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Excuse me,Who——」
「嗨!你好!」对方用流利的中文跟她打招呼,她眨了眨眼,吞下欲出口的英文。
「……你好!」她谨慎地回应他。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还可以再看到你。」
她眨了眨眼。「……我们之前见过面吗?」一边说一边在脑海中苦思,天呀!她现在的健忘症到底有多严重?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曾经见过这个人?
「当然!」
「请问——我们是在何时、何地见过面?」
「我想想——」男子用笔搔搔头发。「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你六岁的时候吧!就在你家里。」
她瞠目。「六岁……你是我爸妈的朋友吗?」
男子大笑两声。「不算是!不过的确是你爸妈把我介绍给你认识的。」
「请问你的大名?」脑子愈来愈混乱,实在很难想像眼前这人是故人,尤其是这样的外国人,不可能会让人轻易忘怀,当然……别问她六岁时发生什么事,现在连三天前的事她都记不得。
「我叫……唔!依中国人的说法——我算姓马吧!你可以叫我Mr.马。」这位自称Mr.马的男子和蔼可亲地说道,
眨了眨眼,她现在好想坐下来,说也奇怪,当她这样想的时候,眼前就突然出现了一张椅子。
现在情况已经很诡异了,再多一桩也没什么!
没有犹豫,把椅子推到桌子前坐了下来,和那位Mr.马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的。
「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曾经见过你。」她很认真的看著对方。「还有——你能不能告诉我,这里是我们公司的仓库吗?怎么会变成这样?你又怎么会在这?」
面对她连珠炮般的问话,Mr.马只是笑了笑。
「这里不是你们公司的仓库,是我的殿堂。」顿了一下。「你以前曾来过。」
「我来过?」她愈听愈糊涂了。
「是!你来了,又走了。」
她不禁哑然。听到一个外国人讲出这么有「禅」意的话,说有多怪就有多怪,不过无劝於解惑,只是让情况更加扑朔迷离。
「我真的不记得自己曾来过……你的殿堂。」
他不以为意的挥挥手。「你曾经是我的信徒,也曾经在这个殿堂里玩过很多次,直到你决定离开。」
由於这位Mr.马表情是如此真挚,她吞下想狂笑的冲动,清了清喉咙。「那个——Mr.马,你……确定没有认错人吗?因为你说的……我完全没有印象,也确定自己没有这样做过,而且我没有特别的信仰,不是基督徒,也不是佛教徒,可我尊重所有的神灵。」
Mr.马微微一笑。「离开就不会记得,是你忘了,不是我认错。」
那种诡异感愈来愈浓了,她无法确定他说的话是真还是假?尤其不能否认的是——她对这里真的愈来愈有熟悉感,好像她真的曾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在很久、很久以前……
「这里真的不是我们公司的仓库?」忍不住再做一次确认。
Mr.马只是笑而不语。
「这里——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人吗?」既是所谓的「殿堂」,应当有其他的信徒。
「有!」
「在哪?」
「就在那道门後面。」他手指著旁边的那道黑色木门。
她立刻跳起来,想要奔过去瞧个分明。
「你进不去的。」
「为什么?」门上没有把手,她试著推,门文风不动。
「因为你没有钥匙。」
「钥匙在哪?」
「我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拳头不觉握紧,开始有想揍人的冲动了,怒冲冲地回到位子上坐下。
可Mr.马浑然不觉她的怒焰已冲天,眼神越过她望向远方,表情露出一丝落寞。「能来到这里的人愈来愈少了,而且不少人都跟你一样,选择离开,就不再回来。」说到这儿顿了一下,Mr.马突然定定看著她,眸中闪著令她心惊的光芒。「你会再回来,我感到很惊讶!而且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愈听愈心惊,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我到底离开多久了?」
「八年多喽!」
乙婵皱眉,八年前——不正是她大学毕业的那一年?!「我为什么离开?」
「不知道,得问你自己,每个人都有离开的理由。」说到这,Mr.马神色再度黯然。
有太多的疑点了,正打算继续追问时,突然从远方传来异响,Mr.马一震,脸上也露出困惑的神情,偏头瞧了瞧发声之处。
「咦——怎么会?这——不可能呀!」
他到底在碎碎念什么?看到他脸上在短时间内已经变换好几个表情,有困惑也有……兴奋?
