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沙尘像狂风暴雨似地狂卷而来,凄厉的叫声响彻耳际,不只是石头,还有阿青、黄哥……共三条人命就这么死了,他埋葬了他们,面对着他们一家老小哀凄痛哭的脸……
一个微凉的轻微碰触将祥子从回忆中震醒,桔梗温柔地用手绢擦去了他颊边的泪。原来,他哭了,自己都不知道。他傻傻地、痴痴地看着她,两人的目光胶着着。
「人死不能复生,别伤心了。」
她的声音很温暖,像是一道暖流,缓缓的流过他的心田,他心里感动,大手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轻得像是怕惊醒了这个甜蜜的梦。
她有些受惊,手微微地往后缩,他却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
「桔梗……」他哑声低喊。
她的脸微红,心跳也失序了,在这情潮汹涌的一刻,两人目光缠绵而探索地交缠着……
「大掌柜、大掌柜……」突如其来的一喊,将两人从旖旎的气氛中震醒。
她迅速地抽回了手,连忙背过身去,感到掌中的空虚,他对来人有些着恼。
善于察言观色的伙计,也隐隐觉得室内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二掌柜背着身、低着头,而大掌柜明显不悦的神情,则让他有些惶恐。
「有个客人喝多了酒,正在闹事,还请大掌柜去看看。」伙计迅速地把要说的话说完。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走出了屋外,祥子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桔梗刚好转身,白玉似的脸颊,染上一层困脂似的红,照得她的眼眸更加灿然光亮。
他又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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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里的冬天严寒彻骨,当雪漫天铺地地落下时,他们迎进了来到包头的第一个新年。
热热闹闹地请店内伙计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夜色已深了,在这喜庆的大过年里,祥子和桔梗也允许伙计们在今晚可以喝点小酒,小赌娱情一下。厅堂里热热闹闹的,他们要闹到天明,为盛祥号的第一年守岁。
前厅的喧闹声隐隐传来,桔梗温了一壶酒,又整治了一桌精致小菜,和祥子两人共度这个团圆夜。
她拢紧了衣服,在这里生活了数月,已彻底领教过塞北的严寒。
「妳坐在火炉边,会比较暖和。」他替她拉了张椅子,让她能靠着炉火取暖。
外面已是大雪纷飞,冷意从门窗的缝隙间钻了进来,两人偎着炉火,嗅着年节特有的欢乐气氛,一面啜着温热的酒,手脚渐渐暖和起来。
她慵懒地烘着小手。「好快,一下子就过年了。」
除夕夜,该是团圆的日子,该是欢乐的日子,她却和他身在异乡,远离杭州千里之外。
月圆月缺可以预料,但世事变化何等无常。
「妳想家吗?」他有点担心地问。
她微微一笑。「离家数月而已,还不至于思乡,我已捎了信回家,让他们知道我一切平安,也免得家人为我挂念。我还知道爹已为我退了沉家的亲事。」
他的声音变闷了。「妳会不会想回去?」
「我们的生意才刚做起来,我还不想回去,现在回去,爹也会将我许给别人。而且为了退婚,爹已和沈家交恶,我回去也会让爹为难。」她的眼眸对着熊熊的炉火,淡淡地道。
他心一松,知道她目前是不会离开的,一直高悬的心总算落了地。
喝着酒,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静静地看着她坐在属于他的店铺里,他的心是满足的。
「你这阵子和那个回回走得很近?」桔梗问道。
祥子点了点头。「是,我在向他学回语。」
「学回语?」她扬了扬清婉的柳眉。
他又点了点头。「我们既然在这里做生意,当然要入乡随俗了,妳看这里常有各族的人往来,我已经会说蒙古话和旗语,现在再把俄语和回语学会,以后也好招徕生意。」
见她盯着他,眸中有些迷惑还有一丝奇异的光彩,他心里又是一荡。「怎么了?」
「你这大掌柜这么勤奋,看来我也不能太懒散了。」她嫣然一笑。
他又饮尽一杯酒,偷觎着她的脸,她的眸子清澈明亮,像是美丽而幽深的湖泊,让他心甘情愿地溺毙在其中。
「大掌柜,对于新的一年,你对盛祥号有什么打算啊?」她语带戏谑地问。
「我想再盖些客房。」祥子胸有成竹地说。
她眼睫一扬,晶亮的星眸定定地瞧着他。
「以包头的地理优势,一定会发展成一个大城,现在是因为没有够好、够多的店铺,所以旅蒙商队才会去萨拉其,而不愿意就近来包头。只要把房子盖好,商队一看有足够的旅店,他们就会来这里落脚。」
她的眸子更加晶亮闪烁。「你想要让盛祥号独大?」
他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只要全部的商家一样的心思,包头就会发展起来,这不是单靠咱们店铺就能做到的。但只要咱们先做了,别人看有利可图就会跟进,只是咱们的脚步要比别人更快一步,才能抢尽先机。」
「想不到你会这么想。」她拨弄了一下炭火,将它挑得更旺。
「商人虽说目的在图利,但是也是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基础上,单单一人不可能挣得了全天下的银子。」
她微笑。「今年是挣了点钱,扣除了本金五百两外,还有两百两的活银可用,我也赞成建房舍和买地,但咱们能用的钱仍是有限。」
他起身在房里踱了几步。「我想向其它商家举债借款。」
「要借多少?」
「一千两。」
她仍是轻笑。「这数字可不小,你一开口就是大数目。」
「高利之下又以盛祥号做抵押,必然有人愿意商借。」他早已想好对策。
她微偏着头想了想。「好,就去借吧!」
「妳同意?」她的信任让他感动不已。
她白了他一眼。「大掌柜发话了,我这二掌柜自然得听从。」
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桔梗白里透红的肌肤显得更加娇媚,一个女子怎么可以如此又美、又雅、又媚?她雍容优雅得不容凡夫俗子亵渎,但在眼波流转间却又风情万种,魅心蚀骨,勾得他的魂都要飞了。
她的发上仍簪着当日他所刻的木簪,蓦地,他的心里又是一动。她珍惜着他送的簪子,是否……也会珍惜送簪的人?
