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自己是如何安然走回那栋公寓都不知道,只是当她回神过来的时候,人便已经来到公寓的楼下了。
掏出钥匙,江朵嫣打开了席拉公寓的门,两眼无神地踱入屋内,突然感到好疲倦,双腿就这么一软,整个人便像滩烂泥似的沿着墙缓缓滑落,蜷缩在幽暗的墙角下,放声恸哭。
她竟然离开了在这世界上她唯一深深爱着的人。
尽管她明白,泪水带不走内心深植的哀恸,洗刷不去她所承受的折磨,然而她就是无法克制不听使唤的眼泪,由她早已红肿的眼眶之中泉涌而出。
室内一片漆黑,只听见她奔放的哭泣像拍岸的浪潮一样破碎间断。
“朵嫣?”
在这样的时刻里,竟然有人呼唤她的名字,江朵嫣怀疑自己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地步,否则这幻听又如何会产生呢?
她甩甩头,坚信自己还未到达疯狂地步,所以并未回应那一声呼唤。
然而呼唤她的人,确实存在。
他小心翼翼地步至她面前,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审视她满布泪痕的一张巧颜。
“朵嫣,你没事吧?”凯因轻声问道,关怀之意溢于言表。江朵嫣闻言,缓缓抬起脸来,“凯因?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么,方才的呼唤并非是她的幻听喽?他是确实存在的。该不会,就连此刻蹲在她面前一脸焦虑忧心的温柔凯因,也是她的幻觉吧?
老天!她已经无法辨别是非真假了。现在的她太脆弱,即使是一个幻觉也好,她多么希望有人能够安慰她,抚平她紊乱的情绪。
她伸出颤抖的指尖,抚上他棱角分明的俊逸脸庞,“你的确是凯因,不是我自己胡思乱想的幻影。但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凯因捧住她的双颊,掏出手帕为她擦拭泪痕,他的唇边挂着十分温暖而有安全感的小小笑容。
“你或许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但是我却不能忘记,虽然我知道你可能不喜欢我这么做,然而我仍是来了,为了向你说一声:生日快乐!朵嫣。”
朵嫣的眼睫沾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眨巴眨巴煽动着,眼泪就这样又不听话地往下滑落。
她连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都忘记了,失去了希佛,她也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是,凯因却记得这个日子,而且在她这样傍徨无助的时刻,像个前来解救她的英勇战士般出现在她眼前,好似她只要躲进他的怀里,一切就能否极泰来,什么也无须烦恼害怕了。“我买了蛋糕和香槟,一大早就来这里布置了,你可别取笑我拙劣的美感,这些缎带和纸花或许俗艳,但还是花了一整天时间才布置完成。我一直等着你,等到天黑,席拉说她有事非离开不可,结果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等着等着,我居然在沙发上睡着了,连你回来都不知道……”
凯因叨叨絮絮述说着,低喃呢哝的法文听在悲伤的朵嫣耳畔,竟幻化成了一首抚慰情绪的安魂曲,将她的眼泪升华了。
“我对你的态度这样差劲,你怎么还愿意如此为我奔波?”
若说她对凯因的作为一点也不感动的话,那她就是在说谎,只是她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力量驱动着他如此无怨无悔地付出,毫不在乎她是否回应。
原先她也坚信自己能够承受希佛始终冷淡的态度,然而今日她才明白,她对他的热情一时之间或许能够支持她去面对他的冷漠,明知无法将那缕幽魂自他心上消灭,她也执意爱他。
但这股热情只能让她撑过一时,并不能维持一世。看清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她毅然选择离开希佛,结束这段注定没有结局的苦恋。
“无论你怎么对我,我只知道我就是爱你爱过了火,即使你无法回应我,那又何妨?我并不想就此压抑对你的感受。”“凯因……”
“别赶我走,至少让我再陪你一会儿。”他弯身轻轻抱起她,让她躺在沙发上。
朵嫣虚弱地半合上眼,不愿再多想。突然她感觉视线忽地光亮起来,诧异地睁开眼,发觉凯因已经点燃蛋糕上的腊烛,明朗温暖的烛光让她不由得抬眼环顾四周,对凯因的用心一览无遗——他将纸花、彩带由天花板中央向四周放射悬吊下来,形成一朵五彩缤纷的花蕊,就连窗户也细心地黏贴上许多色彩丰富妍丽的彩色压克力磁砖,像个小型的嘉年华派对。
“许个愿吧!”凯因将蛋糕捧到朵嫣面前。
“我可不可以不要许愿?”朵嫣提出一个出乎意料的要求。
“为什么?”寿星拒绝许下生日愿望这等事,凯因还从没遇到过。
“我觉得这烛光好美、好温暖,我舍不得将它们吹熄。”朵嫣由衷说道。
“那我们就让它继续燃烧吧!”凯因将蛋糕放回桌子上,转身询问道:
“你的愿望是什么?或许我能够为你实现。给你三秒钟思考,无论是香榭里舍大道上的名牌服饰、皮件,还是你一直都想要的古董家具,都没问题,”凯因笑了笑,“你只能有一个愿望,所以可要仔细想清楚哟!”
