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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时,他带她来到著名的风柜。茉莉虽没来过澎湖,但她一直知道这个地方,记忆中有一部早期的电影,片名叫“风柜来的人”,她没看过,但印象很深刻,也许就是“风柜”这个名字给她一种永生难以忘怀的感觉。
“你知道风柜的名称是怎么来的吗?”杜珩牵着茉莉走上海岸边的玄武岩。
“因为这里风大,所以叫风柜?”茉莉胡乱猜着,明知道可能是错误的,她只想引出他的正确答案。
“小心点。”杜珩牵着她跳上另一块岩石,茉莉因没站稳,差点滑了一跤,还好他及时搂住她的腰,没让她跌下去。
“好可怕!”茉莉看着那一块块巨大且坚硬的岩石,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
他拉着她在一块岩石上坐下,两人双手抱膝,面对着汪洋大海,澎湖闻名的海风吹拂着他们。
“因为有时风势大,海水强力灌进海蚀洞内,洞内的空气因为一时排不出去,被压缩的空气夹着海水从岩石缝中急速喷射而出,形成一道强烈的水柱,并且发出巨大的怒吼声,就像风箱鼓风一般,这就是风柜名称的由来。”
“你若想改行,当导游会是最佳选择。”她对他只有佩服。
杜珩转过头看着一睑认真的茉莉,他伸出手,帮她拨开被海风吹到脸上的发丝。他的温柔让她心头飘上一阵暖流。
“茉莉,答应我,无论遇上什么样的挫折,都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他突然很认真,很认真地对她说。
“我不会,也没有那个勇气。”她曾经一度想要从医院的顶楼跳下,然而,望着十几层楼高下的芸芸众生,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悲剧过于渺小,甚至连死亡都显得微不足道。
“想想这世界是这样多彩多姿,能活着的确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杜珩似自言自语地说着。
茉莉一串热泪落了下来,她也分不清是感动或者是伤痛。
杜珩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夕阳在眼前渐渐地沉落,天色瞬间黯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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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他们来到码头小吃区品尝当地的活海鲜,店家们将海鲜养在店里的水缸中,任客人当场挑选,选好后立刻烹调,味道绝对鲜美。
杜珩的食量不小,茉莉不自觉地也跟着吃了许多,直到她胃胀得好撑,才惊觉他们两人竟吃了六道菜,这恐怕是她有记忆以来吃得最饱的一餐。
吃过晚餐后,他们回到海边的木屋,面对面坐在面向海洋的阳台上一组木制的桌椅,杜珩燃起一根烟。
“不介意我抽烟吧?”他多余地问。
茉莉摇摇头。“没关系。”
“我一个人惯了,做事情比较随兴,你若不喜欢可以直说无妨。”他瞅着她绝美的脸庞,月光下的她,更有种不真实的美感。
夜晚的海边看起来是那么地寂寥,海潮伴随着海风一阵阵来去,那声浪在茉莉的心上推挤着。
“你从没来过澎湖?”杜珩问她。
茉莉摇摇头。“没有。”
“勇气可嘉。”他心想,茉莉若没遇上他,她一个人在这岛上要怎么过?
“我本来只打算在这里坐着看海而已。”她坦白说。
来这里只是想避开所有认识她的人而已,她并没有想过要这样游玩的,只是恰巧遇到他,一个和她一样孤单的人。而他的气质让她想要与他接近,这算是这趟澎湖之行的一个意外。
“光看海也不错,在意大利时,我也曾经一个人住在一间面海的屋子里,独自一人度过一个星期,每天看到的就只是眼前那一片大海而已。但,那时的心灵却是无比的宁静,那是一种完全释放的感觉,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的。”
她本以为他会对她的想法嗤之以鼻,没想到她所得到的却是一个意外的回应。
“一个人你不寂寞?”她觉得自己好寂寞。
“当然寂寞,只是,有时候你会觉得在人群中更寂寞。”他重重地吸了一口烟。
“我懂。”她最近才真正懂得,因为她是被这个正常的社会狠狠地抛弃的一个可怜的女人。
“不说这个,好感伤。”杜珩警觉到这样的话题不宜持续下去。“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看日出好不好?”
