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他刚才站得满近的,我看你也没有很紧张的样子嘛,蛤蜊,你是不是……」江涓涓试探地问。心想,林隽这俊男的魅力果真是无远弗届啊!
「你看。」葛莉从棉被里伸出一只摊开的手掌,上面满是汗水。
「喔。」江涓涓把手里的纸巾放上去。
葛莉连忙丢开,「喂,你刚擦过嘴的纸巾耶,脏死了!」
※※※
他根本不是去探望葛莉!
林隽懊恼地拍了一下方向盘,他厘不清自己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决定不再去招惹江涓涓、明明知道江涓涓人一定就在葛莉病床边,为什么他还会胡里胡涂的,起床後就开车直奔医院,还在医院地下楼附设的花店买束花当幌子去探望葛莉?
她一定刚从医院的折床上醒来没多久。当她头发蓬松、脸颊红通通并憨里憨气地看著他时,他的胸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箍住似的,紧得差点喘不过气来,也忘了要和她多说两句话——就算是问她昨晚睡得好不好也罢!他向来以伶牙俐齿著称不是吗?
他一定是昨晚临睡前吃错东西了!
他吃过了什么?啊……难不成是那杯十五年酒龄的兰姆酒在作怪?
唉!什么烂藉口。他明明起床时还清楚的想起,她想要的不是一场短暂恋情,而是一个和她生一堆萝卜头的结婚对象!
「叭——叭——」
十字路口的红色号志已转换为绿色,後方车辆轻鸣两声喇叭,催促犹沉浸在自己思潮中的林隽前进。
林隽对著爱车说:「双木2号,哼!我哪管她会不会随便嫁一个最无聊、什么都不懂的男人了此残生!」他赌气似的踩下油门。
※※※
江涓涓踱步到落地窗前找到窗帘的拉绳,让鹅黄的路灯照进房内。在路灯与桌上枱灯的照射下,室内总算由一片萧索中恢复生机。
她回头环顾四周,毛巾、外套、杂物袋、资料照片,全部凌乱地摆在椅子上与桌上,椅子上还有个半掉不掉的靠垫,地板上散布著脏杯子、洋芋片的空袋子。
「果然我人在哪里工作,哪里就成猪窝。」她喃喃自嘲著。
她伸个懒腰,将连续工作後的疲惫舒展开来,之後在外套口袋里找到自己的行动电话,拨出一组号码——
「姿韵工头,我完工了。」话还没说完,她就打了个呵欠。
「江大小姐,现在是半夜一点,你不能行行好,明天早上再打电话告诉我,或是直接把画稿带到我公司吗?」阮姿韵的声音明显挟著睡意与怒气。
「啊?!」江涓涓举起另一只手揉揉眼睛,然後在工作桌底下找到巴掌大的闹钟,将它上下扭转过来,看清楚时间。「我看错时间了,当成晚上七点,还以为你应该刚吃完晚饭而已……抱歉、抱歉。」今夕是何夕?她显然不清不楚。
「受不了你。」阮姿韵有立即收线的意图。
「等等!姿韵,你先别挂电话啦!」江涓涓著急的轻叫著,「陪我说说话嘛,一下下就好!我闷在房间里连赶几天图,好久没说话了,嘴巴痒,想有人和我说说话……」
她瞪著桌上的数张图稿,突然觉得那上面的粉彩风景插图很可恨。
「江大小姐,你明天不用打卡上班,不代表我明天也不用打卡上班,很晚了,我要睡觉。」阮姿韵压低声音,回头看了背过身拉被蒙头继续睡的丈夫一眼。
「拜——托——啦——」江涓涓软声软调地撒娇,「我很乖耶,都听你的话,在最後期限内把你交代的新一批风景信封、信纸插图统统画好了,你要夸奖我呀!」
「夸你的大头鬼!」
阮姿韵拿著电话走进浴室坐在马桶盖上,气自己怎么不够狠心,竟还继续和江涓涓罗唆,「谁教你每次都在最後几天才开始工作,是试图考验我部门美工人员的赶工速度、测试印刷厂的应变能力,还有我对你的容忍底限吗?」
「人家这次是有正当理由的,我在医院照顾蛤蜊好几天……蛤蜊是你的朋友,更是你公司的客户之一耶,所以你要原谅我。」江涓涓讨好地说。
她竟然能和葛莉表面和平的相处二天?像作梦一样……说来好笑,若是以前,她一定会说她们能和平相处一分钟以上,比3K党没有种族歧视还来得教人难以相信。
