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你还是拨空去瞧瞧小乔吧,结缡都十年了,你若是再冷落她,可真是……唉!”
蜀弓堇瞧他语焉不详地撂下这句话便径自离去,不紧又蹙紧了眉。看来周公瑾和小乔之间的事,他都挺清楚的,这表示原本的周公瑾太愚蠢了,居然不懂得做做门面功夫。
像他,至少还懂得怎么制造假象,啐,说来说去还不是半斤八两,一样亏待了身边的女人,可他又怎么知道她们要的是什么?
叹了一口气,举笔打算再批奏,突地腹部一阵翻滚上喉头,来不及掩嘴,猩红色的热液瞬即染红了尚未批阅的奏子…
该死。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蜀弓堇痛苦地趴在案桌上头,几欲忍不住体内翻搅的痛楚,那一阵阵的痛楚挟带着难受的热气在他的周身流窜……该死,倘若这是梦的话,怎会如此痛楚?倘若是他回到前世,为何这病还留在他的身上?
听说周公瑾不长命,可他却忘了他到底是活了几岁。这病到底是他的还是原本的周公瑾的?这已不得而知,但是他却突地明白了一件事,周公瑾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自个儿的死期,所以才故意不接近小乔?
他是心思如此缜密之人吗?
该死!不管到底是不是前世今生,他只觉得他们两人相似得可怕,连想法都一般……而且小乔和心澄亦是像极了…
到底有谁能够告诉他答案呢?
只有老天知道。
零零落落的琴声自太守府东侧的厢房里头传出。
小乔有意无意地撩拨着琴弦,心思不知道已经翻飞到哪个人的心头上,灿亮的眸子淡淡地失去了光采,绝艳的面容也似乎憔悴了一些。
他真是那么忙?一连忙了两个月仍不停歇?
她以为两个人真成了有名有实的夫妻之后,情况会有所改变的,孰知……他仍是如以往一般,放着她一个人自生自灭.仿佛早已经忘了她这个人的存在,而她在他的心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他怎能如此薄情?
这样的夜晚,他怎么忍心一弃便是一个十年.放她一人独眠?
撑过了一个十年,她到底还要撑过多少个十年?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苦闷了。可她又能如何?爱上他的是她,注定沦落的亦是她……
“你的琴声听来有点刺耳,倘若是无心要弹的话,倒不如就此歇手,免得夜深扰人清梦。”冷绝的嗓音突地窜进她耳里,令她仿若是惊弓之鸟般地跳起,一双水眸只能靠着微亮的烛火分辨声音的主人。
“公瑾!?”
她不禁叫了一声。
他来了,而且居然在这时分进入她的房里……
“惊什么?难不成我想到你这儿不成吗?”蜀弓堇啐了一声,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直往床榻躺下。
“呃……要不要我替你更衣?”天晓得她扶未替他更衣过,不
是她不肯,而是苦无机会。
“不用了,我累了。”
蜀弓堇拉过被子替两人盖上,绝对大男人主义地把她抱在怀里,享受着他这未曾拥有过的温暖。
他和心澄结婚多年,可他从未这样抱着她入睡。他很想尝尝这样的滋味,更想知道自己浮动的情绪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累了。
不只是身体累了、大脑累了,连心……也累了。
婚姻生活之于他不过是种利益交换的关系罢了,没有所谓的情爱纠葛,他甚至还不懂什么是爱;可是他却懂得两人相拥在一块的温暖,不但可以让他卸去疲惫,更让他恋上了肌肤之亲的温存。
他很累,真的……
尤其当他明白有一天自己非得离开这个世界时,原本的洒脱和傲气霎时消失,剩余在体内的不过是空虚和恐惧。
他需要一个拥抱。身体极端的虚弱让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一口气到底是在争什么,他开始有点迷惘,有点疑惑。
“你的气色不太好,是不是近来太累了?”小乔在他的怀里小小声地问。
从未接受过他的温柔,而他如此剧烈的转变,令她手足无措.却又让她感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蜜在胸口传开。
“怎么?今儿个不对我大声咆哮或者是冷言嘲讽了?”经她这么一问,他不禁微僵,随即又戏谑地道,以平稳的口吻粉饰太平。“你突地转变,却教我好生悚惧,真不知你是在打什么主意……说不准明儿个又是另一张脸。”
“啐,倘若你好生待我,我又岂会撒泼?”她的俏脸一红,嗔声微斥。
哼,真是受宠若惊的人可是她。
“那你是认为我现下对你极好,遂你才待我温柔?”倘若真是如此.她要的未免也太少了。
“无聊,我要睡了。”往他的怀里一钻,烧烫的脸颊偎在他的胸膛。
蜀弓堇低哑逸笑,厚实的胸膛更是微微地起伏着。
看来女人倒也挺好驯服的,是不?只消给她一个拥抱,她便从蛳子变成了猫,一脸的幸福样,甚至不再怀疑他。原来她要的只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他从来没这么想过……不知道心澄是不是同他一般?
