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去医院,我到药房买胃药就可以了。”杨祈男努力忽略身体的不适,尽量坐直身子。
“给医生看看比较好。”他觑了她一眼。明明一副疼得要死的模样,却还装没事,不晓得她在跟谁逞强。
“我这是老毛病了,真的不用上医院。”现在这时候去必定得挂急诊,光是想到医药费就心疼。胃疼总比心疼好。
“很快就到了。”
根本是鸡同鸭讲嘛!她已经没力气再去跟他争辩,更何况她的上司固执得像条牛。去医院就去医院,就当花钱消灾,希望从今而后霉运就此远离。
在到达医院之前,这是杨祈男惟一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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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依然升起,楼下便利商店的“叮咚”声依然响个不停,楼上的王太太依然大清早就扯破喉咙叫她儿子起床。一切都没有变,地球在运转,没有因此而毁灭。
这些就是杨祈男决定来上班的原因。
昨天唐沂泱好心的从医院送她回来后,放了她一天假,要她好好保重身体。她也很想顺着老板的心意好好休息一天,因为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同事必然的同情眼神。但是今天早上的好天气令她不容许自己继续躲在床上自怨自艾,早面对、晚面对,结果都一样,哭哭啼啼、躲躲藏藏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于是,她来了。
“杨杨,早啊!”简明美故作轻松的同她道早。
“小杨,你来啦!”
“小杨,今天没迟到喔!”
我根本没迟到过!杨祈男在心里咛道。
“大家早。”她扯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往她的座位上走去。
“小杨,没关系啦!我们一起组个失恋阵线联盟。”
他们见杨祈男慢慢的转过身来,众人纷纷用眼神谴责这个不识相的家伙;然而,她并没有他们预期中的怒目而视,杨祈男只是很轻很柔的回了一句:“好啊!”
不识相的家伙竟然没有在瞬间灰飞烟灭?众人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杨杨,你没事吧?”简明美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啊!能有什么事。”杨祈男尽量说得轻快,还故作无谓状的耸肩。
“你昨天这样出去,我们都担心死了。”她平和的回答仿佛是一种鼓励,附和的声音此起彼落。
“小杨,你没事就好。我说那种男人不要也罢。”
“对呀,下一个男人会更好。”
“我有一个朋友很不错,跟你很相配哦!”
“要不要我带兄弟去帮你教训那个负心汉?我们来演一出棒打薄情‘ㄌㄢ’。”
“是‘ㄞㄤ’,棒打薄情郎,小林,你发音不太好喔。”亏她还有心情跟他说笑,实在佩服自己强颜欢笑的能力。
“呵……要不要,我真的有很多兄弟……”
“谢谢啦!有需要的时候我会通知你,到时候你可不要不认帐。”
“那当然,朋友有难,怎么可以坐视不理!”说得可是豪气干云的。
“小女子感激不尽。”她打躬作揖。
“那就以身相许啊!小杨,你就干脆跟小林凑成一双好了!”
又来一个不识相的!
“不行不行,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小林猛摇头,一副受惊貌。
啧!好像她多恐怖似的。
“人家小杨也不要你,你穷紧张什么!”
“好了啦!”杨祈男打断还想接话的小林,向大家宣布:“老板今天会早点进公司,大家可别偷懒。”
电话适时响起,为她苦撑的笑脸做了一个完美的句点。她坐在座位上舒了一口气。同事们的关心她心存感激,然而此时此刻,若有谁装作一切没发生过,她会结草衔环来报答。
内线钮闪烁不停,她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简小姐,我真的很好。”
电话那头传来吃惊的叫声。“你怎么那么神?”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你。”
简明美干笑两声,明显的感觉到她已失去耐心。这才像她所认识的杨祈男嘛!
“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昨天你走之后,老板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我有叫小林帮我请假。”她不觉得有何不妥。
“不是请假的问题,因为老板听到大家在说的话。”
“大家在说什么?”她口气一变,大有兴师问罪的味道。
“没说什么没说什么,只是在替你骂那个陈世美而已。”
“上班不上班,骂什么陈世美!”
“是他们在说又不是我,我很认命的在收拾会客室,还很倒霉的被老板抓去问东问西。”
事实上是她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了,把她所知的全鞠躬尽瘁的奉上。不过,她所知的其实并不多,只知道那是杨祈男从大学时代就开始交往的恋人,是她的初恋,也是目前惟一的恋人,其它的,便是昨天下午亲眼目睹的一切了。
“老板?”杨祈男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劲。“老板是那么好管闲事的人吗?”