「你还好意思说?葛莉不是三天前就出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硬是多拖了三天才趴在桌前。公归公、私归私,这回我要扣你百分之二十的费用。」阮姿韵瞌睡虫暂时跳走了,只好开始和江涓涓算起帐来。
「呜呜,不要这样,我好穷的,你还狠得下心来压榨我?我下次不敢了,以後一定都乖乖听你的话,提早交画稿。」江涓涓知道阮姿韵只是嘴巴上吓吓她,但她也不得不虚情假意地扮出反省姿态,好安抚一下阮姿韵。
她瞥了一眼桌上的另一个资料袋,明白里面有哪些照片和工作指示。她叹了口气,心想,唉……看来水彩街景系列得早点动工、早点交件,免得姿韵真要卷袖子剥她的皮了。亏得自己「家庭代工」的成品,姿韵公司里的同仁们普遍还算欣赏,转印在她们公司出产的文具用品上,销路一直也算不错……在这竞争激烈的业界,她知道自己该珍惜这份运道和成绩。
「嗯哼,你最好记住你今晚说过的话!」阮姿韵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转换口气地问:「喂,我问你喔,听说呀……林隽接连三天都送花去医院给葛莉?」去医院探望葛莉的同事回公司传了八卦,她有点好奇是怎么一回事,但当她抽出空去探病时,葛莉却已经出院回家休养,而她又不太好意思直接去问葛莉。
「对呀。」怎么突然提起这话题?不干她的事不是吗?江涓涓蹲下身,开始将纸屑拾进垃圾桶内。林隽……呵,她心中小鹿乱跳了一下下。最先涌上她心头的,并不是林隽出色的外表,而是他面对她时的态度、讲话的语气,以及当他们处在同一空间时的气流。
「他对她有意思?」阮姿韵眼前浮现林隽和葛莉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嗯,男帅女美,很养眼。
「呃……应该不像有吧……」江涓涓继续维持蹲著的姿势,一只手的指头沿著垃圾桶的边缘来回画著。「他来去匆匆,通常都只说句『早日康复』就走了,也没多看蛤蜊一眼。」倒是都多看了她好几眼,眼神怪怪的,她总是无法判读出他眼里所代表的意思……或许当他眼睛瞥过她时,根本没什么特别含意,所以她疑心是自己往脸上贴金,便没对阮姿韵多提。
「有谁每日必到、有谁连送葛莉三天花?」阮姿韵正在八卦兴头上,坐在马桶盖上盘起腿,打算和江涓涓大聊特聊一番。
「没,就他。」不只每日而已,其中有两天还早晚各报到一次……江涓涓又拾起一个空饼乾袋拿在手里。门边再摆上一桶馊水,就是名副其实的猪窝了。
「啧!这还不够明显?林隽一定是对葛莉有意思啦!」阮姿韵眉飞色舞,精神变得好得不得了,「金童玉女、门当户对,他们要不对上眼也难。」
「喔……那可能就是了吧。」江涓涓捏在手里的纸袋噼哩咱啦地响。莫名地,她不欣赏阮姿韵意指林隽和葛莉有「什么」可能时的兴高采烈。
「涓涓,那依你看,葛莉的反应如何呢?」葛莉虽然有时候会给人一种疏离的骄傲感,但外在条件好、办事能力强、家世背景也不差,阮姿韵也不得不承认葛莉的确可能有吸引林隽的过人条件。况且她们从未有过冲突,所以纵是交往不甚亲密,她也没真正讨厌过葛莉。
「她的反应……应该算还不错。」真的不错,每次那个叫林隽的人一在医院里出现,蛤蜊虽然仍是有点紧张,但心情的确变得不错。江涓涓闷闷地想。讨厌!为什麽要问她这种事?不干她的事!不干她的事!
「真的?八字快要有一撇了嘛!」阮姿韵语调浮出兴奋情绪,「你明天会不会去葛莉家探望她?有任何精采後续,要对我详实报导喔!」她其实比较好奇的是林隽情归何处,是否真被葛莉给「煞到了」?
「她出院回她住处时,是我和她一起回去的,我是知道她住哪里。至於明天会不会去探她?呃,大概是会吧……」江涓涓的声音有气无力。
「记得要探探她的口风喔。」阮姿韵紧追不舍。
江涓涓懒声懒气地说:「姿韵,你不觉得你开始像很爱看热闹的『欧巴桑』了吗?」她对这话题真的没有兴趣,极度希望阮姿韵就此打住。她後悔了,原本以为和姿韵聊聊天,心情能变得好些,但得到的结果却是相反!
