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我跟你借的钱我会还你,只是我暂时不大方便……”
“你如果再这样执迷下去,再让那个沈哲远为所欲为,你永远都不会有方便的时候!”何青语气变得更加气愤激动:
“我不是在向你要钱,琼瑶,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们之间有很多帐都很模糊,我总是记得大笔的,那些零零散散的,我也不想和你计较,你自己心里有数的,对不对?可是,你要知道,我是念在我们多年的情谊上,不是在对沈哲远仁慈啊!如果今天是你自己的困难,就算再多钱,我也会主动向别人借来帮你,可是……”
“好了,小青……以后我尽量自己想办法就是了,哲远的事,不会再麻烦你,我欠你的,也会尽快还给你,我以后……”吴琼瑶说着,有那么些微赌气成分的心理,但最主要的,她也清楚不能再这样拖累何青,她已经麻烦她太多了。
何青听她这些话,十分生气和灰心:
“你还是不能体会我的用心?你还是要这样误解我的意思?我说我今天跟你生气不是为了你老向我借钱,我是因为……因为那个沈哲远,那是个无底洞,你早晚要赔尽你一生的青春,你……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啊!以前没有证据时,你就说我对他有成见,现在我亲眼看见他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竟然说你不相信,你……”何青气得全身无力:
“算了算了!我无能为力了,你好自为之吧!”她忿忿转身出了门,今晚要到杨大宇那儿过夜了,她知道自己若继续和吴琼瑶两人共处一室,她一定会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一定会口不择言的说出更难听的话,她实在快被琼瑶气炸了。
房门被重重的“碰”一声关上。
何青走后,吴琼瑶失神的坐在床上,沈哲远几乎是她生活的唯一重心,如果有一天,沈哲远不要她了,她会觉得活在世界上没有一点意义,她会……会怎么样?!她实在无法预料,因为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每回何青向她嘀咕,她总是刻意回避,刻意不去想,她一直认为沈哲远是不会背弃她的。
在她十岁那年,她就和沈哲远认识了,他的父亲和吴琼瑶的父亲是结拜兄弟,而人合作进口贸易的生意,沈、吴两家的亲人自然也就非常的熟络,吴家有时会带着妻小到台中沈家度假,沈家也经常全家到南台湾吴家作客。
吴琼瑶是从那个时候起,就开始对沈哲远产生好感的。小女孩情窦初开的情怀,使她对长她三岁的沈哲远生出一种微妙的情愫,两方的家长也经常戏说着:沈哲远的小妹哲玲,可和琼瑶的哥哥治璋配成双,而琼瑶正好能和哲远配成对,吴、沈两家的两双儿女结合,两家人便亲上加亲,一辈子和乐融融……
然而好景不常、祸不单行,在吴琼瑶出国那一年,她的父亲把公司经营得一团糟,积欠下各方庞大的债务,最后被逼得走投无路之际,竟然狠下心把公司里所有的现款卷逃,抛下妻儿远走国外,从此再也没有消息。
吴琼瑶父亲走后,公司里留下了一大堆的债务问题,使得平时一向不涉公司营运情形的沈父手忙脚乱、六神无主,各方债主登门要债,甚至对簿公堂,法院传单一张接一张如雪片般飘来,心力交瘁之下,竟然选择以死逃避,服农药自杀了,而沈哲远的母亲受不了如此重大的打击,也在半个月后上吊自尽,跟随着丈夫去了,哲远的妹妹哲玲又在这期间出了车祸身亡,原本幸福美满的沈家,在短短的时间内,迅速凋零得只剩下孤独的沈哲远一人。
由于沈哲远父母的亲人都还留在大陆,他等于无亲无故,孤身一人。基于道义,吴琼瑶的母亲说什么也得好好照顾沈哲远,于是,沈哲远就这么被吴家接了过去,和吴琼瑶的家庭生活在一块……
那时候的沈哲远,刚升上高三,身高有一百八十几公分,身材壮硕威武、英姿焕发,十足的北方汉子气概,只要是女孩,任谁看了都会仰慕不已,更何况是每天与他相处的吴琼瑶,她对沈哲远的暗慕,于是日益加深……
这是一个苦闷的时期,沈哲远家逢剧变,又面临了联考的压力,心里难免寂寞烦闷,和吴琼瑶很自然而然的就交往了起来,他们一起上学、一起上图书馆K书、一起听音乐会、一起逛街……感情在某种现实因素的牵连下进步得神速,在沈哲远高中毕业典礼的那天晚上,才将升国三的吴琼瑶,便给了沈哲远她的第一次……
“我不会抛弃你的……”他当时是这样承诺琼瑶的,然后疯狂的占有她纯洁的第一个夜晚,且疯狂得有点过分,把吴琼瑶折腾得痛楚难当,眼泪扑簌簌流了一整晚,而沈哲远咬着牙,神情里几乎有一丝丝报复泄恨的意味……
之后吴琼瑶就对沈哲远爱得死心塌地了,这样的情节好像总是在这世界上不断的重演着,该死的传统贞操观念束缚着女人,逼着女人不得不安安分分认命。吴琼瑶心想,就算她不爱沈哲远,她也跟定他了,毕竟初夜都给了他,何况她是那么深爱沈哲远哪!他是她从懂得憧憬爱情的年纪起就唯一倾心的男孩,他是她生命里唯一的爱情,她是跟定他了!
