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被引起了兴趣,心里暗自猜想着他会买些什么货物。
「丝绸和茶叶在南方这里很便宜,但只要运到了北方,价格最少都能翻上两三倍。」
看着满满一车的货物,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布匹绸缎,立刻知道这些都是上好的货色,这一车的货物价值不菲,对于他有如此的财力,不免感到惊讶。
「这些是我全部的家当了。」看出她的疑问,他主动解释道:「趁着这一趟北行,顺道做这笔买卖,好攒些做生意的本钱。」
她出身于商贾之家,自然了解买卖有无这个道理,对于他的打算,也不免有些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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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着,她对这个男人多少也有些了解,他很安静,谨守礼教,不曾对她有过任何一丝不合宜的举动;她还知道,他总爱盯着她瞧,一双火炬般的目光总是绕着她打转。
她该尴尬、她该不悦,但是,当她捕捉到他的视线时,他眸里隐约的情意,却让她有种淡淡的喜悦。
她的头巾松开了,如瀑的长发散落了下来。
她将布巾折叠成三角形,俐落地将长发包好。在这段旅程中,虽然诸事不便,但她适应得很好,紧凑的行程虽然称不上舒适,却也没有想象中那般颠簸难受。
日头正炽,热得马儿也提不起劲儿赶路,祥子找了个小树林让两人稍作休息,囫囵地吃了点干粮。虽然气温正高,但因为挨着河边,又有大树遮荫,在蝉声喧闹中,反而有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在夏日的午后,南风拂面吹来,使她觉得更困了,倚着树干,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睁眼时,却见仍是日正当中,想来,她也只是打个小盹,但精神已是大好。她环顾四周,只见祥子坐在她附近,正聚精会神地用把小刀在雕刻什么似的,见她醒了,就将东西往怀中一揣。
☆
一连两天,总见他趁着闲暇时,用小刀雕刻着什么东西--就像现在,在这个荒郊野外的晚上,只见他就着火光,低头仔细审视着手中的东西。
一见桔梗走近,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这给妳。」
那是一根木簪,样式古朴而雕工精细,簪头刻着花朵模样的细致纹路,木头上仍残有他大手的温度,她的手抚过簪子,一股暖流也缓缓流过心底。这粗鲁的大汉啊!竟也有着心细如发的一面,不去细究他送东西的原因,只觉得心里一阵感动。
他不安于她的沉默,这才困窘地发现那簪子是如此寒伧,配不上她的美丽雅致。
她放下了头巾,披散着瀑布似的长发,她慵懒地梳理着头发,把长发绾起后,再以木簪固定好。在火光的照耀下,平时端雅雍容的美貌更添了几分柔媚,雪白的肌肤染上了一丝红艳,一时之间,他竟看呆了。
「好看吗?」她笑靥如花。
他微微涨红了脸,一时有些结巴。「好……好……好看。」
他炙热的眸光让她心头一颤,将他笨拙的模样看在眼里,心头漾起喜悦。
在这夏夜时分,偎着烧得正旺的火堆,只觉凉意稍减,但听着蝉鸣蛙叫,伴荽远方的狼嗥,仍是感到几许荒凉。
「别怕,这里的狼很少出来伤人。」祥子拨弄着柴火,静静地道:「以前这里来了很多的猎人,把狼差不多都猎光了,所以现在狼变得很少。」
「你以前来过这里?」桔梗对他过去的经历,一直感到好奇。
「来过。」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四年前路过时,这里的狼很凶悍,天黑时甚至没人敢走山路。」
环顾四野,山区里一片幽暗寂静,显得有些吓人。
「骆驼长什么样子?」她连狼都未曾见过,自然也对骆驼这种陌生的动物感到好奇。
「一种很高大的动物,背上有一两座小山似的肉峰,要穿过沙漠全得靠牠。这些骆驼既能吃苦耐劳又耐渴,只要给牠们一点水、一点食物,就可以撑上好几天,沙暴来临前,牠还会示警,沙漠里再也没有比牠更可靠的动物了。」
她听得兴味盎然。「你多说些给我听。」
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他咧嘴一笑。「我们拉骆驼行走沙漠的时候,有时候会遇到一种现象,就是在一片黄沙中,突然会出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像是绿洲、城镇、商队等,但一直往前走到那儿时,却什么也没看到。有些人一直追逐着那些幻影,最后就迷路了。」
