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不管啦,我要丝丝留在这儿陪我直到我出阁。」君翡翠娇滴滴的嗓音在夜里显得格外酥麻柔媚。
「爹知道妳们两个年纪相当,处得十分愉快,可是杭州绣坊少了韦丝丝,生意差了一截。」
「爹还嫌银子赚得不够多吗?难道『千绣阁』少做点生意就会砸了招牌吗?」
「珍珠再过一月就要出阁了,妳们两姊妹可以相聚的日子也不多了,妳应该多花点心思陪她。」
「爹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两姊妹一出生就八字相克,碰在一块没吵翻天,也是臭脸相向,即使我愿意抛弃成见陪在她身边,她也不见得想见到我。」
长声一叹,君员外实在伤透脑筋了,「妳们怎么就不能和和气气的相处?」
「我很想跟她和和气气的相处,可是她老瞧我不顺眼,我又能如何?」
「不管怎么说,珍珠是姊姊,妳理当敬她三分。」
「我敬她三分,她只会欺我三分。」
「她都快出阁了,妳就不能忍着点吗?」
「是,她出阁前,我会尽可能忍着她,那爹爹是不是可以答应让丝丝留下来陪我?我难得遇见如此投缘的人,我好希望出阁前有她作伴。」
「……好呗!」
声音越来越远,终于消失在另一端,秦绸儿心头不禁涌起很多的感慨。虽然她没什么机会认识二小姐和韦丝丝,但是不难瞧出她们之间和乐融融,宛若亲姊妹般的情谊,说真格的,她很羡慕。
她没有兄弟姊妹,数年前,双亲又在一场瘟疫中撒手归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世上,真的好寂寞,好几次想取白绫一了百了,可是当初为了安葬双亲,她向「千绣阁」借了银子,立下十年的卖身契,这不免教她心有牵挂。
从小,爹爹就如此耳提面命的教导她,人清清白白的来到世上,也当清清白白的回归尘土,生时不求富贵,但问无愧于天地,无愧于自己,日子再苦,也要存着一颗真诚无欺的心,就是这样的训示,她终于战胜内心的无助,咬着牙撑了下来。
「秦姑娘真是好雅兴,夜深了还在这儿赏月。」韦丝丝看似走了许多路,说起话来带点紊乱的喘息声。
敛住思绪,秦绸儿回过身,略一躬身道:「韦姑娘也是来赏月吗?」
忸怩之色飞上容颜,韦丝丝小小声的说:「其实,我是来找秦姑娘的。」
「找我?」待在这儿的日子,她们连交谈的机会都没有,为何找她?
「我已经把二小姐的嫁妆都绣好了,相信过几天就会返回杭州,离开之前,我有一样东西想送给秦姑娘。」韦丝丝随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递了过去。
这下子她更是胡涂了,「送我?」
「也许,不该说是送给秦姑娘,而是想跟秦姑娘交换。」
「我不明白韦姑娘的意思。」
「说出来,还望秦姑娘别见笑,其实早在杭州,我就耳闻秦姑娘大名,来到这儿,我有幸见到秦姑娘的绣品,心里头好生感动,我想买下秦姑娘的绣品,可惜没银子,于是想跟秦姑娘交个朋友,用我的绣品换秦姑娘的绣品,不知道秦姑娘可否成全?」韦丝丝第一次遇见秦绸儿这么可敬的对手,情不自禁生起一种惺惺相惜的情谊,若是她们待在同一个绣场,一定可以成为互相切磋绣工的好朋友。
身子微微一颤,莫名的热泪急切的涌入眼眶,因为她的绣品广受达官富商们喜爱,其它的绣女总是刻意排斥她、孤立她,她没有朋友,她不知道什么是朋友……
见她迟迟不出声回应,韦丝丝慌慌张张的又道:「我知道很冒昧,可是,我是真心想交秦姑娘这位朋友。」
半晌,她缓缓的伸出手收下香囊,「承蒙韦姑娘厚爱,妳的这份情谊我会永远收着。」
「谢谢妳!」笑颜灿烂的绽放,韦丝丝热情的向她伸出友谊之手。
「这话该是我说,我很高兴结识妳这位朋友。」她也忘情的握住这只温暖的玉手。这一道差事竟然得到一位朋友,她所有的心酸已经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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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睿王府的总管」,玄祯当然不能摆出太大的排场,他仅仅带着飞天来到君府,见到君员外,表明自己的身份,他便说明来意,此行乃是向君员外「借将」,期限一载,当然,他会奉上丰厚的白银酬谢。
「不知道君员外可否割爱?」他从容不迫的迎接君员外品头论足的目光。
「这些年来,有数不清的绣坊打着王公贵族的身份想向小的借将,小的不能不防,还望公子见谅。」其实,见他的气质、谈吐,以君员外阅人无数的眼光看来,又怎么会瞧不出此人绝非池中物?可是,此人是否真的跟睿王府有关,这又有谁说得准。
「这儿有件东西请君员外瞧瞧。」玄祯取下腰上的荷包递上前去。
取出荷包的东西一瞧,那是睿王爷的专用章,君员外连忙拱手道:「小的失敬了!」
「不怪你,睿王爷早就料到君员外有此一虑,所以特地命我随身带着,如今君员外疑惑已除,是否愿意割爱借将?」
赶紧将小玺放回荷包,君员外恭敬的双手奉还,「睿王爷看得起『千绣阁』,这可是小的荣幸,就不知道睿王爷是否有属意的绣女?」
「你先说来听听。」
「此地最有名气的当属凌姑。」
「我是听过这号人物,不过,我还听说『千绣阁』有两位更出色的绣女──秦绸儿和韦丝丝,她们当中挑选一位如何?」
「这……她们一个是苏州绣坊的绣女,一个是杭州绣坊的绣女。」这会儿君员外那张商人的嘴脸也不能不面露难色了。为什么偏偏选中「千绣阁」最有名气的绣女?万一睿王爷给的酬谢太少,他岂不是亏大了?