所以她安安分分只把心思放在他一人身上,当沈哲远联考落榜,琼瑶的母亲变卖了一些金饰让他到台北补习时,吴琼瑶乖乖的待在家乡念完高三,日夜盼望着他回来;沈哲远第二年重考,还是名落孙山,于是他选择了提前入伍,当海军去了。服役的两年期间,吴琼瑶上了高中,追求她的男孩也不是没有,但她心里除了沈哲远以外,对其他的男孩根本不屑一顾,两年好不容易熬了过去,沈哲远退伍,吴琼瑶以为从此可以和他相守在一起,出双入对不再分离了,谁知道沈哲远竟然决定再继续重考。
“我不甘心平平凡凡的,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没有父母、没有财产、没有背景……我要是再没有学问和文凭,将来拿什么到社会上和别人竞争?”当时的沈哲远,这样对吴琼瑶的家人说。
“可是……我妈为了让你补习,已经把她所有的钱都榨干了,你现在又说要继续重考,你叫我妈怎么办?难道要她去偷?”琼瑶的哥哥治璋和沈哲远同年,还好拼死拼活的考了公费的师范学院,要不然他也打算放弃继续求学的念头,好减轻母亲肩头的重担,他一向对沈哲远没有好感,没来由的。
“我这儿存了一些钱,应该还够我补习一年所需,我不会再麻烦你们了!”沈哲远这样回答治璋,带了点赌气的味道。事实上,他在船上服役的那两年,的确存下了不少钱,一个月的薪给东加西凑足足有一万八千元!他一毛也没拿回来孝敬琼瑶的母亲。
就这样,沈哲远再次收拾行囊到甫阳街去了,念高三的吴琼瑶,又得忍受一次别离相思之苦,在写信给沈哲远排遣寂寞苦闷之际,她已经在心里盘算好了,等高中一毕业,她不打算升学了,她要跟着沈哲远去,反正这一生都已交给他,跟定他了!不管沈哲远到哪里念书,她就到哪里去,让她来负担沈哲远的生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吴琼瑶毕业的那年夏天,沈哲远考上了淡大,她为了实现对自己的许诺,和母亲闹了好几天,琼瑶的母亲心疼女儿,却深知吴家对不起沈哲远,再说他条件不错,若能好好栽培,他日必成大器,既然他和琼瑶情投意台,她也就成全了他们,让唯一的宝贝女儿琼瑶,跟着他离家北上,毕竟家里还有治璋可以照顾,而沈哲远,他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不会的……哲远他不会这样对我,他说他一辈子都会记得我对他的付出,他不会对不起我的!”吴琼瑶无力的躺在床上,想起往事,忍不住喃喃自语的这样安慰自己。
这一路走来,竟然十几年都过去了,她和沈哲远这十多年的感情,经过不少风风雨雨,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她一直这样想。尤其到台北的这三年多来,她辛辛苦苦的工作,她相信他会感念在心的。有时候她总认为自己的条件不够好,不足以匹配沈哲远,但这样的念头只会促使她更加的努力付出,期望沈哲远好歹也看在这件事的份上,会好好珍惜她。
“小青说谎,她对哲远一向就有成见,她一定是故意要拆散我和哲远,所以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我不能相信!”吴琼瑶这样想着,潜意识里却没有真的这么笃定,她不安的拿起话筒,拨电话到学校宿舍找沈哲远说话,她喜欢听他的安慰,那总是给她很大的鼓舞……但,电话是接通了,却找不到沈哲远。
“这……哲远大概去家教吧!”她放下话筒,又自我安慰了起来。
这一个夜晚,吴琼瑶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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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琼瑶九点一到“夏朵”,楼培民就靠了过来:
“嗨!这样好看多了,不是吗?”他打量着她脚上那双两寸高的黑皮鞋,满意的微笑着:
“你是不习惯穿高跟鞋吗?”
