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是个又ㄍ一ㄅ又……好的男人。悄悄地,小题在心里替他打了一百分。
他拉她下楼,不让她锁门、不让她关窗户,他暂时剥夺她的行动自由权。
「等等,我要先去向房东要回三干块。」她拿到他的同情之余,没忘记要回她的「投资」。
「不要了,我说过会补给你三千块。」博恒一口拒绝。
可是……可是加上他给的三干块,她可以留住六千块啊……
眼巴巴看自己从房东家前,过门而不入,她可爱的新台币,从此两地相隔,只留思念。
今天晚上的傅恒很不对劲,不但跟踪仅有两面之缘的女孩回家,还请她吃饭,到最后居然把人连同行李一口气搬回家,这种行为绝对不是冷静的股市之神做出来的。
既然不是他做的,那幺提着行李飞快往前走的男人是谁?别问我,我也不认识。
第三章
不用唱雪花随风飘,温度自动调得刚刚好。抱着软软的棉被、软软的枕头,奸命的日子开始。
其实,只要住在家里,不管是台北或屏东,她都可以享有同等待遇,只不过今天晚上的感觉特别舒服。
为什幺呢?因为他躺在隔壁房间?还是因为她的行动比计画超前太多?
不晓得,不过不管是哪一个,都无所谓,反正她是渐入佳境当中,只要再加把劲,或者甚至她不用成为他的新娘,她的生活就会有很多、很多……多到吓死人的「安全感」。
幼幼说,她不是对傅恒一见锺情,而是对他的名牌轿车一见锺情。
是这样吗?大概吧,她从不否认自己是拜金女,她爱钱、要钱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她没道理否认自己的真情绪。
但对他……的钱,她的「一见锺情」很特别,特别到这种感觉对她很陌生,从来,钱带给她的是满足,而不是这种掺了甜蜜的滋味。
在闷热套房时,她总是瞪大眼睛,一遍遍唱踏雪寻梅自我催眠,直到入睡,直到隔天发挥到极致的阳光将她蒸醒;但现在环境转好了,她却反而翻翻转转不成眠。
她一会儿想着留在屏东的淳淳,一会儿想着隔壁房的傅恒,想计画、想未来,当所有想法混成乱糟糟的面团时,她突然听见传自隔壁的暴吼。
那是……傅恒?
不会吧,那个男人冷静到近乎缺乏人性,怎可能大吼大叫?是不是她听错了?赤脚下床,她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用最不科学的方式窃听。
「不管他使什幺手段,我都不会妥协!」
喀!电话挂断的声音也不小。
聪明的话,她应该明哲保身,再不然窝回床上装死也行,反正现在是睡眠时问,她又是向来睡着,连九二一也吵不醒的非常人类。
可是……身为客人,对主人的情绪不闻不问,未免也冷漠得过分。
有了,她揉揉头发,半眯眼睛,装出一副初醒的模样。
推开房门,走进另一扇门,没敲没叩门,她拿此处当自家厨房踩。
「好吵……发生什幺事?」她揉揉眼睛,打呵欠,走到傅恒身前。
「没事。」他一口否认。
盯着眼前的睡美人,压得粉红的小脸,松垮垮的两条发辫,几缕松开的发丝挂在颊边,她美得很清纯。
「我听到好吵的声音:」
装没事?算你行!为了不让眼中的「精光」泄露没睡着的事实,小题低下头,把自己压进对方怀里。
「你在梦游。」傅恒把问题推到她身上。
梦游?了不起的借口。
「哦,那我梦到你和别人吵架……」
「我不会和别人吵架。」傅恒阻断她的话,却没有推开她,他感觉,她在怀里,仿佛是件很自然的事情。
是哦,他只会被鬼上身,刚才的行为纯属意外。偷偷的,她在他怀里做鬼脸。
「你和别人吵架的声音很大。」
「我说过,那是作梦。」他强调。
「那……我作很多很多的乱梦。」
「乱梦?什幺意思?」他不懂她的词汇。
「就是乱七八糟的人凑在一起,在我脑中演乱七八糟的梦。」
「哦,你梦见什幺?」他问。
小题怔愣,压根没睡着的人该作什幺梦?哦哦,有了!
「我梦见小书、幼幼和淳淳,我们在喂马吃草,淳淳很笨,老摔到草堆里,二哥恐吓她,要是再摔一次,就把她赶回台北。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求二哥,说她不要回台北、不要嫁给一个大冰人。喂,为什幺淳淳老叫你冰人、急冻人?你对她很坏吗?」
抬眼对他时,她的眼睛被自己揉得晶莹剔透,从这分钟起,她扮演清醒,不再让他的梦游借口搪塞所有事情。
对淳淳很坏?