“我们有个关心员工的好老板啊!既然你没事,那我就挂喽!”简明美逃之夭夭。
哼!分明就是这个八卦女王自己爱八卦。不过,昨天他倒是一句都没问,那么他大发慈悲的放她假,究竟是为了她的生理状况,还是心理状况?但是不管如何,他没有拿着自以为是的同情对待她,光凭这一点,就足以令她对上司多了分好感。
挂上电话后,她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是谁说过的,活得更好才是对旧情人最好的报复。
为了要好好忙碌一番,她决定把一直堆在档案室角落、懒得整理的文件给建档归位。她行动力十足的跑进档案室,抱了一叠零乱的文件回座,恰巧见到正要走进总经理办公室的唐沂泱。
“老板,早。”她笑容可掬的说:“昨天真是谢谢你。”
“你先去把文件放下,再进来找我。”他皱着眉头,看她纤细的手腕抱着沉重的文件;自从昨天之后,他才注意到她实在很瘦。
杨祈男依照指令,很快的来到唐沂泱的办公室。
“老板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今天怎么不在家休息?”
“我的胃是老毛病,吃过药就好了。”她拍拍肚子,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
“那就好,别太勉强自己。”
“我知道。”她突然觉得她的上司是个很体贴的男人。俊美加上体贴,难怪是多数女人的白马王子。
“老板还有什么事吗?”
“麻烦你帮我订一束黄玫瑰,送给尤小姐。”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又要把一个女人甩了?每当他结束一段感情的时候,总会叫她订一束黄玫瑰送到那个可怜的女人手中。天杀的自以为是的绅士风度!
“有问题吗?”唐沂泱往后一躺,舒适的靠坐在他的龙椅上。
“没有。”杨祈男迅速的摇头。“没什么事我就出去了。”
要是给老板知道她正在对他进行道德批判,那还得了!她摇头晃脑的,搞不清楚自己前一秒钟怎么还会以为他是一个体贴的男人,刚萌生的好感更是迅速被连根拔起。
当他的秘书,向来只有处理公事上的责任,而唐沂泱更是一个极度重视隐私的人,所以几乎未曾让她介入他的私生活,那是她没有资格多问的禁地。据她所知,有很多秘书就像是老板的私人女佣一般,她还听说过有的秘书甚至还要替老板将衣服拿去送洗,这么一比较起来,有个重视隐私的老板,对秘书而言可是一大福音。
但是,他似乎相当不喜欢选礼物,不管是亲友的生日、喜事,还是为博红颜一笑的小礼物,几乎都由她一手包办,也只有透过这点,她才得以知道别人不断臆测却无法窥探的八卦——唐沂泱的恋情,而她也一直谨守多做事少说话的原则。
她私底下替唐沂泱做过统计。一年多来,她替他送礼给四位不同的女性,平均约是每五个月汰旧换新。之前,她从不对他换女友的速度感到厌恶,甚至把这件事当成公事一般,依照指令做完即可。也许还带着一点看好戏的心情。然而逢遭情变,使她对于用情不专的男人深恶痛绝,像唐沂泱这种俊美但是花心的男人,简直就是女人的公敌。方才她怎么会一时让他俊俏的外貌给蒙骗,居然认为他是白马王子?
不过,想归想,讨厌归讨厌,上司交代的事她还是会尽力去做。喏!她这不是打电话到花店去,订一束黄玫瑰,还和店员热烈的讨论起花语和卡片的内容。
“小杨,三线。”
“那就请你送到我刚刚给你的地址,好,谢谢。”她快速的结束和花店店员的电话,并在笔记本上将尤若云的那个栏位轻轻画了个叉,以后用不着这个地址了。
按下三线的钮。“喂,我是杨祈男。”
“杨小姐吗?我是赋文的母亲。”电话那头传来字正腔圆的国语,包装以极尽优雅的态度。
杨祈男的话筒差点掉下来。“陈……陈妈妈!”
“你知道赋文和菁凤交往的事吗?”
她听不出陈母的语气究竟是早就知道,还是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
“我昨天才知道。”而且公司的人也全都知道了。
“我也是。不过,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你居然一直和赋文交往。”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是早告诉你,你不可能成为陈家的媳妇,你为什么不肯放弃赋文呢?结果,你们三个人搞成现在这种状况,让菁凤这样痛苦,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家的父母交代。”
她张着嘴,却始终吐不出任何字句,像是中途进场的观众,无法融入正在进行的剧情。
“赋文下个月就会娶菁凤了,我希望你不要再缠着赋文。如果你能祝福他们,我会很感激你的。”
对方等不到她的回答,只好自弹自唱,弹唱着棒打鸳鸯的老调——不!她和陈赋文已不再是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情侣,所以她不再需要尊重一个向来不尊重她的长辈。她想对着话筒大喊:不能因为她没有父母可以依靠,所以陈家就不用对她交代;不能因为她没有喊过疼,就以为她不痛不痒。
她从来没有缠着陈赋文,是陈赋文要她等,要她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结婚典礼,要她为一个最终以背叛作为收场的感情等待。陈赋文尽责的做他的乖儿子,而她却在他刻意的隐瞒下,成了别人口中的狐狸精。
心里闪过数十个不平,但是喉头却像梗着什么,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自始至终安静的听着,没注意到握着话筒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已泛白,直到话筒那端传来剌耳的鸣叫声,她才意识到对方不知何时早已挂上电话。
眼眶氤氲,视线模糊了起来,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如果他坦白,她可以轻易说服自己原谅他的出轨。可是原来早在一年多前他便开始欺骗她,他从来没有说服过他固执的母亲,从来没有为他们的感情付出一点努力,甚至最后连向她道歉的勇气都没有,她以为至少他会打一通电话的,结果,还是由他万能的母亲出马。这,教她,情何以堪!