在二十一世纪死去之后,不知道心澄会不会为他掉一滴泪,她是不是会如小乔这般在乎他?
或许他不该在这时刻接近小乔,或许该让她继续恨他,如此一来待有一天他不在了,或许她就不会伤心了。
可,贪婪的也是他自己,想要一个温暖的拥抱的人,不只是她……
第五章
“容后再议?”
在江陵城里的太守宅邸传来蜀弓堇毫不客气的怒吼声,没一会儿便见到一群人像是逃命似地往府外逃窜,仿佛后头有凶猛怪兽追逐似的。
蜀弓堇挑眉睇着仅剩他一人的大厅,迷人的唇角冷冷地勾起一抹毫无笑意的笑痕,怒目更是张狂地落在那一封简洁有力的回报上头,握紧的拳头只能隐约替他压下一部分怒气而已,于是……
他抬起腿横扫过摆在地毯上头的案桌,精美的瓷器碎落一地,香醇的美酒晕湿一地,而架在茶几上头的琳琅古玩更是无奈地发出呜咽声,最后仍是得接受碎裂的命运……
花不到半刻的时间,富丽堂皇的大厅狼藉得让人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蜀弓堇恼怒地瞪视着残破的瓷瓶玉杯,却仍是满足不了心头几欲寻找出口的嚣狂怒焰。
他妈的,他用自个儿的生命去辅佐一个主子,处心积虑地为他规划着最完美的军事进攻图,甚至是辎重军粮,调兵遣将……而他的主子却遣派特使送上一封信,告知他容后再议……
他是脑子坏了不成?什么叫作容后再议?
难道他不知道有些机会一旦失去了,便再也抓不回来了吗?也难怪他永远也成不了大业,也难怪他受他牵累而赢不了诸葛孔明!他跟在这种主子身边做什么?既成不了大业又败不了功绩……
倏地,怒血逆冲,腥红的血再度涌出他的口,又令他错愕不已。
该死,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然而他的计划却丝毫没有进展,只是不断地滞留不动。然而,不只是他的野心,不只是他对倥茗的报复,还有小乔……
小乔那个该死的女人!
痛苦不堪地抹去唇边的血,他虚弱地跌坐在一片杯盘狼藉上头,脑海中翻飞出小乔羞赧的模样。
妈的,这个女人真是教他头痛!
自一开始,怕被她识破假冒的身份,于是特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孰知玩火之下果真酿灾……此后她不曾再怀疑过他了,可却天天腻在他的身边,一脸的娇羞模样,更是教他无言以对。
真是愚蠢.他又不是她真正的相公,她不是打一开始便知道了吗?
为何当他一碰过她之后,她反倒不再怀疑他了?她不是聪颖得很?怎么现在却一路倒在他的身上.再也不怀疑他了?
她真是笨,如果恨他的话,如果有一天他死了,她便不会那么心伤了,可她现在却腻成这副德行,仿佛怕他一转眼便又会消失,或者是又对她置之不理的担忧,甚至连瞎眼的人也可以凭着她的声音感觉出她满腔毫不掩饰的爱意。
如果他真的消失了,那她要怎么办?
他甚至不敢做出这种揣测,怕自己会不舍……
可他连自己的事都烦不完了,又怎么有心思放到她身上去?
现在不该是眷恋儿女私情的时候,但是在某些时候直令他放不下她,心里反倒是挂念着什么。
“相公?”
很好,才想起她,她立刻就出现了。
“发生什么事了,这里是……”
小乔错愕地盯着满室狼藉。
“没什么,不过是我不小心把东西打翻罢了。”这种不负责任的鬼话八成也只有他才编得出口。
蜀弓堇浅勾着笑,幽邃粲亮的眸底闪烁着复杂的光痕。
面对她,还是避开她?
不管作法如何,都只会让他感到烦躁。
“相公,你的气色很差,你身子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小乔轻挪莲步,跪坐在他的身旁,压根儿不管满地的狼藉是否会污了她的裙摆,一双盈盈秋水直盯着他过分惨白的脸。
他突地一愣,勾在唇角的笑痕更深。
“没事.不过是快要被气炸罢了。”
好可怕的观察力,是他的病情一天天的加重以至于他再也掩藏不了,还是她真是恋他至深,遂他的一举一动皆逃不过她的眼睛?
别这样看着他,她愈是对他好,他只会觉得愈心虚罢了。
她满腔的爱意是恁地疯狂而毫不保留,全心全意地献上她的人和心,但是她可知道在她眼前的他,根本就不是她最深爱的相公?若是她可以再用以前那种张牙舞爪的姿态靠近他,或许他会觉得安心一点。
“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什么事好气的?”小乔不禁张口轻怨: “这些日子来,你老是顾着军事,压根不在意自个儿的身体……”
唉,他是这样的人吗?
