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怪,陈书亭背叛他时,他很痛苦。现在,筠云没背叛他啊,筠云只是要去巴黎念书,他竟会慌得六神无主。一想到筠云将去那 远的地方,他感觉就像有人忽然剜走他的心。
怎么了?韩德纶有点喘不过气。从来镇定的自己,慌什么?他莫非遇到天敌?他掌握不住这家伙,这家伙晴时多云偶阵雨,捏了怕碎,松手又关不住。他有受伤的感觉,他被筠云搅得晕头转向,而她竟然还是自由的,想走就走,不会舍不得。
太可恶、太下公平了!他怎么能够不心眼?他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对筠云的重要性。
筠云伸出双手,去握住他的右手,握牢在手心里。
“我只是……”她乞求地望著他。“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
“你太善变了。”当时不愿接受她,也许是因为早看穿她骨子里的不安定,也许就是怕会有这么一天,他掌握不住这个女孩。没想到还是发生了,真活该了。
“我承认,也许我对很多事都太轻率太善变了,但唯独你,我一直喜欢著,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他嘲讽:“得到以后,人们就不再珍惜。”
“不是这样的,我比以前更珍惜你。”正因为太珍惜,想让自己更好,更值得被爱,他不明白吗?
他质疑:“要证明自己非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吗?我喜欢你,想跟你结婚,这还不够让你证明自己吗?”
“你太优秀了,而我……我什么都不是。”
“我没嫌弃你。”
“但我嫌弃自己。如果现在我们结婚,我只能依赖你,我只是你的负担。你知道吗?我想变得更好,拿到文凭回台湾,当优秀的服装设计师。我也要跟你一样,认真工作,认真生活,做个有担当的人。你不能体会我的感受吗?我不能再游手好闲,成天吃喝玩乐了,这样下去我越来越不能肯定自己,我很没安全感,总有一天你会瞧不起我的……”
韩德纶不发一语,他还是僵著脸。
“走吧。”他抽起帐单,率先离开,将筠云撇在后头。
离开餐厅,夜凉如水,筠云跟著他走。望著他沉默的背影,筠云好想追上去讲和,说她不去了。
但是她又感到委屈,奸不容易找到人生的目标,他为什么不能谅解呢?
韩德纶故意走得急又快,将筠云撇在后头。他胸腔闷著,他苦恼著,又莫名地愤怒著,而这愤怒里,有些是气自己的。
他不懂--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小气呢?天啊,我是怎么了?
一想到很快地,即将地,他的女孩不在这里了,他就难受。但她人分明还在,他却已经预先寂寞起来。
明知她讲得有理,却还是忍不住坏情绪。
可笑,太令人气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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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路上,他们都下说话,回到大厦,走出电梯,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他开门时,听见后头,她说--
“不管怎样,我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韩德纶不吭声,走入屋内,用力甩上门。
筠云回到屋内,门关上,眼泪夺眶而出,她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在凶猛的泪水里,筠云无声地呐喊--
你不知道吗?因为你的爱,我想变得更好哪!
你不明白吗?从你身上我看到自己的不足哪,我不要仰望你,我希望有天,你也能为我而感到骄傲,就好像我一直用欣赏的目光凝视你哪。
筠云哭了好久,洗了澡,颓丧地倒在床上。
她躺在黑暗里,觉得他们好可笑。
为了将来让他肯定自己,结果现在失去他,值得吗?她是不是好蠢?
另一边,韩德纶倒在床铺,同样心乱如麻,备受煎熬。
他想著筠云的话,想著自己在餐厅说的恶毒话,他怎么会变得这么自私、这么可恶呢?她有错吗?
就算筠云去巴黎,他还是愿意等她的。她要是认真点,顶多两年就回来了。他那么不甘寂寞吗?他这么不堪等待吗?一定要闹到两人不欢而散才高兴?他是不是无理取闹?
他一定很伤她的心,他为什么要讲那些重话?
筠云、筠云……
突然问,他们同时从各自的床上跳起,同时抓起电话,同时打到对方家里,同时听见占线的嘟嘟声,他们甩下电话,同时冲出房间,穿过客厅,推开大门,然后怔在各自门前,看见彼此狼狈的脸色。
他双眼布著血丝,她双眼红肿著。他们的目光同样激动,他们同时开口--
“我正想找你!”
“我正想找你。”
他们失笑,又同时讲--
“我想说……”
“我要说……”
同时又震住,尴尬了。他们笑望著对方,有点窘迫,又有些欢喜。
听,他们这样有默契,怎么舍得分手哪!
筠云问:“你想说什么?”