不,他对她一点都不坏,他只是习惯用对待客户或下属的专业脸孔看她,不过……似乎没有任何一个客户以「冰人」二字称呼他。
「我没有对她很坏。」
「可是,她一想起你,就吓得全身发抖,直说不想嫁到南极冰原跟企鹅做邻居。幼幼说要带她去庙里拜拜,淳淳问可不可以请妈祖显灵嫁给你,牺牲自己成全善男信女。」
小题把情况夸张数十倍。
「你和淳淳感情很好?」傅恒问。
他并没有特意对淳淳冷淡,但他做不到和她亲切恳谈,就像他正在对小题做的这种情况。
「嗯……说我们感情好……不对,我和她的想法常常接不上线,要找到共同话题有点困难,但她是个很翠纯、很可爱的女生,她对人很慷慨,下存坏心眼,在她眼里,世界上没有坏人,所以世界和平是理所当然。不过,她性格中也有一部分偏执,比方对于爱情。」
「爱情?」他嗤之以鼻。
「你对这两个字很不屑?」小题问他。
「你呢?你认同爱情吗?」傅恒没有回答,反问她。
「不知道,等我撞上爱情、经历爱情后,我再回答你这个问题。」小题耸耸肩,往后仰躺在他床上。
「你要是有一点点智商的话,就该远离爱情。」傅恒说得斩钉截铁。
「为什幺?所有女人都期待爱情,如果有机会碰见,我不认为自己应该逃避。」
「爱情只会带给人类伤害和短暂刺激,没有其它好处。」
他的忠告给得很怪异,不过,从晚上在餐桌边碰上小题开始,他所有行为都称不上正常。他不正常地迎她回家、不正常地心平气和与她谈话、不正常地觉得有她在身旁……真奸。
他受过爱情伤害,所以从此排拒爱情、远离爱情?小题猜不出所以,她摇头反对。
「我不听你的,这是以偏概全的说法,除非……给我一个故事,向我证明爱情不可相信。」
惊觉到小题正一步步采测自己的心情,傅恒别过头。
「你已经过了听床边故事的年龄,回房间去睡觉。」他摆出拒绝的神情。
「可是我已经被你……呃,被梦中的你吵醒,你要负责把我弄睡。」说着,她缩起脚,把自己缩进他的棉被里,然后大大方方送给他一枚枕头,并拍拍床的另一边。
「你反客为主。」
他被她娇憨的表情吸引。她的表情仿佛在向他低诉——我无害,请别担心,快接近。
「是你自己同意我登堂入室。」甜甜一笑,小题朝他扬眉。
「我认错,我的决定错误。」
「认错的男人最帅气,乖,棉被借你盖。」她拉开棉被,邀他入幕。
两人躺定,她轻松说:「故事开始。」
棉被下,两个陌生的躯体彼此相依,没想过契合问题、没想过合不合宜,傅恒向自己承认,他喜欢自己床上有小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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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从前……」
他才讲出四个字,小题立刻出声抗议。
「你不会说虎姑婆的故事吧,拜托,那些唬人的民间故事,和欺骗感情的白雪公主,我是不相信的,所以,不准讲那幺『从前』的故事。」
「你的意见很多。」捏捏她的鼻子,他的手竞舍不得离开。
「既然要端菜上桌,至少考虑一下顾客胃口嘛。」
「为什幺你觉得白雪公主欺人感情?」
「本来就是,天底下哪有那幺多的一见锺情?王子为什幺非要配公主?谁规定女人的幸福一定要由坏女人亲手破坏,才能得到完美结局?谁计算过,没有心机的单纯女生,获得美满婚姻的机率比奸诈女人高?」
「你对白雪公主很不满?」
「我不是不满,我是对白雪公主制造出来的刻板印象反弹。
为什幺女人喜欢一个男人,只能躲在心里偷偷喜欢,不能大大方方向对方表达我爱你?为什幺一个笨到人家想害,随手一害就书死的蠢女人,有资格找到真爱:而处心积虑为自己寻找聿福的女人,往往落得悲剧下场?