她一直不了解他。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甫成婚,两个人便分隔两地,她根本还来不及了解他,便夜夜守着空闺……
“这时候哪里还管得了自个儿的身体!”他不禁吼着,控制不了急躁的心神。
“真不知道主公到底是在犹豫些什么,直到现在仍不愿西征,难不成真要等到诸葛孔明那贼小子把握住了机会才来后悔莫及吗?”
一说起他,一肚子的火不禁又烧了起来。
“你和卧龙先生是否发生过什么事?我觉得你老是处处针对着他。”
他的眸底有着深深的恨却又带着微乎其微的挣扎。
为什么?如果他真要置卧龙先生于死地的话,压根儿不需要犹豫的,是不?
然要杀他,却又不忍杀他,这其中未免太矛盾了?
“我没那闻功夫针对他,对付他不过是兵家之计,怪也只得怪他身在刘玄德的麾下,我们不得不成为敌对。”面对她疑问的眸,他不禁有点心虚。
她真能把他看得这般透彻?仿佛不管他要做什么打算,用不着他说出口,她便可以猜出他的想法?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女人?难不成她是会读心术?在她面前,他透明得不像自己。
“虽说是兵家之计,但是,倘若可以和平共处,为何还要挑起祸端?”小乔轻叹了一声。“黎民百姓等着太平日子到来,如今三国鼎立的局面看似已成定局,何不就此停兵,别再屠杀生灵。”
“那是你的妇人之见!”他冷哼了一声。
要他三分天下,遵照天理,他做不到,也不打算顺遂了蜀倥茗的意;他才不管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只想要打败倥茗,他只想要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比他差,甚至还胜他数筹。
“但是,一个女人要的不就是这么平静的生活吗?”她敛下水眸,一改往日剑拔弩张的模样,反倒是多了一份小女人的娇艳。“守着一屋子的暖意,一屋子的寂静,还有相公在旁,倘若还有孩子,那就更美好了!杀伐征战之下,有利可图的不过是握有军权的将领,甚至拥地划屯的官吏,百姓又得到了什么?妻离子散、颠沛流离,寻不到落叶的根,回不了欲归的土,乱世之中,究竟得到好处的人是谁?
乱世递嬗是咱们控制不了的,而重权显势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图那些做什么?我倒只愿有你在我的身旁,即使命丧黄泉底下,至少还有一个你供我在轮回中想念,总比空名虚势还来得好。”
她也没想到自个儿会这么说,但这话一翻上脑袋瓜子,一个不小心便逸出了嘴,止也止不住,仿若泛滥江河。
可这里头的字字句句皆是她的肺腑之言,句句镂心。
“那是你……”
蜀弓堇震愕不已,吐不出反驳的话。
他从没想过这些问题,从没想过在生死边缘的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在二十一世纪的他这样,在现在的他也一样,他所追逐的,看在她的眼里仿佛有点愚不可及,但那却是他生存三十多年的理念。
没道理因为她一席妇人之见而改变自己的想法,但不知为什么,当她一字一句地描绘着情景,他的脑海中便跟着拓印出画面……
一屋子的暖意,一屋子的寂静,还有相公在旁,倘若还有孩子,那就更美好了……
多么无能的想法,但是他却感到一丝丝心动。
“禀报太守,益州刘召拜见!还带着鲁督军的书信。”
特使洪亮的声音突地把他拉回现实,强把他镂在脑海中淡淡的浅影给抹杀掉,他随即回过神来。
“呈上来。”
他冷绝地睇着特使。
特使诚惶诚恐地递上书信,随即退到门旁;蜀弓堇双目如炬地瞪视着鲁子敬遣人带来的书信,疑虑丛生。
“怎么了?”
小乔轻声地问。
蜀弓堇睨了她一眼,随即对着在一旁等候的特使道:“先请刘召到正轩厅等候,我随即便到。”
“是!”
领命而去的特使毫不迟疑地离开。
蜀弓堇敛下冷郁的眸,任思绪沉潜。
怪了,白帝城边界怎会有人懂得如何运用火药?这门技术在这时代里尚未开发完全,可以像他这般控制火药量的人必是不多。除了同在这个朝代的倥茗,他不作第二人想,但从子敬所回报的消息得知,那个以火药击退曹军的男人,竟是刘军里的凤雏……
更令人意外的是,朵颜居然和那个男人极为亲密。看来他的计划势必要有些变化,否则肯定圆不了他的梦。
不过,子敬这家伙,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想什么,居然送凤雏回刘军营,甚至连朵颜也一并送去。
他难道不知道他的计划吗?看这模样,想必他定是蓄意捣乱他的计划!
捉到刘军麾下的谋士,不把他带来江陵,居然还好心地送回刘军营。
可恶,他到底是哪一个阵营的人?
简直快要把他给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