他缓了脸色,目光温柔。“你去吧,你说得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理想努力,放心,我会等你回来,也许你是服装界的明日之星……”
筠云眼色蒙眬了,他还是好疼她的,是不?她真是太幸福了!
他问:“换你,你要说什么?”
“喔,不用了。”她摇头笑了。
“不行,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我本来……本来要跟你说,我不去了,但是现在……”
“我收回刚刚说的话。”他板起面孔,她哈哈笑了。
“不行,不行。”她跺脚,冲过去,扑进他怀里。
两人抱一起,这会儿,又好起来,感觉还特别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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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著,筠云准备著复学手续,韩德纶下班后,帮她准备行李。
这天午后,韩太太打电话给儿子,用惊慌失措的语气,告诉他这个天大的消息
“筠云又要去巴黎了!”
韩德纶握著话筒,站在办公室的玻璃帷幕前,蓝天白云,日光艳艳的奸天气。
母亲大惊小怪地嚷著:“你王伯伯担心极了,我的天啊,她怎么又要去巴黎念书了!”
“念书是好事啊。”瞧他们紧张的。
“这次不一样ㄟ,这次王筠云竟然说要住宿舍,还要她老爸别给她零用钱,说什么过得太好她会懒惰,还说什么你王伯伯太保护她了,她要学著独立,还说要在那里打工,怎么不教人担心?”
“她这样说?”他微笑。这家伙真的洗心革面了。
“她还说没拿到文凭就不回来了。”
“有志气。”难得。
“有志气个头!你王伯伯嚷著要移民,说是等筠云拿到文凭,不知道要等到民国几年!”
他哈哈大笑。“相信她一次吧。”看样子大家都对筠云没信心。
“你还笑?!这都怪你。”
“我?”
“是啊,我跟你爸和你王伯伯还有伯母想了很久,讨论了很久,终于知道王筠云去巴黎的原因了,她不是要去念书的。”
“哦,为什么?”
“她是去疗伤的。”韩太太肯定道。
“疗伤?”韩德纶直笑,亏他们想得出来!这群老人家会不会太多愁善感了点?
“筠云喜欢你所以休学回台湾,发现你有女朋友了,伤心欲绝地跑去当歌星,结果被唱片公司解约,爱情事业遭到双重打击,她心灰意冶,决定离开这个伤心地。”韩太太不忘感性地哀几声:“可怜的筠云~~”
韩德纶啼笑皆非,可怜这些为人父母者,对儿女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也难怪,因为怕唠叨、怕长辈烦恼,做儿女的宁愿有苦肚里吞,有难自己扛,也不想跟父母诉苦,免得父母一紧张,管到太平洋。
下过,这误会可大了,看样子筠云没解释好。
韩德纶安抚母亲:“筠云不是这个周末会回老家吗?你们先别瞎猜,听听她怎么讲吧,不要在那边跟著胡思乱想。”
“奇怪,你怎么知道她这个周末要回家?”
“我还知道你们全部想错了。”
“哪里错?”
“一,我已经跟女友分手了,所以筠云去当歌星,绝不是因为伤心欲绝的缘故。”
韩太太大叫:“你跟女朋友分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不知道的可多咧!韩德纶又说:“二,筠云会跟唱片公司解约,是因为她讨厌当歌星,自己解约的,不是因为人家不要她,这没什么好让她沮丧的。”
“你是说她自己不想当的?怎么会有人不想当歌星?”韩太大怪叫。
“筠云发现自己真正有兴趣的、擅长的,还是服装设计,所以才决定复学继续深造,所以会去巴黎,不是因为心灰意冷,想离开伤心地。”
“是这样?”
“是。”
“陆了,关于筠云的事,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因为我们常联络。”
“你不是很受不了她?怎么还常联络?”韩太太感到诡异。
早晚要让他们知道的,韩德纶索性自己招认。“因为我们在交往,这星期我会载她回家,所以……喂?喂?!妈?”
电话中断。
韩太太已经急著跑去王家宣布这天大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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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尘埃落定,筠云负笈法国。
离开前,她要亲戚朋友们全不准来送行,就怕自己意志薄弱,会走不了。
那天清晨,韩德纶还是偷偷地跑去机场,目送她。
他隐身在机场大厅偏僻的角落里,看著他的女孩,那个头娇小的身子,手忙脚乱地搬拾行李登记机票,好几次他真想上前帮她,可是又碍于他们的约定,只好忍耐著,看她自己处理。
以前这些生活上的琐事都是筠云的父母做的,以前筠云只要穿美美的,笑眯眯地受人呵护就行。
然而现在筠云想自己来,她抛弃高跟鞋好方便托运沉重的行李箱,她舍弃花俏的服饰,只穿著轻便的白T恤、牛仔裤,只因为这次她不坐商务舱,改坐省钱的经济舱。
韩德纶看筠云拿著机票通关,快轮到她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拿出手机,拨打电话。
韩德纶的手机响起来,他立刻闪到一旁接听。
“我要走喽!”筠云口气轻快地跟他道别。
韩德纶却看见她在那边悄悄抹泪。“到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嗯,我……我不在的时候,你……会不会爱上别人?”其实还是怕著的。
韩德纶迟疑了几秒,压抑住想冲过去抱她的渴望。老天,她看起来这么小、这么无助哪,怎么能就这样放她离开,只身到那么遥远的地方?