「嗟,有我这么年轻貌美的『欧巴桑』?」阮姿韵连忙从马桶盖上跳起,跑到洗手台前瞪著镜子打量自己。
「姿韵,就当我再对你忘恩负义一次吧,我很饿,不和你聊了,现在我要去楼下厨房找点东西塞肚子,晚安,拜拜!」江涓涓突然感到烦躁,也突然没了闲聊的兴致,而且也又开始记起她曾讨厌过葛莉。
第四章
车库里通常都不甚通风,也难免有股灰尘的味道,但林隽住家的车库却非如此,反而还相当乾净。除了角落的扫把和畚箕,没有其他该有的东西——因为工具都整整齐齐地被收在工具柜里。
这个车库看起来比较像卖车的展示场,黑色轿车停在正对著车库门的地方,闪闪发亮,一尘不染,简直像一辆没开过的新车。
「双木2号,」林隽穿著睡衣,以半蹲姿态心不在焉地拿汽车专用棉布擦拭著轿车前门。「你说我该怎么办?」
返家後,他早早上床就寝,但三个钟头後竟就醒了,只好到车库替爱车做清洁服务,顺便发发不好意思向他人倾诉的牢骚。
黑色的轿车兀自沉默著。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对我造成的生理反应。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後来我发现只要一看见她就令我慌乱不安,尽管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顿,改站起身擦拭引擎盖。
「然後,等我再度看见她时,虽然表面上没让任何人看出我的异常,可是我血液里肾上腺素的流量会激增,我的心脏会开始狂跳,突然之间,我对她再寻常不过的一举一动都注意得不得了。我……像是著魔了一样。」
纵使曾期待未知的某一天,会出现一个吸引他全副注意力的女性,可是当真出现了,他竟下意识地有种想转身逃跑的冲动。
「你也知道,这种事要是让我那两个猪朋狗友知道,一定会被他们讥笑到逼我去上吊。可是我又需要有人给我些合理的建议……」他低喃的声音充满苦恼,「双木2号,你说我该找他们聊聊吗?老温刚新婚,对这类事有心得,应该能给我点意见,可是,我又觉得不太妥当……」
铜铸铁打的男子汉大丈夫为初萌的情愫所困,好像有点丢脸……想起彼时好友温桓陷入爱河的窝囊样,他还和小柳老实不客气地大声讥笑过温桓没出息。要是他现在的苦恼被他们知道了,他一世英名毁於一旦,那还得了?
绕过车头,擦拭另半边的引擎盖,他自欺欺人地兴起个念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她先摆明了我不适合她,所以才引起我不服气的好胜心理?假使她像其他女人一样,一开始就对我猛抛媚眼,甚至直接说明对我有意思,我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她特殊?」
他眨眨眼,暗自揣测著爱车的回应会是什么。
「但话又说回来,葛莉不就从来没对我做出那些小动作,我怎么不觉得她特别?」再度半蹲下身子,他开始揩拭起另一面车门。「江涓涓多半时候看起来像个小女孩,偏偏眼神透露出来的讯息又让人清楚明白她是个女人……怎么会有人同时像女孩又像女人呢?麻烦,真麻烦!」发现自己动作出现几分粗鲁,他连忙道歉,「抱歉,我太用力了。」
他走到後车厢,继续擦拭著,也继续对爱车说话。
「你说,会不会是我前阵子太忙、太久没约会,以致脑筋容易不清楚?只要我休个假,多和几位美丽幽默的女性共度,烦恼的状况就会解除?」墨亮车身因应车库里的灯光反射闪了一闪,让他似乎看到爱车在对他点头,他也对自己点点头,「嗯,一定是没经过多方面比较的关系……」
林隽只能将江涓涓的出现形容成一时的感冒发烧,使他失去平衡,一旦高烧退去之後,他又可以恢复正常。
※※※
江涓涓瞄了那只趴在地上的流浪狗一眼,它看起来和她一样累。
它只有眼珠子在动,当巧克力色的眼球像雷达一样转动时,头仍动也不动。她猜测著它为什么看来那么累?昨晚和方圆五百里内的所有狗先生打架争地盘?和方圆五百里内的所有狗小姐约会?她想出声问它,可是一来明白它不会回答,二来自己实在暂时还出不了声。
她昨晚并没有照著自己告诉阮姿韵的话下楼去找食物吃,而是匆促地洗个热水澡後就上床睡觉了。但她睡得并不好,清晨睁眼醒来,发觉心中那股烦闷感非但没有随著睡眠消失,且有更形加重的趋势,因为她看见满屋子的杂乱,嘲笑自己想相亲嫁人的念头是异想天开,哈,谁敢娶她,谁是英雄好汉!
所以她自床上跳起来,记起「有个人」曾给过她建议——运动可以减轻沮丧感。套上运动裤出门後,她绕著附近的公园外围跑了两圈。现在,她弯腰双手撑著自己发软的膝盖,看著那只流浪狗,它终於抬起头,吐出一条细长的舌头,随著呼吸颤动,像是在嘲笑她的不中用。
哎呀,比狗还累,原来是这么解释的……江涓涓也想吐出舌头喘息。
※※※
「七早八早,你来我家干什么?」
葛莉双手环胸,瞪著站在她家门口的江涓涓。
「来看你是不是还活著,」江涡涓没好气地说著反话,「显然我要失望了。」葛莉气色明显比几天前好,她安心了。
「我马上就要出门上班。」葛莉的意思是江涓涓不该耽误她的时间。她实在不习惯平和地和江涓涓对话。
「好吧,那我走了,再见。」目的已达到,江涓涓转身就要离开。
葛莉皱眉看著她的背影,咬咬唇,唤住她,「喂——」
「嗯?」江涓涓停住脚步,回头。
「我厨房那壶咖啡喝不完,倒掉很可惜。」葛莉别扭地说。
江涓涓瞪了她一眼,然後越过她身旁走进玄关。
「有没有东西吃?」江涓涓环顾葛莉的起居室,环境乾净得令她自觉惭愧。她解下硬质背包坐进长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