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单纯的生命,是不该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却偏偏出现了;这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毁灭?
在他生存的世界里,容不下风花雪月的存在,而她看起来,却像是活在风花雪月里的女人,他像活在沙漠里,在白天与黑夜间,寻找一池泉水来让自己继续活下去,而她却像一株被养在温室的花。
这一株温室的花,在沙漠里能存活得下来吗?
* * * * *
从再次将她及她的行李搬进他的屋子开始,像举行了某种仪式,他开始将她视为他的女人。
也许是体质好的关系,尽管发过三次烧,但在他正常服药后,他的感冒症状没再出现过,像完全好了似的。不过他还是将两天份的药给吃完,这种合作的态度跟他之前的倔脾气简直差太多了!
不过她很高兴,至少他不再虚弱了。
他没有很急的要求她睡在他身边,名副其实的成为他的女人,但他将另一间房里堆着不用的沙发床摆进房里;这栋屋子里虽然有三间房,但他不要她待在别的地方。
第二天晚上,他带着她上超市,决定买一些蔬菜来煮火锅。
很难想象,他这样的男人居然会上超级市场,一直到走进超市时,温雨华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他没有再穿着西装,而是一身舒适的休闲打扮,上衣是白的,而长裤、鞋子、外套全是黑的。她真的怀疑,除了这种模式,他还有没有别的颜色的衣服?
幸好他的外型很适合作这种打扮,人与衣服相得益彰;不然只有这两种颜色,还真是单调的难以见人。
“你在看什么?”他早就发现她一直在偷瞄他。
她连忙摇头。“没有。”
真的没有?他怀疑的看了她一眼,推着车继续在超市里逛。
温雨华在一旁跟着,愈想这种画面愈觉得好笑,但她可不敢真的笑出来,只是止不住唇角一直上扬。
唐文权停下来,定定看着她。
“妳到底在笑什么?”
“我……”看他推着手推车,车里还有他们选购的火锅料,这种奇特的“贤淑”模样,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没什么。”
“小雨。”他的语气充满警告意味。
“好、好嘛,真的没有什么。”她忍住笑,装出无辜而正经的表情。“我只是觉得,你一点都不像是会上超级市场的男人;你一副君临天下的王者气势,却推着手推车上超市买菜,这种画面……很有趣。”
他似乎瞪了她一眼,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他只能叹气。
“别笑了。”把她搂到身侧继续往前走。是正常人都可能会上超市买菜的吧,她有必要笑的那么夸张吗?
她的手臂很自然地从他腋下伸了过去,藉由抱搂让两人的身体更加接近。
他不是个爱笑的男人,也不太懂得幽默和开玩笑;但是他纵容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纵容她小女孩似的纯真。
“等一下,我要莴苣。”她说一句,一包莴苣立刻被丢进车里。
“加一点白萝卜好吗?”他又丢了一根白萝卜进推车里。
“你喜欢吃什么?”她问。
“都好。”他并不挑食。
“那你平常都吃些什么?”
“有什么就吃什么。”除非是跟人有约的饭局,否则随便一个饭盒就能打发他。
“那你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吗?”她语调柔了下来,为他不会善待自己而心疼。
“都可以。”他没有什么特别爱好?
“那,不喜欢吃的呢?”她再问。
他想了想。“青椒。”颜色很恶心。“茄子。”煮出来的样子很恶心。“苦瓜。”他不喜欢那种苦味。“丝瓜。”煮出来软软的很讨厌。
她一一记在心里。“还有吗?”
“洋葱。”辛辣的味道挺惹人厌。“大概就这样。”
“嗯,我明白了。”她挽着他继续买。“香菇、金针菇、高丽菜……”又挑了几样。“好,差不多了。”
唐文权看着推车里的七、八样菜。“够了?”
她摇摇头。“再多,我们可能吃不完。”
“你认为我们可以一餐吃这么多?”火锅料拼盘里也有不少菜色,他的食量他当然知道,而她--吃得下那么多吗?
“今天吃不完,明天我可以煮成什锦汤、或者以这些料煮成粥,我们总会吃完的。”她笑咪咪的。
“妳煮?”他语气明显保留。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煮的不行吗?”她暗暗扠起腰。
“我要不要先准备好胃药?”他很慎重地问。
“你……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煮的东西有那么可怕吗?”她大发娇嗔,他具是瞧扁人了。
“不可怕。”他举手作投降状,脸上没有笑容,眼里却有笑意。
她瞪他两眼、咕哝道:“我还以为你不懂得开玩笑。”
“我是不懂啊。”他点头表示赞同。
“哪里不懂,你刚刚就在讲笑话。”
“我只是诚实说出我的想法。”
“那叫幽默。”
“诚实等于幽默?”
