这般狠的吗?依我看你还是甭出家了,免得玷污了佛祖法号,乱了佛家净地。”
真是太伤她的心了,她自诩待他不薄,想不到他居然是这么待她的。
可恶,她觉得心真的有点痛了,亏她对他掏心掏肺的,他却是不当一回事。
南门天骄一席话如刀似剑,刺得他浑身不对劲;他不动手,是为了向佛,现下不动手,反倒是他侮辱了佛!
我佛慈悲,他确实不该见死不救,但他不想为了救人而大开杀戒。
“我不想再杀人了。”他紧咬着牙,魅眸隐晦地敛下。
南门天骄瞪大眼。“没人要你杀啊!”她有说要他杀人吗?而他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要你救我,只是要你带我离开这里,何必杀人?我怎会要你做那种事?再混蛋的人都有天理可治,要不也有律令可循,谁需要你动手制裁来着?况且杀人者、人必杀之,冤冤相报何时了?”
“不需要杀人?”他没想过这问题。
他所杀之人皆是该死之人,他从没让任何挑衅他的人在他的剑下苟活。如果不斩草除根,春风吹来不又生了?
“你这出家人开口闭口杀人,你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她不禁有些生气。
“你们商量好了吗?咱们大爷可以下手了吗?南门千金和……残狼?”店小二噗哧一声很不给面子地笑了出来,后头众人也跟着笑了。
饮禅猛然抬眼,接过南门天骄手中的剑,向前跨大一步,利落地绕了一圈,随即又把剑收回鞘身,拉着她便往外走。
“慢着,你是把咱等当成……”店小二的话未说完,突觉自个儿的肚子凉凉的,往下一探,见着自个儿的肚子正在淌血;一抬眼要喊令,却见一干人都和他一般,一个个痛得倒地。
“走。”饮禅不容置疑地拉着看得一愣一愣的南门天骄往外走。
看着他们远走,店小二不由得讶道:“难不成……他真是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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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走慢些、走慢些,我的腿都快要打结了!”
哎呀,是不是她的错觉?为何她总觉得自个儿的脚没有着地呢?
走得这么急,他到底是在怕什么?那些人全都已经倒地不起,他还走得这么急作啥?
“饮禅,你这是要往哪儿走?”他这方向不是又要走进山道里了吗?
“我们要赶路了。”饮禅淡淡地道。
不管是否有人会相信她的胡诌,但在这人来人往的驿站报出他的名号不是一件好事,能快走就不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