「我明白君员外的难处,可是这两位绣女乃个中翘楚,除了她们,还有谁有资格将绣品呈给皇上?而且我还听说,她们两位此刻正在府上。」
听到皇上两个字,君员外哪敢妄想「讨价还价」,再说,人家已经打听清楚了,他再推三阻四也不妥,「是,她们是在小的府上,原本是明儿个要起程返乡,不知道总管大人如何决定谁来担此重任?」
「我想先请她们各自出示一份绣品,再作定夺。」
「是,小的这就派人取来绣品。」君员外立刻唤来婢女前去取绣品。
一刻钟后,两只枕套摆上玄祯身侧的几案──一是凤凰合鸣、一是鸳鸯戏水。
「凤凰尊贵,鸳鸯热情,各有千秋,不分轩轾。」飞天赞叹的来来回回看了又看。所谓「巧夺天工」无非如此哏!
「公子真是好眼光,这两位绣女的绣风完全不同,可是一样深受喜爱,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实在没法子比出个高下。」
「凤凰出自何人之手?」玄祯一眼就拿定主意。
「秦绸儿。」
「就挑她吧!」
「是,小的这会儿立刻派人请她出来商量……」
「犯不着如此费事,这是她的恩宠,她岂有不欣然接受的道理?」
「这当然是她的恩宠,可是……」
「睿王爷不会亏待她,如果她的绣品可以博得皇上的欢心,睿王爷还会重重的赏赐她,当然,睿王爷也不会少了『千绣阁』该得的好处。」玄祯示意的朝飞天摆了摆手,他立刻奉上五寸大的檀木盒子,打开盒子,白花花的银子教人见了两眼发直,再也抗拒不了。
「这点心意请君员外先收下,往后我们王爷还会大大有赏。」飞天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君员外忍不住露出垂涎之色的嘴脸。
「多谢王爷的赏赐,小的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有钱好办事嘛!
「后天一早我们起程回京,我会来这儿接人。」玄祯交代完毕便起身往外走,飞天亦步亦趋的跟上。
「是,后天一早小的会带着秦姑娘在大门候着。」非常宝贝的捧起檀木盒子,君员外快步跟过去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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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际遇往往出乎自己的预料,收拾好行李,秦绸儿已经准备好随时起程回乡,这会儿就等着君员外派人护送她回苏州,可是万万没想到……
「老爷要派奴婢去京城的睿王府?」她没有一丝丝的雀跃,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慌,她曾经耳闻过王公贵族的是是非非,王府可以让卑贱一夕之间变成尊贵,却也是没有天理王法的地方,奴才的命在那儿不值钱。
「睿王爷想呈一份绣品恭贺皇上,除了妳,还有谁担得起如此重任?」
「『千绣阁』应该还有比奴婢更能担此重任的绣女。」
怔了一下,君员外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淡泊的反应,「妳这丫头难道不明白吗?这可是让妳声名大噪的好机会,不是人人都求得到。」
「奴婢明白,可是奴婢喜欢平平淡淡的过日子,不想要声名大噪,可以请老爷另择绣女吗?」名声能为她换得什么?不过是更多的排挤和冷落。
「这可是极大的恩宠,说起来是妳的福气,再说妳在苏州无亲无戚,妳上京城也没什么好牵挂。」
「老爷,奴婢非去不可吗?」虽然待在苏州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在「千绣阁」的羽翼下,倒也不会受人欺凌,她不曾想过离开自个儿的故乡。
「王爷府指名要妳,我们得罪不起。」
「皇亲国戚就可以强人所难吗?」
「丫头,妳可别忘了自个儿签了卖身契。」
顿了顿,她幽幽的道来,「奴婢立下的卖身契是在『千绣阁』当十年的绣女,请老爷再琢磨琢磨。」
看这情形,君员外不得不祭出最后的诱饵,「妳答应去睿王府,我就把卖身契送给妳,怎么样?」
「老爷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愿意去睿王府,从今以后我就是自由之身?」
直接付诸行动,君员外派人前去书房取来旗下绣女立下的合同。
看着君员外从木盒当中找出她的卖身契,她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她为了这只卖身契忍受着被孤立的日子,如今只要点个头,她就再也没有牵绊了。