算了,温雨华投降。跟这个男人讨论幽不幽默,她很可能先被他不像幽默的幽默给笑死兼气死,她还不想虐待自己。
“这些够了吗?”他指了指推车里的东西。
“够了。”她点头。“可是我还想买零食。”
“什么零食?”他蹙眉。
“乖乖、可乐果、苏打饼干、巧克力……”她边说边拉着他走,还边将架上的东西丢进车里。
最后一样,“布丁,差不多了。”她很满意的看着他。
“妳当我们是在搬家吗?”一个大推车能被她堆的三分之二满,这就是女人上超市的采购能力?!
“既然来了,就一次购足啊,再跑一次多麻烦;再说,谁知道你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再陪我逛超市。”她理所当然地道。
“妳怎么知道我没时间?”他好奇地问。
“第一,我听说,大部分的男人都不喜欢陪女人‘逛’,举凡逛超市、逛街都包括在内;第二,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我肯定你来花莲也算是度假,等回去之后,你一定会变成工作狂,到时候就没时间陪我了,那我就得自己去买,所以我当然要趁这次你陪我的时候多买一些。”自己扛“战利品”是很辛苦的耶,现在有司机兼搬运工在,她干嘛不好好利用。
“我是工作狂?”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她伸出手,抚着他的脸。
“你很少笑,脸上多半有的是面无表情,我猜,你一定很少放松自己;也许你一个人生活惯了,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是,你没有善待自己,连生病了也不肯去看医生,我想,你一定很讨厌自己有虚弱的时候。”
“别自以为是的分析我。”他淡淡地道,推着车子走向结帐处。
“我不想分析你,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她跟在他身后,一直等到结完帐,她想帮忙提东西,他却一手将两袋大购袋全提走了。
“你生气了吗?”她小心的看着他的表情。
“没有。”
“可是你板着脸。”
“回去吧。”
他不想谈,她知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会有这种独来独往的个性,也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要让他习惯她,没有那么快。
算了,欲速则不达,她很有耐性的。
* * * * *
这男人原来擅厨耶。
晚上要吃火锅的时候,她想着该怎么将火锅的汤头煮的好吃,结果一到厨房门口,却发现他已经在煮了。
男人不是非必要绝不进厨房的吗?怎么他……
不论温雨华之前对唐文权这个男人有着什么样的认定,在这一刻全都打翻,她真的觉得,她不太了解他。
感觉到门口有人,唐文权转过头。
“妳来试一下。”他叫她过去。
“哦。”温雨华走了过去,就着他的汤匙尝了一口。
“够味道吗?”他问。
“够。”有咸味,又有些隐隐的甜,味道也很香;他不是站在厨房装模作样,而是真的会煮耶。
“怎么了?”她怎么一脸崇拜又感动的看着他?
“我以为你不会进厨房。”
“不想让自己饿死,就得什么都学。”回了句,然后要她让开,将滚烫的汤分成两锅,然后端到外面去。
“你有吃不饱过吗?”她跟着他在客厅与厨房间走,想要帮忙拿菜,他却总是先一步拿走。
“去客厅等我。”他不让她插手。
“我可以帮你。”她又不是没进过厨房。
“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我又不是个连端菜都不会的大小姐,我可以帮忙。”她保证她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没用。
“别跟我争。”他以眼神示意她乖乖听话,她只好跟着他回到客厅。
今天他们从超市里买回来的各类蔬菜,都已经洗好摆上桌,他将煮好的汤放在中央的电磁炉上,然后将窗户打开一些。
寒流来袭的晚上,气温很低,他们两个坐在桌子的两边,没有电视声的吵闹、也没有其它声音,她将碗筷摆到两人的面前。
“开动。”她笑着。两个人一同吃晚饭的美好感觉,可以让她暂时不计较他刚才的霸道。
她夹了几瓣莴苣进火锅里,看着他也做同样的事。
“妳刚刚问什么?”
“什么?”她茫然了一下,然后想起自己还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哦,没什么,当我没问。”
如果他的答案是“是”,那只代表他有一段不美好的童年。她不认为现在这种情况,适合作这种“诉说”;她猜,他也不会想提。
“妳说过,我们之间完全坦诚。”
“嗯。”她半咬着筷子,终于决定再把几朵香菇丢进锅里。
“那么妳有问题就问,不必顾虑。”他同样把几朵香菇丢进锅里。
她表情顿了下,然后抬起眼。“如果你不想回答,你可以直接说,然后不要回答,我可以不要答案,可是我不要你为难。”
“妳问。”
“你曾经有吃不饱过吗?”不加修饰,她将刚刚的问题再重复一次。
“有。”
她表情又顿了下,突然改变问题。“为什么不让我进厨房?”