难道努力是种错误的行为?那幺,学生不努力是对的,员工不尽心是对的,政府不用心也是好的,以这种态度生活,五百年后,文明还存在这世界吗?」
「我想,白雪公主这个故事,强调的是书人之心不可有。」他笑她把事情看得太严重。
「谁的性格里面没有自私贪婪,没有憎恶喜厌?李世民不伤手足,就没有大唐盛世、皇太极为得天下,多少杀戮。比较起来,坏王后的行为不过是小意思,比起武则天更微不足道了。而为什幺后人都称赞李世民、武则天,却独独把坏心王后骂上几百年?」
「你总是有理。」
在小题振振有词同时,他看见她的麻辣性格,这种辣味满足他的脾胃,他喜欢听她说话、喜欢看她生动表情,她是个够味的女生。掐掐她的脸,他爱上和她亲昵接触。
「我说错了吗?我觉得白雪公主在传达一种不劳而获的观念,好象只要你够可怜,幸福就会找上家门,你什幺事也不用去做、不用争取。」
曾经,他有过和她相类似的想法,于是他比谁都积极,积极到爷爷看到他的杰出,积极到他身边充满赞誉。
但他的杰出并没有为他带来幸福,只带来排挤跟嫉妒,然后,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的陷害后,终于成功将他赶离家门。
离开家后,他仍持续积极,他创造出财富、创造出奇迹,再次让爷爷看见他的杰出,可是直到现在……他的积极仍未替他带来幸福。
「喂,你说要讲故事给我听,怎幺你没讲,反倒是我的话说不停。」
「是你把故事切断。」他提醒小题。
「我错、我承认,现在起我不说话,轮到你讲。」
「不久以前……」他把从前从前,改成不久以前,开启一个「故事」。
「有位豪门公子,他喜欢上一个酒家女,他们是在应酬时认识的,他们相知、相惜、相爱,很快地,两人便论及婚嫁。
对于这门亲事,男人的家庭当然不乐见,可是男人坚持他的爱情,于是带着爱人离开家族的蔽荫。」
意思是放弃所有经济来源?这种牺牲太大,小题无法想象,在她的认知里,凡跟钱挂上钩的,都是大事、大牺牲。
「他……后悔吗?」
「是的,他后悔了。两人在一起的头几个月,情况还算不错,男人虽然离开家里,身边多少有些存款,但儿子生下来后,花钱如水,日子逐渐变得拮据,男人找工作四处碰壁,小孩的哭闹、窘迫的经济,更让妻子受不来。
最后妻子再次回到酒家上班,重新灯红酒绿的生活。他们为此吵架、争执,日复一日。贫贱夫妻百事哀,再浓厚的感情也敌不过现实的折腾。没多久妻子结识另一个有钱男人,便抛夫弃于而去。」
「原来,爱情需要金钱的衬托,才能维持现在进行式。」
「没错,所以我警告你,逃离爱情。」
「警告的事情下次再谈。后来那个男人呢?他回家了吗?他父亲接纳他了,对不对?」小题迫切想知道下文。
「男人是骄傲的,他宁愿背起小婴儿去开计程车,也不愿意回家向父亲认错,承认他以为的爱情只是荒谬的游戏。」
「然后呢?」
「他们就这样父子相依为命,生活过得虽然不好,却不存太多遗憾。」想起和父亲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傅恒嘴角隐隐挂起笑意。
若要他勾选生命中最美的一段,他会选择贫困的童年,而不是选择富裕的后半段。
「他们父子感情很好?」
「没错,父亲永远把前座留给儿子,他一面开车一面教儿子说话。上学后,他接送儿子上下学,耐心听儿子述说学校的点点滴滴,说到奸笑处,两人相视大笑,连后座的客人也感染他们的快乐。」
故事说到这里,傅恒静默,仿佛时空回到过去,他沉溺其中。
「然后呢?」
「小孩十岁那年,他在校门口等待父亲接他放学,从四点等到五点,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他引颈而望,却看不见父亲的计程车。渐渐太阳下山,路灯亮起,他的影子仍孤独的在校园里徘徊。」
「他爸爸不会忘记,一定是临时有事。」小题冲口而出,她能感受男孩的无助。
「对,他的父亲从没有忘记过他,连一次都没有。就是这个信念,男孩固执地留在校园,他坐在教室里,等待父亲到来。
将近十点,学校工友发现他,打电话找来男孩的导师,导师一面安慰,一面骑摩托车载他回家。回到家后,邻居告诉他,他爸爸出车祸了,导师又将他送到医院里。
到了医院,他看见他从未见过面的爷爷——一个和父亲有着相似面孔,却神情严肃的男人。」
「男孩的父亲呢?他在动手术吗?」
「爷爷带着男孩回家,男孩很乖,不哭不闹不吵,虽然他很想留在医院、留在父亲身旁,可懂事的他知道,自己身处于不受欢迎的环境里,他安静乖巧,以为自己的好能当作筹码,向上帝换得父亲的平安。」
「可是……并不,对不对?」小题迟疑地问。
「对,并不。十天后,男孩表哥骂他是个没父没母的杂种,他第一次发火,动手推表哥,他对表哥吼叫:『我有爸爸,他是全世界最疼我的人。』
姑姑走过来,二话不说,一记热辣辣的巴掌甩在男孩脸上,她说:『是你那个不要脸的妈妈,害死你爸爸,你有什幺好叫的?』
他清清楚楚听到死字,从那刻起,他知道自己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为什幺把错加诸在孩子身上?他无法阻止父母亲的爱情,没有能力改变他不曾参与的世界啊!」小题为「他」忿忿不平。
「男孩的生活换了轨道,他坐高级轿车、穿名牌衣鞋、背两万块钱的名牌书包上学,可是这些精致的包装,包装不出一个快乐的孩子。
他没再追问父亲的下落,连一句都不问,他在心中为父亲办了一场丧礼,把自己的童年和快乐当陪葬品,埋在父亲身边,他认分接受事实,用努力来证明自己不是一个『下贱的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