倏地。「哇哈哈!真是太有趣了!今天居然同时有两个离开的人又回来,真是太难得了!」Mr.马抚掌大笑,开怀的笑声在整个空间回荡著,震耳欲聋,令她不得不掩手覆耳。
接下来,Mr.马弯身拿出一个东西放在桌上。
「你想不想找到进那道门的钥匙?」脸上露出神秘的表情问道。
「呃?」她瞪著那个看起来很像是油灯之类的东西。「这是?」
「这是你留下来的,你的钥匙就藏在这里面,如果你选择继续当我的信徒,就把它带走吧!」
乙婵瞪著那个好像是灯台的东西。「这是……我的?」
「对!如果你不想拿也没关系,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很高兴看到你回来——一
「够了!别再跟我打哑谜!」她真的生气了。「你可不可以把话说清楚?」偏偏Mr.马没有被她吓到,只是一迳地笑著。
赵乙婵!赵乙婵!
她愕然的回过头,有人在呼唤她!
「拿?还是不拿?」Mr.马说道。
她再度回头瞪著他。
钥匙在这个东西里面……乙婵不禁笔向那道紧闭的门,在那门的後面到底藏著什么东西?真的有其他人存在吗?
不知怎地,她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拿了——就会「再度」成为这个怪家伙的信徒,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何况,假设这个家伙不是胡言乱语,若她真的曾是他的信徒,当初她又为什么会离开呢?
赵乙婵!赵乙婵!
呼唤声愈来愈大,而她的好奇心愈来愈浓,噢!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她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拿!」说也奇怪,一说完,那座灯台就突然飞进她的手中。
「拜拜!」Mr.马对她挥挥手道别。
咦?就这样说再见?「等等!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赵乙婵!赵乙婵!
「有人在找你了,听起来很急。」倏地,Mr.马跟她的距离拉开了。
「喂!等等!别走呀——」她站起来想追过去,却被一道强大的力量往後拉,在离开前,她感觉到跟某个物品相撞,扭头一瞧,是个人,只是无法瞧个真切,连长相都来不及见,就被拉远,再下一秒,感觉到某种湿冷的东西压在她的脸上,沈沈的压在她眼皮上,让她再也看不见,想也不想地,她立刻伸手推开,摸索了好久,才把覆在脸上的东西甩掉,睁开了双眼,和好几张放大的面孔相视。
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大叫声。「醒来了!赵乙婵醒过来了!」
她眨眨眼,终於认出那声音是胖头的。
「赵主任,你看得到眼前有几根手指?」
「……五根?」
有人倒吸口气。「……救护车到了没?」
终於注意到自己现在正平躺著,周围已围满了伟柏的同事们。
「我……怎么了?」她试著厘清目前的状况。
「我们还想问你咧!你跟古嘉琛是怎么回事?你们真的打起来啦?」胖头哇啦哇啦地说道。
古嘉琛?!打架?!
记忆有点混乱。「我……为什么要打他?」
胖头张了张嘴,最後还是没对她说明,只是重重叹口气。「你们两个喔……」
这时乙婵脑袋一片混乱,已分不清虚与实,直到Mr.马的模样浮现在脑海,她忍不住想坐起。
「喂!喂!你撞到头了,现在不能乱动呀!」胖头和其他同事忙压制她。
「仓、仓库……」
「仓库就在你身後呀!」
「改建了吗?」
「你在说什么?哪有改建?……天!你到底撞得多严重?」
「让开,我看一下就好!让我看一下门。」她吃力的要求道。
尽管她提出「看门」的要求很古怪,但还是有人照做,把身子移开。
她看著仓库的门,依然如昔,并未有任何改变。
所以——
那一切都是作梦了?
她试著动动手指,感觉手中并没有拿著任何东西,尤其是……
「我身边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像灯之类的?」
「没有……」胖头表情愈发焦虑的瞪著她。
「真的没灯?」她再做一次确认。
「真的没有!天……救护车到底来了没?」人都语无伦次了。
像是要呼应他的期待,终於听到渐近的哦咿声。
这时众人才如释重负般的松口气,不过气还没吐完,她又开口了。
「太好了!」乙婵露出微笑。「我就知道那是假的!」说完,她人也再度昏了过去。
吓得众人再度手忙脚乱、哇哇大叫,现在唯一真实的是——赵主任「真的」撞坏脑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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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昕晨一接到电话就立刻赶到医院,因为她是赵乙婵在资料上填写的本地紧急联络人。
「你们是乙婵的同事吗?我就是康昕晨。」走到急诊室前跟陈铭非与胖头会合,她简单地做自我介绍。
哇!气质美人耶!这是闪过他们脑袋的第一个念头,不过此刻是非常情况,无暇多想,彼此简单做个介绍後,就简略地说明现况。
「那乙婵现在怎么样了?」昕晨只在意好友的情形。
「她跟古嘉琛——我们另外一个同事,两人都有脑震荡的情况,目前还昏迷不醒,不过嘉琛的情况比较严重,左手有脱臼及骨骼裂伤的情况。」胖头摇头叹道。
「古嘉琛……」
铭非察觉到听晨一听到这个名字时,表情变得很奇怪。「怎么?你认识嘉琛吗?」
「不……我只是听乙婵提过他。」
「哦?乙婵说了他什么?」
听晨原本欲回答的,可当她看清楚眼前男子的模样时,心突然跳了—下。「呃—没、没什么,就只是随口提到。」说实话是没什么,但这人表情太过热切,反而让她说不出口。「那个——他们现在人呢?」当务之急是要先看到乙婵,确定她的情况如何,若严重的话,她得要赶紧通知赵爸、赵妈才行。
「医生让他们先做脑部断层扫描,看颅内有没有出血的状况……」
听晨抚著额头,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么严重……天!乙婵说她怕自己会被逼得失控,就是指发生这样的事吗?」
铭非和胖头互换一眼,失控?!