吴琼瑶不知该回答什么,只好点着头笑得尴尬。
“嗯……昨天熬夜?你的眼睛浮肿得厉害,用湿巾包些冰块冰敷,很快就有效果的!”楼培民说完,迳自转身忙自己的事去。
吴琼瑶愣了愣,看了一眼墙上镜中的自己,脸上的两个黑眼圈还真是严重,双眼皮都快肿成单眼皮了,这是昨晚一夜无眠以及彻夜流泪的结果。
冰敷?!她根本偷不了空闲管她这双眼睛,厨房里的师父已经在喊人了:
“五桌的脆皮海鲜……”
吴琼瑶一听,赶紧冲了过去,端起热烘烘、香喷喷的脆皮海鲜浓汤往五桌走去,开始她忙碌的一天。
开幕第二天,客人比起昨天有增无减,“夏朵”虽有众多的服务生,但也许是吴琼瑶求好心切,她从一上班就开始东奔西跑、上楼下楼的穿梭于餐厅中,没一刻安静清闲下来,一直到过午了,她还没有时间坐下吃顿午饭。
“吴琼瑶,这一桌我已经叫林季生来收了,你先去吃饭吧!都一点半了……”当吴琼瑶正在收拾着客人离去后留下的碗盘残羹时,楼培民出现在一旁这样吩咐她。
吴琼瑶看了他一眼,自己也的确饿了。
“喔……谢谢经理!”她转身往厨房去。
厨房里的餐桌上虽然还剩了许多菜饭,但空无一人,员工们几乎都吃过了,吴琼瑶一人在桌前坐下,盛起一碗饭吃了起来,不一会儿,楼培民也进厨房来,他也添了碗饭,在琼瑶对面坐下。
吴琼瑶怔了怔:
“经理……你也还没吃啊?”
“呼!”楼培民吁了口气:
“实在是太忙了,客人一桌接一桌,员工们都还没有上轨道,我自然得事事盯着,连吃饭都抽不出空来……”他边嘀咕着边囫囵吞枣,一不小心吃得太急了,呛得喷了满桌的饭。
吴琼瑶看他这模样,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楼培民也傻呵呵的笑了,笑着笑着,突然又记起自己要有主管的形象,于是赶紧擦了擦满脸满桌的饭粒,干咳了几声后说道:
“嗯……快吃你的饭吧!有什么好笑的……”他微微挺直了背脊,想装出一副很酷的样子,可是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笑,脖子涨得通红,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也噗哧的笑了出来。
吴琼瑶被他弄迷糊了,她想笑又不敢笑,处境尴尬,这两天来,她对于面前这位经理的印象不坏,直觉他应该是个很热情、很活泼、很容易相处的人,但他老是要辛苦的装出一副成熟稳重又威严的酷样子。大概是觉得这样比较像个“经理”吧!她想。
楼培民好不容易笑足了,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嗳……真不好意思,我把这一桌饭菜都弄砸了!”他卸除了武装,自然的流露出亲切热络的样子,显得比先前西装笔挺、衣冠楚楚下的他要年轻了好几岁。
吴琼瑶忍着笑,看着满桌上被他喷洒了口水和饭粒的菜说:
“呃……没……没关系。”
“你要吃什么?我叫厨师另外再煮好了,餐厅嘛!方便得很哩!”他一副抱歉神情的搔着头皮笑。
“喔……不用了,真的不用了,那太麻烦,外头还有好多事呢!”吴琼瑶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饭菜:
“咯!我食量不大,这些就够了。”她微笑着,低头继续吃她的饭。
楼培民定定的看了她半晌说:
“你工作非常的认真,我一直很注意,我会考虑给你加奖金……”
吴琼瑶一听,抬头对他笑了笑:
“喔?!谢谢经理……”她当然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
“不客气。”楼培民又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道:
“这是应该的,表现好的员工应该鼓励!”
吴琼瑶发现他常在不经意间做出这样的动作,那似乎表示他很不喜欢领带的束缚,他应该是一个不拘小节、随性的人……
“嗳!对了,你怎么会这么瘦啊?”楼培民打量着她,突然又冒出这样一句。
吴琼瑶急急的把嘴里的饭咽下再开口: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她耸了耸肩说,长年以来,她吃得很少,刚开始的时候,是为了省钱,可是日子一久,胃肠似乎也成了习惯,吃很少量的食物就饱了,即使饿个一两餐,也不会觉得太难过。
但吴琼瑶的确很瘦,不仅瘦,而且苍白,一身的皮包骨,脸色苍白得病态。楼培民打量着她看,如果她不是这么面黄肌瘦,也许会是个不错的女孩,她的五官长得挺细腻标致的。
“你啊!要吃多一点,反正午餐、晚餐由公司提供,你不吃白不吃,把自己养胖点,你这样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楼培民说:
“在餐店工作还瘦成这样,会被别人笑,人家准以为我们‘夏朵’多么小气,虐待员工……”
吴琼瑶听了,不禁又想发笑,这经理还真可爱,怎么有这样一番论调。
“这样是不是也能表示我的工作认真,连吃饭时间都没有,所以……”吴琼瑶耸了耸肩与他开玩笑。
“你工作已经够认真了,这个我知道,你不必用这种方式表示,你尽管吃胖一点好了!”楼培民急忙应着。
两人都笑了,相处的气氛很融洽,这使得今天心情极差的吴琼瑶,好不容易笑了开来,郁闷的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昨天到处找不到沈哲远的人,又听了何青的那些话,再加上脚上这双过紧的高跟鞋,绷得她脚趾头又酸又疼,吴琼瑶心情怎么好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