“凯因……”她低喃着他的名字。
“什么?”他将耳畔凑上前去聆听。
朵嫣舔舔干燥的下唇,“我想要你,凯因。”或许,被爱真的比爱人还要幸福吧!合上眼,朵嫣绝望地叹息。
第十章
随着季节的变迁,气候逐渐回暖,然而一颗荡到谷底的心,却无法因为日照时间的增长,而有一丝温暖的迹象。
人总是这样,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
疯人公寓的小斗室中,雕刻刀划过石材的尖锐声不绝于耳,冷冷的一对绿眼眸里熊熊燃烧着爱恋的火光,艺术家舞动着他的雕刻刀,企图将他所有的热情完全倾汪到他的作品之中。
离开疗养院之后,希佛全心投人了他的艺术工作。
仿佛不要命似的疯狂工作着,他非得如此不可,否则他无处宣泄对朵嫣的无尽思念。
他从来不知道没有她的日子原来如此难熬,他直到现在才明了,原来她早已融人了他的生活,成为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了。
每天,她会起个大早,为他煮上一壶无可挑剔的黑咖啡;她拧眉担忧他嫌弃咖啡的表情,可爱得令人发噱;只要他说一句再来一杯,她的脸上立刻布满了光彩,欣喜若狂,彷佛只要他愿意喝下她亲手煮的咖啡,她就像得到全世界一样满足了。
他想,自己对她是有一些感觉的,只是他始终不愿正视罢了。自从薇黛儿死后,他从未和一个女人亲密地相处超过一天时间,而她却待在他身边足足跨越了一个季节,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她在他心中的确占有十分特殊的比重吗?
他从未与一个女人相处这样久呀!
甚至,他还主动要求她当他的模特儿,老天!这辈子除了薇黛儿以外,她是唯一启发他灵感的美丽缪思了。
然而如今觉悟已是太迟了。
她与凯因的婚期,就在下个星期天。
甩甩头,希佛将全副精神拉回眼前这座取名为“恋人”的雕像上。即使朵嫣已经离他远去,但凭着脑海中无法磨灭的记忆,他仍然忠实地将她细致典雅的五官以及楚楚的笑容,藉由雕刻完全呈现出来。
老天,他为何这么愚蠢、固执,就是不肯承认他爱她呢?他的指尖轻轻抚过雕像冰冷的两片唇,一个眨眼,泪水竟然沿颊而下。
他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一颗冰封的心,悄悄地被她融化了。
事到如今,一切的悔悟都已无济于事,她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将对她的无尽思念化为灵感,将对她的感情刻画成为不朽的作品,永世流传,除此之外,他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曾经,他不顾一切破坏了一个纯洁新娘的婚礼,想尽办法煽动她与他一同私奔,害得她背负了不贞的罪名,终于因此而香消玉损。
这一回,他不打算重蹈覆辙。既然她已选择了一条通往幸福的道路,就算他不甘心、不舍得、不愿意,他都得强迫自己微笑地祝福她,就算一颗心在淌血,也得假装毫无所谓。
成全别人的幸福,就是对自己最绝情的残酷。
这样的结局全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他只怪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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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巴黎的春日婚礼,呵,听起来多么唯美浪漫呀。
身穿改良式高腰华丽白纱的江朵嫣,默默地站立在窗边,卷翘的一对长睫毛不安地轻轻煽动着,仿佛深怕一个不小心,泪水就会从湿润的眼眶中滑落似的。
“你就不能开心点吗?天晓得我已经厌倦了这半个月来每天都看着你哭丧着一张脸,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愿意嫁给凯因的话,当初又为何要点头答应呢?”
从一大清早就开始忙碌地张罗着婚礼事宜的席拉,好不容易逮着时间,拿一杯咖啡到客厅休息一下,一看见朵嫣心事重重的表情,她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这半个月来所累积的忿懑不平,将咖啡搁在矮桌上,双手抱胸,怒瞪朵嫣。
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好不满的?她就要嫁给凯因了耶!嫁给一个世上少有的温柔好男人,而她居然还敢摆出这种臭脸来,天啊!她那样幸福过头却不知满足的德性,简直令她想吐!
席拉到目前为止都还不明白江朵嫣怎会在第一次求婚时提出分手,却在事隔不久的生日当天突然开口表明愿意下嫁凯因。
席拉完全搞不懂江朵嫣心里在想什么,她明明不爱凯因,却毅然选择与他携手共度人生的未来旅程,她究竟为何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席拉所无法理解的。
席拉只知道,如果江朵嫣经过慎重考虑而选择了凯因的话,那她就应该抛开过去,展现出全心投入未来婚姻生活的积极态度来,而不是眉头深锁,仿佛即将步入爱情坟墓的死囚似的。
看到江朵嫣的愁眉泪眼,席拉就火大。她几乎想冲动地抢下朵嫣身上的白纱,义正严辞地告诉她:
“你若是这么不想嫁给凯因的话,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等着呢!你不嫁最好,因为我想当凯因的新娘想得几乎要发疯了!”
