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也不知过了多久,任凭水芝茵喊破嗓子都没人理会,她越来越害怕。
「来人啊!谁都好,快来个人……」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猛力挣扎,翻滚着跌下了马桶。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根湿漉漉的羽毛掠过她眼前。
水芝茵张大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根羽毛,刚才就是这玩意儿吓得她三魂飞去七魄?
她抖着手,伸向前去欣起马桶盖,那根羽毛立刻掉了下来。
水芝茵的脸色由白转黑。
那是个很简单的机关,用一个弹簧压在一根羽毛上,固定在马桶座边,任何人一坐上去,羽毛立即弹起,搔刮着来人的臀部。
它伤害了她一颗脆弱的少女心。
水芝茵怒火冲天,想都不必想,整栋别墅里只有一个人敢对她干出如此恶劣的行为,那就是雷因!
她从小受宠,家境富裕,几乎是被捧在手心中长大,何时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眼泪当下飙出眼眶。
她想也不想,放声大叫:「周姨、周姨……」这一喊就是半个小时,嗓子都叫哑了,她还在喊。
周姨再怎么溜班也有限,二十分钟后,她终于吃完宵夜回来,一听见水芝茵的叫声,吓得脸色发白。
「糟糕,惹大小姐生气了,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吗?」她忙不迭地冲进浴室,就见水芝茵狼狈地跌倒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小姐,你怎么摔倒了?」周姨才伸手过去想扶起水芝茵。
水芝茵劈头就给她一阵乱打。
「你真可恶,居然丢下我一个人,我要叫爸爸炒你鱿鱼,你混蛋……」天晓得她刚才真是吓死了。
「别呀,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周姨拚命道歉。
「你活该,我要叫爸爸让你不能再当看护,你永远也别想再找到工作了!」水芝茵气极,口不择言。
「不要啊!小姐。」周姨表面上装得恭恭敬敬,心底却是不服的。
但水芝茵没发现,她哭都没时间了,哪会注意到其它?
她毕竟太年轻了,又娇生惯养,以为世界就掌握在手中;凭水家的财势,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雷因对水芝茵的第一印象其实挺好的。
他觉得她虽然骄纵任性,却有很强的意志力,不轻易因为挫折而屈服。
不过——
「如果她再这样不懂事,就算她生命力强过蟑螂,大概也活不了太久。」水芝茵浴室里的机关就是他设置的,他当然会躲在一旁偷看这场好戏。
自然,他也瞧见了水芝茵与周姨之间的互动,注意到周姨怨怒的眼神。
事实上,雷因打一开始就对周姨这个人非常头痛,她是水家下人里头最固执、最爱偷懒、又最喜欢倚老卖老的人。
他若想在水家做任何改革,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周姨。
只要能解雇周姨,对他为水芝茵安排的复健课程将会很有助益。
但他绝不愿让周姨怀着怨恨离开,天晓得「恨」会让人做出多么愚蠢的事?
他应该出面阻止水芝茵对周姨的护骂才对,可是……现在的水芝茵就像个泼妇一样,凡人轻触其锋,等于找死。
「还是算了,下回再说。」他喜欢跟女人玩游戏,但讨厌跟她们吵架。
他默默地挪动身躯,准备离开躲藏的衣柜。
砰!一个人从浴室里被推了出来,是水芝茵。
周姨终于被她打得受不了,还击了。
雷因懊恼地闭上眼,他不想插手她俩之间的争执,若让人发现他半夜时分躲在女人的衣柜中,就算有天大正当的理由也变成下流。
可是,左瞧瞧周姨气得扭曲的脸、右瞄瞄水芝茵无力挣扎的纤弱娇躯;要赌水芝茵能在周姨的盛怒中残喘多久……
也许五分钟都不到。雷因暗猜。
他应该出面为水芝茵解围的……只是应该,实际上……
「你够了喔!」怒火让周姨全身发抖。「我也是人,不过领你家薪水绷口饭吃,没理由让你打着玩。」
水芝茵恨恨地瞪着她。「你既然领了薪水,就应该做好工作,你让我摔倒就是没完成任务,凭什么领这份薪水?」
「了不起我给你扣钱嘛!你打什么打?」她是来当看护的,又不是出气筒。
「你不是穷得要命,急着挣钱吗?」
「就算我再穷,也没必要让你当玩具打。」
「我打你,就当抵销你失职的过错,不会再扣你薪水了,你还可以继续赚钱,不好吗?」
打得她鼻青脸肿就叫好吗?有钱人的观念怎么如此诡异?周姨恼得吹胡子、瞪眼睛。
可当水芝茵振振有辞地问道:「还是你宁可被扣钱,也不要挨打?那我让你打回来好了,不过我要叫爸爸扣光你的薪水,哼!」
有这种说法吗?周姨还没有反应,雷因已经先昏倒在衣柜里了。
水芝茵的确需要复健,不只是她那双腿,她那颗装满奇思异想的脑袋也要重新教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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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因终究没有出面为水芝茵解围。
他发觉她非常需要再教育,也就任凭那对天才主仆去搞了。
他一直在衣柜里缩到清晨四点,水芝茵和周姨终于达成共识,水芝茵不再打人,周姨先前的失职就当抵了那几拳,往后谁都不准再追究。
她俩各自睡下了,雷因才蹑手蹑脚爬出衣柜,全身的骨头都僵掉了。
下回要再玩,应该找个更舒服的躲藏地点才对。
他边呢喃着、边捶腿捏臂,摸出她的闺房。
雷因离去后,整问房安静得落针可闻,连空气都是沉滞的。
这真是太奇怪了,再怎么样,有人在的房间还是应该有点呼吸声吧?
