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造化作弄人,还是真如李太太曾向她母亲哭诉的,自己前辈子造了什么孽,以她 一个如此善良又贤淑的人,竟会生一个不学无术、每天只会惹是生非的儿子。
富不过三代,这句话说的真是一点也不过分,除非李家生有顿然觉悟的一天,否则 李家迟早会被他给败光。
陈柔儿对李家生的印象,可以说是坏到极点。
满口槟榔又爱耍帅,那一身流里流气的穿著打扮,简直令人不敢恭维;尤其那色迷 迷的眼睛,只要一见到漂亮一点的女孩子,彷佛就会流出口水般,教人感到恶心。
「柔儿,你也在呀!」李太太似乎很讶异会在林家见到她。
「怡芝是我的同学也是好朋友。」她解释。
李太太点点头,转向一旁的沉馥微微一笑说道:「你是沈老师的女儿吧?」她之所 以认得沉馥,是因为镇上只有一户人家姓沈,加上沈馥的父亲又曾教过李家生;
她还曾亲自登门拜访过沈老师,希望可以多加管教她这个不成材的儿子,只是朽木 不可雕也。李家生根本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初中一年级才读了半学期就因旷课过多而被 退了学。
李太太并没有因此而生气,反而还登门道谢,所以沉馥一直对她存有好感。
「怡芝,李太太特地来看你,你这孩子怎么还傻呼呼的!」阿水婶急着一直对还有 些失神的林怡芝使眼色。
不论是林家或阿水婶的家,这附近不下三十间的屋子全是属于李家所有,正确说法 ,李太太算是他们的房东。
「李太太……谢谢你。」回过神的林怡芝突然双膝一屈,在她面前跪了下来,连磕 三个响头。
「你这孩子是在做什么!」李太太心疼地扶起她,一旁的沉馥和陈柔儿却看得一头 雾水。
「这一次怡芝父亲的后事可以办得如此快又隆重,全仗你的帮忙,否则只怕连个安 葬处也没有,怡芝给你磕头也是应该的。」经阿水婶一说,陈柔儿和沉馥才明白这个中 道理,对李太太更萌生了一股敬意。
「怡芝,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李太太关心的问。
「我……」一切事情发生得如此快,她根本连应对的能力也没有,还谈得上打算吗 ?自从她父亲受伤卧病在床,他们家连房租都缴不起,加上此次葬礼的花费,她要何时 才能还得清?
金钱债易偿,人情债难还,李太太对她的这份恩情,她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我不要你还,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以后的日子有什么计划。」
她眼底尽是茫然。
「不如请李太太给她拿个主意。」阿水婶讨好的说。
「我想,你若不介意,就到家里来帮我。自从我先生去世后,有一些帐目至今我还 搞不清楚,我曾想过要请个人来帮忙,但这种事我又不好随便让人插手,如果你肯来帮 我,我倒是十分高兴。」她的话中有话,就是没人听得出弦外之音。
「怡芝,你还不快谢谢李太太的好意。」阿水婶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了她这个太 监。
「李太太,谢谢你。」对林怡芝而言,这真是受宠若惊,她怎料到事情如此顺利, 她还苦思不知如何偿还李太太的恩情,现在--是她报答的时候了吧?!
☆☆☆
住进李家,不知道是不是李太太特地体恤她刚丧父,根本没让她做到什么事,除了 给她一些帐册对对帐之外,她清闲得无法想象;而李家上上下下的佣人对她十分照顾, 完全把她视为上宾看待,这让她感到十分不自在。
「李小姐,休息一下,吃点点心。」她不知道和黄妈提过多少次,黄妈还是叫她小 姐长小姐短的。
「黄妈,你就叫我名字吧!你叫我小姐,我怪不习惯的,而且我也是来李家工作的 。」
「那怎么会一样?!你读过书,人又长得标致,和我们这些下人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而且太太也不会赞同的。」
「你是说李太太要你这样叫我的?」
「唉……唉……不……是……」黄妈好象想起什么似地赶紧换个话题,「我在炖一 锅红烧肉,差点忘了。」说着就匆匆离开,留下疑问给林怡芝。
她实在不明白黄妈的态度为什么会转变得如此奇怪,或许是怕让李太太责怪吧!
