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就是春假,夏品曦理所当然在家里「养病」。
石湛蘅陪了她好几天,为了避免穿帮,家务助理进来收拾的时候,夏品曦总是缩在被子里,假装不舒服。
两人花钱请一个长相严肃,有着书卷气的征信社员工两天出入一次,石湛蘅告诉助理,那是医生--话就这样流出去了。
夏品曦当时虽然觉得这太过不智,但是,为了要左承尉自己来找她,她真的什么方法都愿意试。
两三天后,左承尉果然打电话来了,说了一些普通的事情,然后问她最近怎么样,怎么好像都没见到她进出家门口。
而夏品曦牢记着石湛蘅交代的话,绝口不提自己「受伤」的事情,只说,很好,没见到可能是因为时间不巧吧,未了不忘告诉他,最近有两部电影很不错,她昨天才跟朋友去观赏,推荐他也可以一看。
然后他说,之前她跟他借了几本书,他现在要用,想过来拿。
她说,她会请家务助理送过去。
她听得出他不高兴,但也记得,要忍,绝对不可以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这个「假受伤」勾起了他对她的怜爱,她的绝口不提以及避不见面,更造成他某种程度的心焦。
春假结束后,她没有如期到校,反而多请了两天假。
正式上课那一天,因为结果即将揭晓,她镇日心不在焉,要出大楼的时候扭伤了脚,不是很严重,但仔细看,可以看出她走路的样子多少有点不自然。
那天下午,他们都没课,她不知道左承尉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来到校园的侧门等她……
近一个月来,她都没哭,但却在固定的街角看到熟悉的人影时,大哭出来。
和好。
如果事情能告一段落,那一切就算完美,但可惜事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董亚凡来学校找她了,餐厅中的她与石湛蘅,完全没发现后面多了一个人,所讲的都是这个秘密。
董亚凡知道她没受伤,也知道她的卑劣。
董亚凡说:「左承尉一定很惊讶,他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公主,心机居然会这么重,妳说,如果他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会怎么样?以后就算妳真的在他面前摔破头,他也会以为妳在做戏。」
董亚凡后来被一张支票解决了,那是夏品曦从小到大的零用钱。
夏品曦认为那值得,董亚凡也对数字很满意。
「左承尉虽然很好,不过,钱比较实际,我本来毕业后就打算自己开贸易公司,正在烦恼准备金的问题。」
两个女人就此谈妥,只有石湛蘅大骂她阿呆。
她宁愿被骂呆,也不想失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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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黄昏阳光,斜斜的照入咖啡店,服务生过来将窗帘放下,隔绝那金黄色的刺眼,
品曦搅动着早已经凉掉的咖啡,拿起杯子,但又放了下来,看了看手表,亦发觉得不安。
「湛蘅,怎么办?我觉得……我觉得我好像会失去他……」
「不会啦,妳不要吓妳自己。」
「不是的,我真的打听过了,董亚凡的公司出了不小的问题,而且这几年,她的脾气变得很怪……」
「妳怕她愤世嫉俗,因为自己不好,就看不得别人好?」
「嗯。」
「那妳干脆先下手为强,自己跟左承尉招了。」
「不行……」
他这辈子最讨厌别人跟他说谎,而她不只跟他说谎,还设下了一场骗局,然后再以无辜者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他知道实情,一定会对自己觉得失望。
他的个性有着根深蒂固的大男人因子,夏品曦知道一旦事情揭穿,到时候不管她怎么说,他都再也不会相信她的话。
第四章
因为不安,所以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夏品曦是很忐忑的。
她知道左承尉跟董亚凡约了下午四点,也知道他谈事情是速战速决型,现在已经十点多了,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有,唯一的可能性是,董亚凡没有遵守信用,而他正在气头上。
房间的琉璃时钟走得好慢好慢。
夏品曦看着因为不放心,所以临时决定晚上来她家过夜的石湛蘅,小脸上紧张又不安,「湛蘅,妳觉得……」没说完。