但此时此刻,周遭却似乎连水芝茵和周姨的喘息声都消失了。
一直到雷因的脚步声完全听不到了,两个大大的呼吸声倏然响起。
「呼,他终于走了。」这是周姨的声音。「我刚才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
水芝茵轻轻地睁开了眼,晶亮的黑瞳像是闪耀在天际的寒星,既冷静又清澈,哪还有半分之一刚的天真?
「小心点,周姨,说不定他还躲在门边看呢!」
「不会吧?」周姨迅速爬起身冲到门边,拉开大门一看,昏黄的长廊被一片宁静的氛围所环绕。「一个人也没有,小姐多虑了。」
「是吗?」水芝茵歪着头想了一下。「但我总觉得他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雷因重整水家下人懒散风气的手段太霹雳,让她印象深刻。
「但这场戏是小姐发现雷因躲在衣柜里偷看,临时决定要演的,事前连我都不知道,要不是小姐突然附在我耳边,叫我把你打飞出去,我还想小姐疯了呢!事情发生得这么突然,我们又演得如此逼真,没理由他不上当。」易言之,不久前周姨与水芝茵间的争执全是作戏,目的只有一个——降低雷因的戒心,让他误判水芝茵只是个被惯坏的骄蛮千金,而周姨则是名无知老妇。如此一来,她们要赶走他,或许就容易得多。
其实一开始水芝茵并不看好雷因。一个长相土、举止土、全身上下都充满土气的男人会有什么能耐?
她以为只要像过去一样,多整他两回,他自然会认输走人。
想不到他会还手,而且回得这么快;对照之前他管束小梅和王婶的方法,水芝茵不得不承认,这个叫雷因的,的确有两把刷子。
她决定不再正面跟他交锋。
她现在身体不好,可挨不得整,所以最好给他一个出其不意,来暗的,不信他不被整得神经衰弱,乖乖走久。
「希望如此。」无论如何,这幢别墅里绝不能再多一个人,否则,怕她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
「我也希望他赶快走。」周姨轻颔首。「可是小姐,刚才他躲在你房里不就是个大好机会了?我们尽可告诉老爷他居心不良,将他赶出去,何必劳心劳力编故事骗他?」
「老爸如此信任他,哪这么容易就赶他出去?」水芝茵低啐一声。「怕只怕他舌粲莲花,随口几句倒打我一靶,可就换我得不偿失了。」
「老爷会宁可相信外人,也不信小姐吗?」
「以前我敢保证老爸绝对会信任我,但现在……」水芝茵颓丧地望着自己无力的双腿。「周姨,你觉得我老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爷嘛……他很能干、聪明、有毅力、行事狠……呃,应该说果断,所以能把公司经营得这么好。」
「是啊!」水芝茵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想说狠辣就说吧!」
「小姐……」周姨不好意思地搓着手。
「事实上,我也觉得老爸满无情的。」水芝茵垂眼叹了好长一口气。外人以为生在富裕家庭里是件很幸福的事,衣食无缺,要什么有什么。
的确,在物质生活上,她是获得了充分的满足。但在这二十年的短暂人生中,她也见识到比一般人更多的竞争压力。
金钱和权势不会平空掉下来,没有相等掌握的能力,就算老天把一座金矿搁在你面前,你还是没本事将金子开采出来花用,更遑论要维持财势不衰了。
水天凡的成功除了源自于他本身的能力和勤奋外,个性中的无情、狠辣亦占了半数功劳。
他很清楚如何为大局牺牲私情,从他用独生女去换取商业联盟就可以看出。不过在这桩利益婚姻中,水芝茵很庆幸地喜欢上了林永杰。
可是如果她残废了,林家拒绝与水家联姻,她又该如何是好?
一个无法行走的女人是攀不上什么好姻缘的。
而水芝茵本身又不是什么商业奇才,甚至,她根本不喜欢做生意。
她很担心,当某一天她变成一个无用的废人时,父亲会很干脆地舍弃她。
因此,她绝不让人看到她的弱点,绝不。
周姨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想不到有钱有势也是种悲哀,生命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绝对的?