住进李家这些天,不论是谁都可以感觉到,李太太对待她就如同自己的女儿一样, 甚至还曾说自己很希望能有一个像她一样的女儿,这大概也是黄妈为什么一直要叫她「 小姐」的原因吧!如果她父亲知道她在李家过得这么好,在天之灵一定很高兴。
想到她父亲,丧父之痛又泛上心头。她合起刚才核对过的帐册,走出大厅,来到庭 院。
李家的庭院很大,中间有个圆形的花台,种满了鲜红色的蔷薇,四周树木扶疏;
在东边还有一个专门养鲤鱼的鱼池,西边除了是佣人住的房舍,还有三条大狼犬。
这三只大狼犬是经过特殊训练的,白天就关在狗笼,夜晚就负责巡视四周的安全。
李家有一辆奔驰车,在镇上就代表着李家的地位。
她来了这些天,第一次见到这部车不在。
黄妈曾告诉过她,这部车是李金富的最爱,以前李金富还活着的时候,他到哪里都 会开着它,但是自从他去世后就由李家生在开;李家生入狱后,车就一直被摆放着,如 果李太太出门,司机老王会开另一辆国产的房车接送,而今天这部车子怎么会不在?莫 非……「喵!喵!」微细的猫咪叫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知道李家并没有养猫,怎么会有猫咪的声音?该不是自己听错了吧?
「喵!喵!」果然是猫咪的声音!她忍不住向四处张望了一下,却没见到有猫咪的 踪影。从叫声,她可以猜想出一定是只小猫咪。
「当!当!」随着悦耳的叮当声,她终于发现花台的蔷薇花丛下有个小小、圆圆的 身影在挪动。
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它,他似乎有点惊吓地睁着眼睛看着她。
带点灰色的毛、扁扁的脸,好大好圆的眼睛,脖子还系着一条彩带,上面有着两颗 小铃铛;它只要一动,铃铛就会发出声音。
直觉告诉林怡芝它绝对不是一般的野猫,而且一定有人伺养,否则怎会照顾得如此 可爱,还细心的为它系上铃铛彩带。
和林怡芝对峙了好一会儿,似乎对林怡芝的排斥慢慢消失,它纵身跳下花台,走到 她脚边撒娇似地蹭着她。
「嗨,小东西,你打哪儿来的?是不是逃家?」她用人语和它打招呼,它似乎也听 得懂似地喵了两声响应着。
林怡芝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它身上柔软的毛,它也用小舌尖轻舐着她的手背,此 时她才注意到猫咪鼻上有一处小伤痕,显然是刚才躲在花丛中被刺伤的。她心生爱怜的 将它捧在怀里,突然听到它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
「可怜的小东西,你肚子饿了是不是?」她转身走向屋内,迎面碰上李家另一个佣 人阿珍。「咦!这不是巷子口尹大夫家的猫咪吗?怎么会在这儿?」阿珍认出猫咪。
「阿珍,你说它是专门替家畜看病的尹大夫家的猫?」
尹大夫在这镇上是十分有名气的,只因镇上的猪、羊、牛、狗……凡是动物生了病 ,都是由他负责。
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对人和蔼,对动物又十分有爱心和耐心,不少人都十分 喜欢他。但因林怡芝家里并没有养过动物,所以对他的印象只存在于见过面、打过招呼 而已。
「阿珍,既然它是尹大夫家的猫,我等一下就送它回去,不过它肚子好象有些饿, 可不可以先用一些东西给它吃?」
「当然可以,这种小事干嘛还要问我。」阿珍从口袋掏出车钥匙说:「等一下你就 骑我的脚踏车送它回去吧!」
「谢谢。」她才打算去拿点东西喂猫咪,李家的门铃马上响了起来。
「我去开,你去喂猫吧!」阿珍说。
其实她也没喂过猫咪,印象中猫好象只吃鱼,可是现在这种时候,黄妈还在准备中 午要吃的菜,哪里找得到鱼喂它?在无法可行之下,她只好拿了刚才黄妈给她的小点心 试试看,没想到它竟然一点儿也不挑嘴,吃得意犹未尽。
「小姐,尹大夫家的人来了。」阿珍走进屋内,一脸笑意,身后还跟着一个她从未 见过面的男孩子。
白皙的皮肤、俊秀的五官,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一看就知道出身十分良好。
「对不起,小咪一定是迷路了才会到府上打扰。」温德明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有 如一朵清秀的小百合,清清雅雅,虽然他才第一次见到她,但是却令他心中漾起异样的 感觉。
真是太奇妙了,在台北,他什么样的女孩子没见过,但眼前的她竟然这么令他不由 自主的被吸引。
「温大夫,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我去拿。」阿珍的声音拉回他不该有的遐想。
「不,谢谢,我马上就走。」虽然他是在回答阿珍的话,但眼睛却不曾从林怡芝脸 上移动过。
他的眼光令林怡芝双颊上染上两朵云霞。
「喵!喵!」小咪似乎还吃得不够尽兴,发出声音向林怡芝要东西。
「不行!小咪。」温德明轻轻点了下小咪的头,虽然口中说不,但仍掩藏不了他对 小咪的溺宠。
「喵!喵!」小咪可是有恃无恐地向林怡芝撒着娇。
「我可以再喂它一块甜糕吗?只要一小块就好。」林怡芝实在不忍心拒绝小咪的要 求,而且她也希望可以多留它一会儿。
「它是嗜甜食如命的,恐怕你那一盘甜糕全给它吃,它都还不满足--」他话还没 说完,即发现小咪已经伸出小爪子朝着盘子内的甜糕抓去,他没有多想的一个箭步冲到 林怡芝面前,惩罚似地拍了小咪的头一下。
「告诉你多少遍,外人面前不可以没『家教』。」他的话引来一旁阿珍的笑。
「拜托,温大夫,它是一只猫耶,它会懂什么是『家教』吗?」阿珍嘲讽的。
「动物是有灵性的,只要有耐心教它们,它们也会懂的。」从他说话的口气和阿珍 对他的称呼,林怡芝已经很肯定了一件事--他一定也是个兽医,只是他姓温,和尹大 夫不同姓,他和尹大夫又会是什么关系?