“好啊!反正我是一个完全没有行程规划的旅人,你愿意带我四处走走,我会很感激你的。”遇到这样一个男人,她只想抛开一切伤痛,就算跟他到天涯海角都可以,只要他愿意带着她。
他微微一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令人难以捉摸。
初见到她时,他以为她是一个悲伤到想要跳海自杀的女人;此刻,她却又像一个天真得过分的小女生。
他想向自己遇上的是一个谜样的女人。
“茉莉,你好像对我太放心了吧?”他善意地提醒她。
“我该对你有戒心吗?”她亮着那双漂亮的大眼,似无辜地反问他。
“毕竟我是一个男人。”他说出惟一的理由。
茉莉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在这样寂寞的夜里,听起来总有几分的凄然。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还怕你吗?”她几乎笑岔了气。
此刻他不得不怀疑,中午她是真的想要自杀,一个对生命毫不留恋的女人,才可能说出这样自暴自弃的话。
这么美丽的女人,会遇上什么样的挫折,竟让她看起来这么忧伤,这么绝望!
“你的伤心事,想告诉我吗?”他终于忍不住问出这个放在他心中一个下午的问题。
她却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强人所难,只觉得自己对她有责任,至少在他们两个在一起时,他要保护她,让她平安地离开这个岛。
“我累了,先进去睡了。”她真的累了,而且身心俱疲。
茉莉站起身,走进“星石”,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在阳台上抽着烟。强烈的海风不断地吹抚着他的脸颊,他的脑海中停驻着她进屋前的最后一抹身影。
第二章
天还没亮,茉莉被一阵敲门的声音吵醒,蓦然醒来,竟忘了身在何方,只有心上的揪痛依旧啃蚀着她。
这阵子,她怕极了从梦中醒来面对现实的滋味,好几次都想一觉不醒,这样她就不须面对自己这样不堪的命运,以及往后黯沉的人生。
经过片刻的怔忡后,她终于想起自己身在澎湖,而且她还答应那个摄影师陪他一起看日出的。匆匆忙忙地套上一件外套,她打开房门,正好对上他明亮的眸子,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
那样的笑容好迷人,让他那张不是很英俊的脸像镀上一层光圈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要出发了吗?”她问。
“嗯,现在过去才可以赶得上日出最美的一刻。”他好笑地看着她刚睡醒、仍带着几分慵懒的神态。
“你等我几分钟,我梳洗一下,顺便换套衣服。”
杜珩看见她外套里还穿着粉红色的睡衣,会意地一笑。
“不急,你慢慢来。”
茉莉梳洗过后,在睑上涂上淡淡的妆彩,并且迅速地换好衣服。她穿了一件白色的长袖衬衫,一条水蓝色的牛仔裤,套上一件灰色的薄外套,整个人看起来神采飞扬,健康了许多。
“茉莉,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人。”杜珩见到打扮过后的她,由衷地赞美。
她将房门上锁后,走向杜珩。他很自然地揽过她的肩,仿佛,他们是一对相识许久的恋人;仿佛,他们一直都会这样幸福地走下去。
然而,他们不过只是一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偶然在这个岛上相遇,最终他们仍然得回到自己现实的世界里,面对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睡得好吗?”他温柔地问。
“不错呀!我是那种到哪里都可以轻易入睡的人,我不会认床的。”她轻松地说。
“你很适合旅行。”
“我很少离开家,没想到一走就是这么远的地方。”茉莉言词中,有掩不住的感慨。
“如果你想去更远的地方,我也可以带你去。”他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听起来却是有几分承诺的味道。
茉莉抬头看着高她一个头的他,他也正在看她。
“这世界上除了南极和北极之外,很少我没去过的国家。”他对自己的“辉煌”纪录颇自豪。
“我倒想去南极看看,在那一大片冰天雪地里,一年有近大半年的时间是处于黑暗之中,究竟还有多少生命能够存活?”她的眼神飘得很远,仿佛眼前就是一片冰天雪地的场景。
“生命往往比你所想象的还要强韧。”在他踏遍的足迹当中,见识过许多的生老病死,他深刻地体会到许多人为了生存付出相当大的代价,再也没有什么比能够活着更重要的事了。“如果你看得够多,你就越能体会到自己的渺小,很多事情都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该庆幸的是,我们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杜珩的话就像一颗石子,不预期地投进她的心湖,让她整颗心都翻腾了起来。然而,他怎么能够体会她曾经“生不如死”的心情?
经过一段不远的路程后,他们来到了湖西乡的果叶村。由于果叶村正好位于澎湖本岛的东方海边,地理位置突出,非常适合观赏日出。
这时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他们登上高处,望向海天之际灰茫茫的一片,几乎分不清海天之间的界线。
没多久,海天交接处隐隐地染上一抹橘红,渐渐地转成耀眼的金黄色光芒,一抹光圈浮在海面上,仿佛眨眼之间,太阳便跃出海面,大地顿时亮了起来,画面美到了极致!