石湛蘅问道:「觉得什么?」
「如果他生气了,我要怎么解释?」
「实话实说。」
「他会生气。」
「他已经在生气了--我的意思是,如果董亚凡跟他说的话。」她过去搂住好友的肩膀,「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整个事件的大概,那妳除了和盘托出,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夏品曦不语。
「没有对吧?」安抚似的拍拍她的肩,「在这种情况下,诚实固然困难,但是不诚实也不行,打电话给他吧。」
夏品曦僵了僵,「打……电话……」
她不敢。
下午在冰蓝海豚的时候,她还可以自欺欺人说,也许董亚凡只是纯粹的讲公事,但这可能性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而一点一滴的消失,然后现在已经快要十一点了,她已经不用去估算那可能性的比例了。
左承尉最痛恨别人骗他。
而她这已经不只是骗,而是一个完整的局,前后拉锯将近半个月,所有的对话都是先前试想过的。
那是一个很大的手段,也是一个很大的心机,易地而处,如果她是左承尉,也会无法接受。
因为信任,所以不怀疑。
但也因为信任,一旦中间的关系破裂,伤害势必加倍。
「气头上的人不会打电话给任何人,现在你们一定都不好受,因为原因出在妳身上,所以妳要负责打破僵局。」虽然说是好朋友,但石湛蘅知道现在不是护短的时候,「拨个电话手指不会烂掉。」
「那……我要说什么?」夏品曦发现自己已经什么主意都没了。
总不能问他「今天谈得怎么样」,当然更不可能说「董亚凡是不是说了些什么」,但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跟他撒娇,她也做不到。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奇怪。
「先说妳爱他。」
「可他在不高兴。」
「所以更要这么说啊,那句话的意思就是告诉他,不管怎么样,妳对他的爱是真的。」
石湛蘅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品曦,这世界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不是真实,总有一天会被揭开。
当时品曦说她知道,但管不了那么多。
她说,做了不一定会被揭穿,但不做,他们就注定渐行渐远。
「与其在这边想这么多个可能跟有的没的,不如自己跟他问个清楚,说不定他只是被他爹拉住了谈什么事情,又说不定,是妳的电话有问题,他打不进来,但不管怎么样,妳不去问,就得不到答案。」石湛蘅替她将手机拿出来,「我去楼下吃点心,妳快点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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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坐在床缘,夏品曦按下了快速拨号键。
「喂。」
「承尉,是我。」
然后一阵静默。
她心跳得很快,静谧的空气中,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虽然不过是几秒的时间,但已经足够让她明白,她担心了一个下午的事情果然成真,因为他的反应跟过去完全不同。
以往,每次接到她的电话,左承尉总是用很温柔的声音问「怎么了」或者「是不是在想我」,可是今天不是,明明有来电显示,他却说了「喂」,她已经说了自己是谁,但他没有接话。
夏品曦深吸一口气,「我……我……」
然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该说什么?或者,还有什么好说?
许久,是由他开口了,「那件事情是真的吗?」
夏品曦不讲话。
「今天董亚凡跟我说,妳那时没有受伤,两天出入一次的那个人也不是真的医生,一切都只是演戏给我看,我不相信,她要我回来问妳。」
左承尉的声音平平稳稳,但听在她耳里却成为另外一种难受。
「承尉,我……」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
「……是。」
然后,她听到他在那头更深更深的安静。
没有怒骂、没有责难,这样安安静静的接受,她反而更难受--如果他生气,她可能还好过一点,可是现在他什么都不说,她不知道他除了失望之外,还有什么?会不会觉得她讨厌?