「阿珍!阿珍!」黄妈的声音从厨房内传出来。
阿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地响应了一声:「来罗!」走了一半,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停 下脚步说:「怡芝,今天少爷要回来,我差点忘了告诉你。」
少爷?!指的是--李家生?!他要回来?阿珍为什么要特别告诉她?!一股不安 涌上她心头。
「喵!喵!」小咪的叫声让她记起温德明还未离开,一抬起眼,发现他还是紧盯着 她。
她有些心慌意乱地将小咪要递还给他,不料两人的手竟不期而遇,更惹得她腼腆的 垂下眼睑。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温德明含笑的望着她。
「林怡芝,双木林,怡情养性的怡,灵芝的芝。」她轻轻的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一遍 。
「很美的名字。」温德明直截了当地称赞。「我也该带小咪回去了,免得尹大夫担 心,很高兴认识你。」
一听到他要离去,她的心不免沉了些。
「温大夫……」唉!自己还想说什么?他只不过是个陌生人呀!
「叫我ALEX,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的。」他已经把她视为朋友了。
林怡芝的心不禁砰砰跳了好几下。
「我可以再见到小咪吗?」她也想再见到他。
「当然可以,我和小咪都十分欢迎你来找我们。」他很大方的说出她心里所想的事 。
林怡芝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点高兴,眼睛闪着光芒。虽然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 是她有预感,他们会成为朋友的。
他是她第一个异性朋友,说不定也会是最后一个。
☆☆☆
李家生坐着李家的奔驰房车回来了。
原来李太太一早就是去替他办出狱手续。对于他,林怡芝不是很有印象,只知道他 的风评很差,但作梦也没想到他会是这副德行。
理个大平头,小鼻子、小眼睛的,穿著一件花衬衫还配着喇叭裤,脚蹬一双木屐, 看人的眼光令人浑身不舒服。
「少爷,先吃碗猪脚面线去去霉气,等一下我让阿珍替你放一盆芙蓉水让你洗去噩 运。」黄妈端着一大碗猪脚面线给李家生,他倒大口大口就吃了起来,呼噜噜的,吃相 十分难看,不只把猪骨头随意往地上吐,甚至还用袖子抹去嘴上的油渍。
「你叫什么名字?」他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林怡芝的脸,好象恨不得可以吃了她似的 。
「她叫怡芝,是来帮我整理一些帐目,你没事少惹人家。」真是知子莫若母,李太 太一句话就将他的鬼胎给迫出来。
他哼哼两声,把碗随意一搁,大声叫着司机福伯。
「你叫福伯做什么?!」李太太一脸错愕。
「我蹲了好几个月的牢,需要去『解决』一下,家里的,你又不准我碰,想哈死我 啊?!」他的话惹得所有人都感到不好意思,尤其是林怡芝脸更红得发烫。
「你才回来,又想出去胡搞瞎搞,太不象话了!」李太太气得脸色都变了,还用食 指不断地揉着太阳穴,显然气得头痛。有这么一个儿子,能不头痛吗?
李家生却一点也不知悔改地笑了两声,从福伯手中抢走车钥匙扬长而去。
「早知道死性不改,我何必赶着去替他办出狱手续,真是作孽啊!」李太太气得捶 胸顿足。「太太,不要生气,少爷会改好的。」黄妈出声安慰她。
「他要是会改好,我恐怕早已气死了。」李太太痛心疾首的流下泪来,真是恨子不 成材。
看着这情景,林怡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天内,她见到两个男人,却南辕北 辙;一个彷佛是从天上派下来的,一个却好象地狱使者。
但不管是从哪儿来的,却改变了她的一生,这才是她作梦也没想到的事。
☆☆☆
第二天早上,李家的其中一只狼犬突然一直叫个不停,在笼子里又窜又跳的很不稳 定。
「太郎一定是生病了,我看是不是该请尹大夫过来看一下?」黄妈进来询问斜靠在 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李太太。
「既然生病了,就让尹大夫来看看也好,这么一直叫不停,叫得我的头疼都好不了 。」她头疼乃是因为昨天中午李家生出去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