就在茉莉看得目瞪口呆,几乎惊呼出声的同时,杜珩按下许多次的快门,那最动人的一刻,早已真实地记录在他的底片中了。
“好漂亮的景致。”茉莉脸上漾开一抹最真心的笑容。
杜珩让她脸上瞬间的光彩吸引住了,着魔似的,他无法从她脸上移开,晨曦的光芒,让她整个人都灿烂了起来。
她,让他原本自由的心,渐渐地有了包袱。
“茉莉!”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揽住她。
茉莉只是静静地依偎着他,隐约感受到他狂乱的心跳声,牵扯着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口,再也无力承受任何的得与失。
“你是一个让人见到了就不想放开的女人。”他坦白说。
“你对女人一向都这样花言巧语吗?”茉莉抬头看他的眼。
眼睛不会说谎,她发觉他有一双能够洞悉一切、澄澈的眼。
“我只是实话实说,但我的世界太荒芜,放开你才是正确的选择。”他真的放开她。
对于一个不能给任何女人幸福的男人,爱情对他而言太过奢侈,他碰不得的。
太阳已经脱离了海平面,阳光照耀着朴实的村落,就算在这个以风闻名的岛上,作物难以培植的大地仿佛都活络了起来。
“你看起来像一个善于游戏人间的高手。”她淡淡地说,没有失望,也没有期待。
“何以见得?”他完全不同意她说的话。
“你的感情可以收放自如。”她对他有了某种程度上的认知,这个男人会让许多女人为他伤心,他的心却静如止水。
杜珩不否认他为她心动,只是,这样的心动并不是他想要的。他不要为任何女人牵挂。而她,也不是他玩得起的女人。
“没有放如何收?你高估我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为哪个女人牵挂过。
“那就是你高明的地方,你可以船过水无痕。”她羡慕他这种人。像他这样四海为家的男人,应该有过不少的短暂恋情吧?
“哈哈哈,你把我想得太超然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因为爱好自由所以不愿受任何感情上的束缚。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和家庭,我给不起。你能想象一个四海为家的男人,他能给女人什么?”他只是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没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
女人最需要的安全感和家庭!杜珩一段话说到她的痛处,她不也曾经这样盼望过,一个平凡幸福的家庭,她曾说过要为子贤生两个小孩,一男一女,子贤却宠昵地说:“一个就好,我不要你太辛苦。”
她知道子贤在哄她,他是独子,有传宗接代的压力,她至少要为他生一个儿子,才对他们林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得过去。
想到那些伤心的过往,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然而,那些都过去了,她再也不可能替子贤生小孩了。
如果可以,她情愿自己是杜珩,自由地活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从没有人可以羁绊他。
“怎么样?我的话让你难过了吗?”他不以为茉莉会喜欢上他,她看起来像一个与这尘世脱离的女人。
至少在感情上,她是冷漠的。她表现出的顺从,都只是一种心灰意冷的假象,她必然是在感情上受到极大的创伤,才会有这样看破后的冷然。
“没事,只是想到一些感伤的事而已。”她强忍住即将滑落的泪水。
杜珩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至少茉莉还知道他是一个自由的摄影师,但他对她,可说是一无所知。
“你会不会后悔带我同行?”她觉得自己太情绪化了。
“怎么会,带你出来我才不会孤独啊!”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
“你是一个要自由的人,不是吗?”她语带嘲讽地说。
“哈哈哈!”杜珩狂笑,他承认自己拿她没辙。“偶尔有个漂亮的女人作伴也很不错啊!”
他举起双手,这个女人在挑战他的自由论点,再说下去他恐怕要弃守他坚固的城堡了。
“女人总期望男人为她停留。”茉莉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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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朝气蓬勃的果叶村,他们跨越了中正和永安两座跨海大桥,来到白沙岛白沙乡瓦硐村的张百万古宅。
“张百万原是从大陆移居澎湖的一个渔夫,听说后来在金屿得到了乌金,才一夕之间变成富豪。就连他盖屋子所用的瓦片都是原本宫庭和庙堂专用的‘瓦硐’,而且还是康熙皇帝特允许他兴建的。当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传说,心里十分好奇,他是原来就取名叫张百万,或者致富后才改名的!”
茉莉听完后浅浅一笑,她还以为他会有什么独到的见解,没想到只是对张百万的名字感到好奇。
她看着这片曾经风光一时的古宅,心中不免要伤情。再怎么光荣的历史,都将成为过去;再怎么奢侈的建筑,最后也不过是供后人凭吊的古迹;那些曾经锦衣玉食的贵人们,最后还是得躺进冰冷的地底长眠。
自古以来,没人能例外。她不禁想起李白登金陵凤凰台里的诗句——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官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