「妳答应去睿王府,这张卖身契马上就是妳的。」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伸手接下卖身契,「奴婢去睿王府。」
总算可以松口气了,最后,他不忘发挥商人的本质拉拢她,「以后妳还是可以回『千绣阁』,若是不喜欢回苏州的绣坊,可以到其它的绣坊。」
「老爷的厚爱,奴婢谨记在心。」看着手中的卖身契,她只要再熬过睿王府的日子,就真正自由了。
第二章
虽然出身贫苦,秦绸儿总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每天从早到晚,马车几乎没有停歇的向京城直奔,一路上摇摇晃晃,颠得她头昏脑胀,五脏六腑都搅在一块,不过,她还是保持沉默,硬是咬牙忍着不出声求救,每当以为自己快要窒息,她就拉开车帘呼吸着外头的空气,虽然这对她的帮助不大。
太阳西沉,马车停了,强忍着不适,她推开车门下来。
「秦姑娘,委屈妳了,今儿个我们恐怕得在这儿露宿一夜。」飞天趋上前道。
「秦姑娘,妳这儿坐。」铁汉为她铺上一块龙须草垫。
一句话也没吭,她整个人还晕得分不清楚东西南北,安静的就龙须草垫坐下。
起灶野炊、搭起帐篷,飞天和铁汉分工合作,两个人一刻钟就把事情搞定了。
在晚霞渐渐暗沉中,炊烟袅袅升起,吊锅里的肉香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秦姑娘,夜里风儿刺骨,妳当心别着凉。」飞天体贴的递上一件披风。
「多谢飞天大哥。」披上披风,她体内的寒意稍微缓和了一点,可是她的脑袋瓜子还是很沉重、很不舒服。
「秦姑娘,先吃个窝窝头。」铁汉到了她面前也变得特别「轻巧」。
「多谢铁汉大哥。」接下窝窝头,她有一口、没一口的尝着。其实她一点胃口也没有,可是这一天下来,她吃得不多,明儿个还要赶路,她恐怕身子吃不消。
终于,吊锅里的食物煮沸了,秦绸儿喝了一碗肉汤,肚子暖呼呼的,总算觉得精神好了一些,这时,她彷佛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个儿身上,她抬起头来,隔着篝火,她和玄祯四目一撞,陡地,一颗心差点儿蹦出胸口。
忙不迭的垂下眼睑,她也不知道自个儿干啥像是做贼心虚似的,她又没有偷窥他。
她真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面对他,她总觉得手足无措,老爷说他是睿王府的总管大人,可是他气质尊贵,看起来实非泛泛之辈,而且飞天和铁汉非常敬重他,这又不免教人对他的身份心生疑惑。
或许因为如此,她总是不敢直视他,不过,每当掀开车帘不经意瞧见他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英姿,她又会情不自禁的失神,他如同烈日一般光芒万丈,却又像寒月一般清冷孤傲……烈日也好,寒月也罢,他都是遥不可及,她可以望之却触摸不得。
「我瞧秦姑娘气色不佳,是不是哪儿不适?」飞天再度关心的靠了过来。
「没事,我只是累了。」
「我看秦姑娘还是早早歇着,不过,这儿入了夜气温骤降,今夜得委屈秦姑娘在马车上睡一宿。」
「我去帮秦姑娘铺毯。」铁汉马上钻进马车。
「这小子今儿个还真是殷懃!」飞天一副大惊小怪的挑了挑眉。
转眼间的工夫,铁汉已经打理完毕跳了出来,「方才你在背后说我什么?」
「秦姑娘,方才我有说话吗?」飞天一脸莫名其妙的朝秦绸儿眨眨眼。
抿唇一笑,她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听见。」
「秦姑娘,妳怎么可以帮着他?」铁汉大声抗议。
「你别为难秦姑娘,秦姑娘心地善良,见人有难,岂有不帮的道理?」
这话堵得铁汉哑口无言,只能忿忿的用眼神告诉他。便宜你了!
「你有什么不满?」飞天存心挑衅的扬起眉。
「我、我哪敢不满?」
「可是,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面红耳赤的瞪着飞天,铁汉张着嘴却不知道如何响应。
「秦姑娘,妳可别被我们吓坏了,我们平时就喜欢斗嘴。」
谁喜欢跟他斗嘴?铁汉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嘴上功夫又比不过人家,哪会自讨无趣找他斗嘴?
「斗嘴也是一种乐趣。」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她也发觉他们两个喜欢你来我往的耍嘴皮子,尤其气氛沉闷的时候,说真格的,她很羡慕他们,觉得他们很幸福,哪像她,连个斗嘴的人都没有,说起来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