她听了大为惊奇,他也好兴致地继续讲着,讲沙漠的日出、日落,讲蒙古的那达慕节庆,还有走过戈壁沙漠的各色人种,像是美丽的维吾尔族,穿著长袍的大食人,宗教信仰特别与众不同的回回人,听得她心醉神迷,大为倾倒。
「这世界这么大,还有好多地方我没有去过,好多东西没看过。」她幽幽一叹。
他淡然地说:「穷人家的孩子早早就得当家,因为穷才必须奔走天涯,不然谁愿意离乡背井?只怕妳这富家千金是不能理解我们穷人家子弟的心情。」
他话里的苍凉让她的心为之一酸。
「我的老家在山西,那里山穷人贫,山西人都往外地去走山口,赚了钱就回老家盖起深宅大院,那宅院的气派在江南还没有几户人家能比得上。」
她对他的话颇不以为然。「人人都说天下最富在江南,你还道是在山西。」
「那妳就不知道了,江南富虽富,但山西的那种富是妳想象不到的。」
她目光流转,轻声地笑了。「等你做生意赚了钱,也要回老家盖起一栋大宅院了?」
他爽朗一笑。「那是自然,落叶就得要归根。」
她注视着跳耀的营火,火光照着她的脸,在她眼眉下映出阴暗不明的影子,让她看起来有种独特的魅惑感。
「妳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祥子催她去休息。
她依旧睡在马车里,他谨守着礼教,就守着火堆,背对着马车守夜。
他高大的背影让人安心,才没有几天,她已经开始习惯看着他的身影入睡,更习惯了处处依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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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大哥,马家寨要怎么走?」
「你要去的马家寨还要再过两个山头。」祥子低声地回道。
「两年前我来的时候,记得是往南走,过了两个村之后,得再过一座桥……」
「是往西走,约莫三十里地。」祥子的声音听来有些紧绷。
「……」
车外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心里奇怪着祥子在和谁说话,桔梗便掀起布幔往外看了出去。
一个瘦小的男人骑在马上,狭长的眉目、塌鼻,目光飘移不定,看来总脱不了几分草莽气息,他猥琐的模样,让她心里升起了三分厌恶。
他一看到桔梗,狭小的眼睛里立刻发出幽光,两眼都看直了。
一副宽阔的肩膀挡住了他的视线,面对着祥子警告的眼神,他讪讪地笑了。「那姑娘真是个天仙美人。」
「她是我妻子。」祥子沉声响应道。
「啊……原来是夫人啊,真是……真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他嘿嘿干笑着没说出来。
可惜啊!可惜,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怎么会嫁了这么个普通的庄稼汉。
那宽阔的肩膀同样地也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放下布幔,躲回了车里。
「你们两位要往哪去?」那男人又问。
「就在前面村子里打尖,明天再沿着官道赶路。」祥子不疾不徐地说。
等那人走后,祥子赶着马车向前走了一里左右,突然掉转了一个方向,不走大道,专往林间山路走去。
当祥子说她是他的妻子时,她只觉得奇怪,但他眉宇间的严肃却让她没再多说些什么。
☆
当晚,眼见夜幕已经低垂了,马车上的她已被崎岖的山路给颠得浑身快散了架,山路益发难走,天色也越见暗沉,但祥子却一点儿都没有停下来歇息的意思,径自拚命地驱驰着马车,一语不发地紧绷着一张脸。
他拿着鞭子往马身上一抽,骏马嘶鸣了一声,又加快了速度,只见四蹄如飞,在山道上飞快奔跑着。
「祥子,怎么还不休息?马都累了。」一轮明月在星空高挂着,已是入夜了。
夜色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浑身紧绷,紧张的气息却越来越浓。他高举鞭子,又是狠狠的一抽,马仰天长嘶,又振作起精神,马车仍在夜色里疾驰着。
「祥子?」他的沉默让她也开始感到害怕了,夜枭在山林中叫着,嘎嘎的叫声益发显得恐怖。
「过了这个山头就是官道了,也会有驿馆,我们在那里休息,这条路我走过很多趟了,妳别害怕。」他沉稳的声音抚慰了她的不安。
达!达!达!
从山林中,隐隐地传来了一些杂乱的声音,她屏住声息静静倾听了一会儿,听出是好几匹马在奔跑的声音,似乎正朝着他们奔来,那声音越来越近,祥子的脸色也越来越紧绷,让她也跟着不安起来。
她的心越跳越快,恐惧紧紧地攫住她,连马都感染了这份紧张,卖力地拔腿狂奔,她远远地见到另一个山头那里有些微的火光闪动。
十几支火把在山林里随风明灭闪烁着,正在逐渐朝他们接近,在这夜色如黑的荒郊野地,是敌非友啊!