他说过,他最讨厌用心机的女孩子。
「承尉,你听我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找你,所以才想……想办法让你会来……」夏品曦说着说着,眼眶一下红了,语气哽咽的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我后来……后来有想过要跟你坦白,可我怕你会生气……所以……我没有讲……」
「妳知道我现在的感觉吗?我最喜欢的人,做了我最讨厌的事情--」
她吸了吸鼻子,「我……对不起……」
「这不是对不对得起的问题。」
「承尉……」
「我一直很信任妳,所以虽然那时我觉得一切事情都太过巧合,但是仍然没有怀疑妳,因为我觉得就算有人会对我用心机,那也会是别人,绝对不可能是妳,可我没想到妳会挖那么大一个洞让我跳,而且还假装什么事情都不清楚,妳记不记得那时我为了陪妳去做所谓的复健,漏了多少课?还差点错过考试,因为妳说,妳不想一个人去医院。」
夏品曦急忙解释,「我、我不知道你那天考试……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她晓得的话,绝对不会要他陪她去做「复健」。
她的脚一点事情都没有,因为害怕董亚凡会利用课余的时间约他,因此她才假装脚踝受了伤,需要做复健,好占据他其它的时间--只要他忙,那么,其它的感情就不可能萌芽。
她一直记得他的课程表,只是没想到,教授会突然换了时间。
「妳如果希望我在妳身边,妳可以跟我说,不应该用这种方式。」
「我……是害怕失去你……」
「妳明知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欺骗,工作时的尔虞我诈我不在乎,可是如果连我们这样的关系都需要欺瞒,那不是太可悲了吗?」左承尉的声音显得十分平静,「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定义过去这些年来的日子,到底哪部分属于真实,哪部分属于演戏。」
他语气中的失望,让夏品曦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道歉,似乎又不对。
沉默无法表达她内心的想法。
但却想不出来这时候有什么可以让他明白自己这些年来,只要一想起这件事情,她内心有多不安。爱情是真的,但伤害也是真的,因为她在他心中是那样纯真无瑕,所以谎言的杀伤力更显强大。
「我今天很累,要早点睡。」
然后,他挂了电话。
然后,她哭出声来。
躲着薄薄的被子里,眼泪一直掉,心中慌乱的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有人开了她房间的门。
她掀开被子的一角,看到石湛蘅向她走来,待她将自己抱住的时候,夏品曦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了多久,她也不记得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有些话她想都没想就讲出来,所有的过往今昔彷佛回笼似的,连好小好小时候的事情都像是发生在眼前般的清晰。
第一次去遛狗之后,没多久,她也上小学了,两人每天一起去学校,然后再由保母送到同一家琴室学琴,当时只知道喜欢,还不知道爱。
等到她大一点,也变成中学生的时候,两人之间的关系开始有了变化。
她发现他看自己的眼光,跟看别人不一样。
因为父亲的交恶,两人总在星期天说要去练琴,然后总是签过名,练一两个小时后就离开,到处溜达。
高中的时候,两人在他房中初尝禁果。
相对于她的忐忑,他却显得十分高兴,一直吻着她说,一定会对她好,绝对不会变心。
然后到了大学、然后毕了业,他是大男人,但却对她百依百顺。
然后……说到后来,夏品曦也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最后大概是哭累了,终于在石湛蘅的轻哄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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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事务所里的气氛总是严肃,但今天,有人特别不好过。
「小眉,妳老板是被人倒会了吗?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于菁看着刚刚从前面经过,明明俊帅无比但却板着一张脸的左承尉,忍不住奇怪。
小眉一脸无辜,「我哪知道。」
已经当了快两年的助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头儿这么臭的脸。
那不是被人家欠了几百万,是被人家欠了几千万又要不回来才会有那样难看的脸色。
小妹之前跟她说「可怕」,被她当场纠正,不是可怕,是非常可怕。
如果以英文来说,要加est,表示最高级。
原本她还以为左承尉心情不好是因为案子心烦,一天、两天就会没事,但现在
一个星期过去,可怕的程度有增无减,很明显的,他大人情绪不好,而首当其冲的受害者就是她。
因为她是助理,所以大事小事乃至于杂事都要一手包办,越是接近,越能看出他心情有多么不好。
于菁摇了摇头,「看来,我们都误会他了。」
「误会什么?」
「我一直以为他平常就习惯臭脸,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叫面无表情,真正的臭脸是现在这个样子。」
小眉噗的一笑,但很快的想起自己正处于台风中心,实在没什么好高兴,忍不住唉了一声。
「老实说,妳真的不知道他怎么了?」
「不知道。」
「妳跟在他身边做事快两年耶。」
「我想,以他的个性,就算跟在他身边十年,也不一定搞得清楚他到底想干么,因为他真的太注重隐私了。」
左承尉是她的第三个老板。
第一个老板是贸易公司的经理,除了整理数据、订机票、文件往来等等公事,她还得负责提醒哪一天是老婆生日,哪一天是小孩生日,还有,孩子的运动会、教学观摩等等杂事。
说好听是助理,说实在的,根本就是他们一家的保母。
第二个老板是公关公司的主任。
主任有原配,有小妾,还有老家的父母,在那里,她得听原配诉苦、听小妾抱怨,还得安抚久没见到儿子的老爸老妈。
第三个老板,就是左承尉。
左承尉很神奇,他要她做的所有事情,一定都是公事。
公事、公事、公事,永远都是公事。
他有私事,但绝对不会让她插手--就某方面来说,虽然比较轻松,但助理在一起时难免会聊上司的私事,而每当大家说得兴致勃勃的时候,她却只能傻傻的听,什么也插不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