“太危险。”
“啥?”她当机,不懂这个答案的意思。
“女人进厨房,太危险。”他难得用这么长的句子去回答她的问题。
“危险?”她真的没听错!“我又不是没有进厨房煮三餐的经验,哪里会危险?”危险?如果她进厨房叫作“危险”,那他进去难道就不危险了吗?
“别跟我争辩。”他习惯性的蹙眉。
“我拒绝不合理的对待。”她闷闷地道:“你要给我一个能够认同的理由,否则我才不要听你的。”
“我的母亲死于厨房起火。”他淡着语气道。
温雨华一震。
“我父亲在我出生前就死了,我母亲很辛苦才生下我。五岁那年,我母亲因为厨房的失火意外也离开我;后来我在孤儿院里待了二年,在最后一次偷跑的时候,才碰上我养父,之后他就收养了我。”他的表情平淡又平静,如果她不是这么专心的盯着他,她不会发现,他眼里极力隐藏的心伤。
她心一揪,很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
“你为什么偷跑?”
“因为那家孤儿院表面上是做善事,实际上却是贩卖小孩的人口贩子。”
她低抽口气。
她知道贩卖小孩是怎么一回事,如果当年他没有逃跑,现在可能在不知名的国外,也可能已经被杀了。
他……他不该受到这种对待。
“不必为我难过,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他淡淡地道,将莴苣夹进她的碗里,然后是沾了酱的香菇。
“可是,你不该受那些苦。”她并不完全是个无知的大学生,学法律、又对太多事感兴趣的结果,是她参与了许多社会公益性的救助活动,所以她对社会上弱势者的黑暗处也亲自接触过。
那些家庭不幸福、年幼失估的小孩,其实并不少;现在的社会救助虽然不一定能够完全杜绝悲剧发生,可是至少仍留了个管道给大众投诉。
但过去呢?那些大人们一手遮天,而那些小孩们只能接受无情的命运,被利益熏心的大人当作敛财的工具……
“都过去了。”他若无其事的低头喝了口汤。
她咬咬嘴唇,“我宁愿你不要这么平静。”
他没看她,只是再将其它的菜放进锅里。
“你总是这么冷静,把自已真正的情绪藏住,可是你知道吗?我好想听见你大笑、大吼、甚至大骂都好,那样至少你不是把所有的苦悲都往心里塞,不会有一个人受不住、却又硬得撑住的时候。”她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坐下,伸出手臂搂住他的颈项,把他的头往自己肩上靠。
他的身体僵硬不已。
“我不要你一个人苦撑。”她低语。
第六章
他仍然全身僵硬,但没有拒绝她的抱搂、也没有回抱。
揪心的感觉愈来愈疼,温雨华知道,他的身体反应愈僵硬,就代表这段过去在他心里的阴影愈大,或者该说,造成的恐惧和不安全感有多深。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有我。”她极力稳住语调,不让喉咙里的哭意影响到他。
“没有什么人可以一直陪伴在另一个人身边。”最疼爱他、关心他的养父,不就离开他了吗?
“可是我只想陪着你。”她柔着声音承诺:“如果我能够选择,我只想陪着你,不会离开你。”
“妳还只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
“我成年了。”她抗议。
“但是妳的见识还太少,不懂得真实世界里的尔虞我诈、生命互搏的血肉模糊。”他语调已恢复正常。
她偏低了眼看他。“生存对你来说并不容易,但也没有想象中的难。”
“天真。”
她眼神里流露出叛逆的神情。“我才没有过分天真。”
“妳认为生存很容易,表示妳过去受到无微不至的保护,而这样的人,通常不会明白什么叫作真正的‘生存’。”他语调低低的,没有特别的情绪。
温雨华偏着头想了想,然后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不是一定得打过仗的人,才知道生命的可贵与轻贱;不是只有去过战场的人,才知道什么叫作血肉地狱。”
“妳懂?”
她的视线转向他。“你的意思是,因为我被家人保护的很好,所以根本不懂得独自在这个社会上生存的困难,可是,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和不济事。我的父母从我们三姊妹小时候开始,就常常两个人到处旅行,而我们虽然没有惨到必须去当童工,来赚钱维持生活的窘境,但是我们三姊妹却必须从小就学着照顾自己;我也许一直过的很好,不曾为三餐烦恼过,但那不代表我对生存的艰难一无所知。”
他眼神顿了下。“即使如此,妳还是很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