她不晓得,不过她很清楚,水芝茵正在为她年轻稚嫩的生命奋斗。
「放心吧!我会尽力帮你的。」
水芝茵闭上眼,半晌,她长吁口气。
「放心吧!我没这么容易放弃的。」她不懂生命的真义是什么,只是,她不想死,就算得一辈子坐在轮椅上,她还是想活着。
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很没用?
但她真的还不打算离开这个世间,她才二十岁啊!
第三章
当耳机里传来痛苦的呻吟声,雷因两道浓眉锁得像打了个死结一样。
水芝茵以为骗倒了他,焉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日前混进她房里的同时,他也装了窃听器,果然发现她示弱的行为与周姨的一番争执全是作戏。
他猜她是想降低他的戒心,让他误以为她单纯可欺,她好乘机扳倒他,将他赶出水家。
其实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时,就发现她不简单。小小年纪,又身受重创,被丢在深山别墅里一待三个多月,换成一般人早精神崩溃了,哪还有她这般好活力?
况且水家目前的情势并不稳定。
水芝茵虽贵为水天凡的独生女、天威集团唯一的继承人,但她毕竟年轻,脚又残了,还不引来一堆苍蝇、蜜蜂争相竞夺这甜美的花蜜?
加上她个性倔强、不易控制,被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是早晚的问题。
届时,水天凡会如何选择?
水芝茵目前毫无自保能力,只能事事依靠他人帮助。
水天凡又是凡事以大局为重的个性,谁也不敢保证他会把女儿放在第一位,不会干脆舍去水芝茵,另行栽培接班人。
水芝茵的立场太艰难了。
她想保住过往的好日子,最佳的办法就是用柔弱的外表掩饰坚强的内心,以便争取更多的时间铺好未来的道路。
水芝茵做到了,她算是个聪明的女孩,只是,雷因仍不得不说一句——
「外行人真是太可怕了。」
他们不知道复健是很专门的工作,按摩更是需要一流的技巧,蛮横地随便乱来,只会使伤势加重,一点助益也没有。
他就觉得奇怪,依照水芝茵的伤势,不可能调养了三个月却毫无起色。看她如今连床都下不了,他差点以为是庸医害人。
现在真相出现了,有一个不懂装懂的退休护士周姨给她出馊主意,加上水芝茵求好心切的蛮干行为,她要不成残废,都是老天保佑。
不过他也很好奇,周姨既是护士长退休,应该具有一定的护理知识,怎会这般迂腐,尽用一些偏方来治疗水芝茵?
他不信水天凡在请人前,会没有事先探听好对方的学、经历。
像他,尽管有古教授推荐,水天凡还是找征信社调查他整整一星期后才决定用他,没道理周姨会例外啊!
除非另有内情。
雷因越想越是头痛。
「啊!」耳机里传来更惨烈的哭嚎声。
雷因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周姨到底是怎么折腾水芝茵的,竟让她叫得如此凄厉?
他不该只装窃听器的,早知道就连摄录影机都一起装上去,省得现在满腹疑惑。
「哇——」更恐怖的叫声传来。
雷因慌忙将耳机甩掉,他的耳朵差点聋了。
「这可不行。」他急急忙忙往外跑。
本来不想理的,水芝茵毕竟不是笨蛋,他出面,她一定会猜到他暗中监听,那偷装的窃听器不就曝光了。
但——
「还是得去阻止她们,否则让周姨将水芝茵给弄死了,麻烦可大啦!」他跑得匆忙,才下楼梯,没发觉昏暗的厅里杵着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股脑就直直撞了上去。
「唉哟!」雷因连退两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没事吧?」幸亏对方机警,一把拉住了他。
雷因把眼一抬,面前出现一张俊俏的脸,二十出头,正是最意气风发的年纪。
「你是雷因先生吧?新来的复健师?」对方倒是先认出他来。「水伯伯告诉过我你的事。」
「水先生向你介绍过我……不对,这么晚了,你是怎么进来的?门口明明有警卫。」
「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姓林,林永杰,是芝茵的未婚夫,水伯伯特别恩准我可以在这里来去自如。」
「你就是小姐的未婚夫,那位林家少爷!」雷因想起来了,他在水芝茵的床头柜上见过这家伙的照片。不愧是白马王子型的人物,长相、身材都好,那一身昂贵的行头更显出他的身价不凡,难怪迷得水芝茵晕头转向。
「未婚夫?」林永杰苦笑。「那也不过是个名称,也许在芝茵心里,我连个外人都及不上。」
啧,雷因还以为这种商业联姻多半没有感情呢!但瞧林永杰谈起水芝茵的神色,却似对她颇为眷恋。
也许这会是一对不一样的利益夫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