胖头清清喉咙。「康小姐,先别想那么多,只有等他们清醒才会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叹口气。「现在,只希望他们能赶快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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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人!灯不就在那里吗?怎么还跟她说没有?!以後再也不要相信那些臭男人说的话了!
走到前方一张矮桌前,乙婵瞪著桌上那盏灯,想装作没看到都很难,它就大剌剌的立在那张矮桌上。
那是一座造型很普通的灯。
灯罩是用玻璃做成的,很典型的西洋梨型,下面的灯座好像是用铜制成的,没什么特殊的花样,简单朴实极了。
进入Mr.马殿堂的钥匙就在这里面吗?
左看右瞧,最後决定先动手拆了再说。
旋开有如西洋梨型的玻璃灯罩,里面只有一条像棉线卷成的灯芯,上头黑黑黄黄的,显示曾经被点燃过,这种灯需要有油料才可以点燃吧?!鼻子靠近嗅闻了一下,没有任何异味,将底座打开,油料槽里空空如也,并无任何燃料,当然更没有钥匙。
手肘支著下巴靠在桌上,来回看著被她拆解下来的物件,也许钥匙是这其中的某个东西?可没看到锁孔的模样,又如何知道是哪一样呢?
话说回来,放眼望去,整个地方就只有她和这张桌子,噢!还有这座已被拆开的灯,除此之外,啥都没有……
发呆了好一会儿,四周静悄悄,仿佛这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不!根本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在,所有的人都去哪了?
她跳起来朝四周大喊,可声音却像被无限的空间完全吞没,连回音都没有。
强烈的孤寂感袭向她,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有些喘不过气来。
——多久没有让自己去体验这样的感觉了?
自成人之後,当有这种感觉产生时,她会打电话给朋友,可以看电视、看书、听音乐,或者是骑著机车出去兜风采购一番,有电脑网路之後,更提供了另外一项排解之道。
但这里——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桌子和一盏灯。
她是怎么来到这个鬼地方的?该怎么离开这里?
这个空间向四面八方无限的延伸出去,像永无尽头一般,太大了!大得让人好想哭,她最讨厌这种茫然孤单感,觉得自己好脆弱、好渺小。
蹲坐下来,环抱住膝盖,试著排解那份感觉,最讨厌的是,现在完全没有外在的东西可以帮助她分心,所以只能靠自己。
望著无际的远方,对了!灵光一闪,这里很大,可以做很多事呀!
把这里当成游乐场,可以随心所欲的在这边玩耍。
她平躺在地,开始滚呀滚的,可光是这样滚没意思——还不如想像自己是毛毛虫,正做著蛹把自己捆起来,静静等待自己变态成蝴蝶的那一刻——
一旦开始动脑想像,想法就愈来愈多了,在还没滚到头昏眼花之际,她改用钻的,想像自己被密密麻麻的捆住,动弹不得,为了得到自由,用尽全身的力量蠕动著,最後终於突破那个蛹,展开双手,像蝴蝶般拍翅,在这个空间自在飞舞著。
蝴蝶应该要在花朵间戏要,於是开始想像左边有朵很大的红花,并且散发著甜美的芳香,多诱人的味道呀!毫不犹豫的飞扑过去,钻进去吸花蜜,喝饱了又再飞扑到另一朵……直到飞累了,她才飞回桌子,瘫靠在那休息,大口大口的喘气。
思及方才的行为,抑制不住地格格笑了起来。
真是愈活愈回去,居然像个孩子一样,玩这么幼稚的把戏,还好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人看到她此刻愚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