他不忍又不舍。他说:“最多只能给你十年的时间,筠云,你有把握十年内拿到文凭吗?”他看见她在那边笑了。
“十年再拿不到,我可以去撞墙了,我走啦……”她安心多了。“德纶哥--”地下说再见,她说:“午安。”
在清晨时,她故意跟他说午安,这是唯有她才会跟他玩的小游戏。
“午安。一唉,他真忍不住了,决定泄漏他的行踪。“筠云,你往左边看。”
筠云往左瞧,她看见有个男人握著手机跟她挥手。她泪如雨下,笑著也朝他挥手。
“保持联络。”他说。
“一定。”她还以灿烂的笑容。
“法国人都很热情,不要被骗了。”
“我心里只有你。”筠云抛出个飞吻,愉快地入关了。
在情人的注目里离去,是多幸福的事。最幸福是,情人允诺会等待,多甜蜜!
筠云走后,韩德纶很失落。
原本就令他厌烦的法务工作,变得更不能忍受。
一日复一日地按表操课--接案,调查,法庭,答辩,开会,接案,法庭,答辩……闷!
筠云去追逐她的理想了,他呢?他的理想在哪?
夜深人静时,他盯著筠云送的表,思念筠云,望著那刺目的斗大的“HAPPY?”,那个问号盘亘在韩德纶心坎上。
两个月过去,筠云从异乡寄来她的思念。
那是一张拼好的裱框了的一千五百片拼图,向来缺乏耐性又不甘寂寞的筠云,将她的思念拼成画,快递给他。
筠云在信上写著--
太想你,不知道怎么办,只好拼图。
韩德纶感动得一场糊涂,回寄一盒拼图给筠云。
他信上写著--
三千片,是我给你的安慰。
助筠云熬过思念。
光阴似水?
不,情人不在的日子里,光阴是一滩死水,闷著,停滞著,每天都过得好慢、好慢……
尾声
这日午后,巴黎左岸露天咖啡馆,游人如织,筠云系著围裙,忙进忙出地招呼客人。她已经在这里打工三个月了,她用纯熟的法语招呼客人。
当地拿著餐牌帮一对法国情侣点餐时,有人在她身后轻轻说了一句中文--
“晚安。”
光天化日,有人跟她道晚安,唯有那个人会这样!
筠云整个人僵住了,心悸著,会吗?可能吗?她不敢回头,万一不是呢?
可是那个人又清晰地、郑重地说一次:“晚安。”
筠云猛地转身,她掩住嘴,狂喜的眼睛,张望著来人。
那人穿著休闲服,英姿飒爽地沐浴在阳光中。那人拎著一只行李箱,目光温暖地看著她。
“怎么会?你怎么来了?”筠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来监督你,看你有没有好好用功。”
“我很会偷懒,你打算监督我多久?”
“我报名了几个跟美术相关的课程,短期内会一直监视你。”
“事务所怎么办?”筠云泪盈于睫。
“合伙人会处理,台湾不缺个律师,但我不能没有王筠云。”
筠云奔进他怀里,喜极而泣。
阳光暖著这对久违的情侣。韩德纶抱牢了筠云的身体,重逢的喜悦,令他的心脏怦怦响著。
Happy?
是,HappY。
嗅著筠云惯用的香水味,韩德纶感到命运的不可思议。他想到那时候那个晚上,跟助理在阳台的对话--
“为什么明明很讨厌一个人,可是骂她以后又觉得难受?”
“也许是因为你并不真的很讨厌那个人吧?”
是,不但不讨厌,最后还爱上她,还抱在怀里了。
韩德纶更用力抱紧筠云,她伏在他肩膀,高兴地哭泣,喃喃说著有多想他……
年少时,他没想过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发疯,跟著王筠云流浪到法国。原来真爱上一个人,可以更加了解自己的潜能。
他是堂堂大律师,他也可以,当一下,花的小孩。
不是有一首歌吗?
唱著,有一天我会,插上翅膀飞。
遇见真爱,我们就能飞,任何地方,都不觉得远。
是爱的动力,引我们到天涯到海角到情人的所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