她害怕,知道事情并不寻常,壮着胆坐到前座来,却又忍不住直往后看。
此刻,他当机立断,决定弃车而逃。
「桔梗!」他跳上马,把手伸向她。「跳上来。」
在疾驶的马车上,她颤抖地伸出手来,他用力一拉,把她带上了马背,然后迅速地抽出随身的刀刀将绑着马匹的系绳砍断。
经过一番颠腾,她总算在马背上坐稳了,他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回身对另一匹还系在马车上的马儿狠狠一抽,马一受惊,撒蹄往西狂奔,而他和她则骑着马往东走。
「别怕,过了这个山头就没事了。」他轻声地安慰她,以为她的颤抖是为了背后那群来历不明的人。
「货……」桔梗心疼地看着他舍弃了满满一车的货品,知道那是他辛苦了大半生挣得的积蓄。
「只求妳平安……」祥子低喃道。
两人俯低了身子,他搂紧了她,在这昏暗的山林里策马狂奔着。她感到他浑身绷得死紧,额上豆大的汗珠滴到她脸上,擂鼓似的心跳声听来异常清晰--原来,那也是她的心跳声,正如惊雷般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着。
「低头。」他大手压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怀里,夜里视线不好,只能勉强靠着月光来认路,他却走得一点都不迟疑,伏低了身子,喝斥着胯下的马。
马儿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嘶鸣不已,两人一马和昏暗的夜色几乎融为一体。
不知奔了多久,就在她以为已经安全了的时候,凌乱的马蹄声又从后头传来,越来越接近,像是黑白无常催命的脚步。
胯下的马感受到主人的焦虑,喷发的气息更加急促,但连续狂奔了一整天,马儿实在困乏,再也负荷不了两人的重量,任飞鞭再抽,脚力仍是不继。
察觉到怀里的人儿不住轻颤着,祥子一咬牙,在桔梗耳边低喊。「别怕,咱们下马。」
他抱着她飞身下马,扬鞭抽去,马儿长嘶一声,狂奔而去,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祥子抱紧了桔梗,往地上打了两个滚,她咬紧了牙,不敢惊叫出声,小手紧紧地回抱住他,忍住震荡的不适,以及肌肤擦伤的痛楚。
等落地的冲势一缓,他跳了起来,迅速地抱着她找个掩护躲了进去。那是个挨着小土坡的洼地,四处丛生的藤蔓和杂草为他们提供了密实良好的掩护,祥子将她抱得更紧,两人的呼吸、心跳在咫尺问彼此交缠着。
没多久,一群人策马从旁狂奔而过,显然是去追那匹马了。在火光的照耀下,桔梗看见那群人各个手持刀剑,横眉竖目,一脸凶残,显然绝非善类,而白天看到的那个瘦小男子也在人群之中。
「头子,我看他们大概是跑了。」
「他们跑得可真快,沿路都没有休息,累得老子追了这么久。」
「哼!黑天瞎地的,谅他们也跑不远,大伙再分头找找。」
「一定要找出来,那小娘子哟……啧啧啧,可是你们从没见过的天仙美人儿。」
带头的是个满脸纠髯的粗壮大汉,他桀桀怪笑着。「先说好了,那美人儿我要了,等老子玩够了,再给兄弟们玩,就算把她转手卖了,那也是一大笔钱啊!」
桔梗闻言一颤,心头寒意更甚,更加偎紧了祥子,汲取他身上的力量和温暖。
祥子的右手移向了系在腰间的佩刀,刀刃随时准备出鞘,微瞇着眼,眸中充满杀机。她浑身颤抖,两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这辈子桔梗从未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在这荒山深夜里,他们的生命恍如悬在一线。
这群凶恶的土匪就在前方百来步的地方来来回回,火把在黑漆漆的山林中闪烁照耀着,祥子不敢掉以轻心,只是抱着她将身子伏得更低。
直到快天亮时,桔梗已是又困又累,衣服早被夜露浸得湿透,浑身既冷又热。祥子则像条绷紧的弦,一瞬也不瞬地紧盯着土匪们,背上的汗干了又湿。他心急如焚,担心这些土匪再不离去,等天色一亮,他们的行踪就会暴露出来。
突然又是一阵马蹄声响起,只见那一大群土匪又聚集在一起,嘴里不断地咒骂着,脸上净是疲惫和愤怒,他们已经拉回了跑远的马车,和另一匹逃走的马儿。
「他奶奶的,那两个点子还真的跑了,黑天瞎地的山林里居然也能让他们给跑了出去。」带头的土匪火大地吼着。
「大哥,不能再追了,再过去就是官道了,这阵子官府的人查得可紧了。」
「算了,大哥,咱们也不算是没收获,你看那一车的货,可值不少钱哪!」
「就是可惜了那美人儿,啧啧啧……」
在曙光微露之际,一群人终于策马离去,直到人声渐远,山林问又恢复了平静。
他们仍旧屏着呼吸,不敢轻举妄动,静静地蜷缩在草丛里,直到又过了一个时辰后,确定对方不会再回来了,祥子才抱着桔梗从草丛里站了起来。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两人度过了惊心动魄的一晚。
「祥子……」大劫过后,桔梗因为一整晚又冷又怕,现在仍是颤抖不休。
「没事了,别怕,他们已经走远了。」祥子低声地哄着她。
她终于放松下来,在她最害怕的时刻,是这个男人用体温温暖了她,是他用生命保护了她,否则现在的她只怕生不如死。走过生死关头,她紧紧地抱住他,传递着无言的感激,他却浑身一僵。两人虽紧紧相偎了一夜,但那是情非得已,虽然当时心头曾因她温馨柔软的身体而心弦颤动,却也明白那是非常时刻,是不得已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