江朵嫣转身平静地面对杀气腾腾的席拉。她不懂席拉为何反应如此激烈,毕竟这一阵子她一直都在忙着筹备婚礼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惹她生气才对呀!
“席拉,明天我就要搬离这里了,我不希望在我走之前,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未消,所以趁这个机会,如果你对我有哪里不满,都请你一并告诉我,让我明了你对我生气的理由。”
毕竟她们一开始处得还算是融洽,这份友情是直到日前才产生了变化,而朵嫣至今仍然摸不清这段感情变质的头绪。
席拉闻言,唇边逸出一声冷哼,“你还不明白吗?我爱上了凯因,无可自拔地爱上了他,可是他的眼中始终只有你,尽管你对他如此残忍绝情,他心目中新娘的唯一人选还是非你莫属,你说我能不恨你吗?我恨你!恨到骨子里了!”该死!如果朵嫣真心想要嫁给凯因,这些话她便打算一辈子藏在心扉中,永远封锁,永远不会泄漏。然而朵嫣的凄楚脸庞终于逼得她发狂崩溃,将一切的情绪完全宣泄。
“席拉,老天,我不知道你对凯因……”这就轻易地说明了这阵子席拉对她态度丕变的理由了,只是,她真的没想到席拉对凯因有爱慕之情,否则这场婚礼或许主角就不会是她了。
她究竟作出了什么样的决定呀?她以为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却没想到有人因此而受伤了。她的决定太过自私了,她不该成为凯因的新娘……
可是,为什么要到最后一刻才理清这一切呢?婚礼的时间随着时针转动而逐渐逼近,她该怎么办呢?真的就这样义无反顾地步入礼堂覆诵着言不由衷的结婚誓词吗?
席拉将一束洁白捧花递给朵嫣,“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准备动身到礼堂去了。”
握着捧花的指尖在颤抖,小巧稚嫩的白色花瓣在空中飞舞,仿佛结了霜的眼泪一般动人。
“席拉……”上天明鉴,她真不愿这样伤害席拉。
“什么都别说,这场婚礼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走吧!”席拉认为只要凯因觉得幸福、快乐,那么她也无话可说,只能祝他幸福了。
打开门,席拉将朵嫣带上车,正要发动引擎的时候,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荷曼。
“等等!”荷曼突然窜到车前,吓了两人一跳。
“荷曼?你来这里作什么?来宾直接到礼堂入座等待就好了,你干么非得跑来搭这个便车?”席拉呛声大叫。
“我真不敢相信事情会变成这样!你居然要嫁给凯因了?你的头壳坏去了吗?”荷曼将一张脸死命挤入关上一半的车窗里,对着脸上写满错愕的江朵嫣大吼大叫。
搞什么鬼嘛!她才不过到南部度个假,才离开十天半个月罢了,竟然一回来就收到朵嫣将要嫁给凯因的通知,当时她还以为新郎的名字写错了呢,该是希佛才对,怎会是凯因呢?“朵嫣要嫁给谁,干你屁事!你如果太闲的话,可以拿支扫帚去扫扫马路,别来这里妖言惑众,妄想要破坏人家的婚礼!”席拉转身倾向后座,将荷曼整张脸给推出窗外,然后迅速发动引擎,猛踩油门,不顾荷曼在背后沿途追逐叫骂。
后座的江朵嫣完全没有预警席拉会使出这一招,整个人往后栽去,连头纱都歪了一大半。
天啊,这真是一场惊险刺激的婚礼呀!
追了不到百公尺便被远远抛在后头的荷曼,气得直跺脚,一面咒骂着,一面摸着下巴,一肚子的鬼点子便在心底直冒泡。不一会儿,她弹着手指,两眼照照发亮。嘿嘿,她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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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突然叫我这么做,我实在有点为难耶!”封索瓦的两道眉略往眉心收拢,显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不会啦!我都已经把该说的台词告诉你了,你的头脑这么好,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深呼吸三下,准备好,我们要上楼去了。”荷曼一派轻松地拍拍封索瓦的肩膀。
步上三楼,站定在某扇房门前,荷曼向封索瓦使了个眼色,然后便贸然推门而入。
“不好了!不好了……”
封索瓦仓皇失措的语气顺利地吸引住希佛的目光,他抬眼惊愕地发现每回都擅闯他公寓的疯荷曼,这次竟然还带了客人一道来,只是这位年长威严的客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朋友。希佛狐疑地挑起眉毛,怀疑荷曼这回不知又在耍什么新花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