她怎么会爱上这样懦弱的男人,而且一爱就是九年!
杨祈男转过身,不让其他人看到她的狼狈。她佯装打喷涕,好让自己可以光明正大的抽卫生纸,偷偷的擦拭不小心掉出眼眶的泪珠。
“小杨,你感冒了吗?”坐在她附近的同事关心问道。
“可能冷气太强了吧!”她胡诌,用力捏着自己的鼻子,像是在惩罚自己的无用,直到眼泪不再掉下,她才放过红通通的鼻头。
没有人发现她在哭,她向来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掉眼泪,她认为这是怯弱的表现。
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当,却忽略了玻璃帷幕后一双精锐的眼睛……
第三章
“不会吧!杨祈男,你怎么这么丢脸?”杨得愿不可置信的叫道。
杨祈男闷闷的吃着饭,不想理会他。
“你就是按内,才会给别人吃死死。”杨何千玉滔滔不绝地数落着。“我不是早就给你讲过,就要给伊顾乎紧,你看,人家囝仔拢有啊!你到现在才知,不是阿婶爱念你,你实在是有够糊涂。”
“伊又不是阮。”杨祈男不知死活的应着。
“不是你你就青菜放伊去喔?查某人最宝贵的就是青春,你跟伊这多年,伊搞出这款代志,起码要给你一个交代,哪呒,你就去给伊乱,乱给伊袂冻结婚。”
“有哈米资格通乱?无婚无嫁,又没法度给人家生一个囝仔,要乱啥?唛搁去丢人现眼啊!”从卧房走出的杨李秀英冷冷的说。
杨何千玉被说到痛处,撇过脸去,没有搭腔。
“阿嬷,阿婶讲的也没有错,拢是杨祈男目瞅没金,选到那种查埔。”
杨何千玉听到侄子为她说话,觉得自己总算没有白疼他。嫁进杨家二十几年,她没有为丈夫生下一儿半女,使她一直遭受婆婆的冷嘲热讽。后来,因为杨家长子夫妇在国外遇抢而惨遭杀害,她肩负起养育杨祈男和杨得愿姐弟的责任。没多久她就体悟到杨得愿才是杨家未来作主的人,瞧婆婆对他百般呵护,她就知道惟有照料好杨家惟一的孙子,膝下无子的她,晚年才有人可以依靠。至少杨得愿会为她说话。
“没法度啦!谁会甘愿娶一个不会生的媳妇。”
杨祈男静静听着,早已练就一身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
“你哪拢惦惦?大家替你去烦恼,你就稳稳坐在椅仔顶纳凉!你说,你现在打算按怎?”
“呒按怎。”
“你喔!拢要三十岁的人,还在装憨憨。”杨李秀英转向杨得愿问道:“阿愿,你不是朋友很多?有哈米好的对象怃?介绍给你阿姐。”
“阿嬷,我还不想要嫁啦!”
“不想要嫁?你想要做老姑婆喔!唛搁给我丢面子!”
杨祈男噤声。心里却无法认同她不结婚和奶奶的面子有什么关联性存在。
“阿嬷,我的朋友是很多,可是,别人哪按想要娶老姑婆做某?”
他的话惹来杨祈男一个大白眼。他的朋友可没有一个好东西,要她挑,她还看不上眼咧!
“按内喔,阿玉,你不是有一个姐妹伴在给人介绍对象?”
“是呀!要给阿男相亲喔?”
“当然,要不然她哪按嫁的出去?”
她的身价真的已经一落千丈了吗?
“我等一下就给她打电话。”
“阿婶,唛啦!我不想要去相亲。”
“你搁敢讲不要?没想过你自己的年岁,你以为你还只有二十岁喔!”对于她的反对,杨李秀英认为不识好歹。
“二十七岁还没算老。”她犹作垂死挣扎。
“还没?我二十七岁的时候早就生两个囝仔啊!”
“阿嬷,你那时和阮这时代袂冻比啦!”
“你唛搁跟我讲这些五四三,等你阿婶替你找到对象,你给我去相亲,听到呒!”见她不回答,杨李秀英提高音量再问一次:“听到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