他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给她。「这是送妳的礼物。」
她把玩着这根玉簪,它的质地白透温润如羊脂,雕工也很精细。「你不会是用店里的钱来贿赂二掌柜吧?」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是我赚得的股利,妳的那股还写在帐上,妳说这话真是没良心。」
她噗哧一笑,一手抽开木簪,长发便披散下来,她娴熟地抓着头发,三两下又盘好,再将玉簪别上。
见他愣愣地看着她,桔梗俏脸微红,娇滴滴地溜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他仍是眼眨也不眨的。「我看妳生得好看,又美又俏。」
她脸上嫣红更盛,红艳艳的像是盛开的牡丹。「傻瓜!」
她总是骂他傻,但那语气总是又娇又甜、半恼半气,让人听得通体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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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利和良好信用的双重保证下,祥子出面向其它商家借款,向巴图尔族的族长买下了几笔土地。
眼见开春后,盛祥号大量购入木材,大兴土木,一栋栋新起的屋舍崭新亮丽,不少人在私下议论着。
「这盛祥号的大掌柜是不是疯了?他盖那么多房子做什么,不会是要给畜生住吧?!」
「那还真没个准儿,现在哪来那么多客人?那么多家驿馆,生意也就这么马马虎虎地凑合着!他盖房子该不会是打算养蚊子吧?!」
「哎,那可不成,我可是借了不少银子给盛祥号,就算他们还不了钱,利息也得照付。」
「就是、就是。」
眼见房子盖好后,一批批的商旅选择了又大又新的盛祥号驿馆,新建的客房全都住满了,其它店家才开始懊恼,连忙再盖起房舍--这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旅舍越盖越多,越盖越好,在包头落脚的商旅也就越多。
商旅一多,店铺也就多了起来,盛祥号才盖好的店铺全都顺利地租出去,整条街都是盛祥号的铺子,都是他的地,其它商家这才感慨晚了一步。
第五章
在包头,最引人注目的,除了盛祥号奇迹似地壮大起来之外,就是铺里两位掌柜的关系让人好奇,孤男寡女的却住在一起,明眼人都不难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有种暧昧又特殊的关系。他们平日谨守礼教,虽没有夫妻名分,却又彼此互敬互重,亲密得胜过亲人。虽说这里各族混杂,风气开通,但也不免引起一些人的好奇和非议。
「樊小姐和季掌柜到底是什么关系?」隔壁的詹掌柜忍不住问了,他每天都得来串上好几趟门子,只为了多看桔梗几眼。「是兄妹吧?」
「不是兄妹。」祥子一口否认,不愿意和桔梗挂上兄妹的名义。
「那你们……」难道是未婚夫妻?唉!那包头不知有多少汉子要心碎了。
他吶吶的说不出话,态度着实暧昧。
「欸,季掌柜……是这样的,有好多人要向樊小姐求亲,要请你代为说合。」
他虎躯一震,重重地一咬牙。
「樊小姐该是好人家出身的吧?」她的气质雍容娴雅,说话温文儒雅,掩不住的尊贵,这些都是骗不了人的。
詹掌柜喃喃自语,「只要她愿意,别说包头,就是蒙古,也会有人跨过戈壁沙漠来提亲,就是不知道她的意思怎么样。」
他的心一沉,即使在这里,远离杭州,她依然美好得令众人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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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
他抬头,见她正奇怪的看着他。
「没什么。」
她微偏着头,探索地打量着他。她在包头显然适应得很好,脸色红润,显得水灵透亮,原本一向轻声细语,但处在这粗犷的土地上,她的嗓门也变大了些,他喜欢这样的她,显得十分生气蓬勃。
「你这大掌柜的是不是太闲了?居然在这里发呆!」
他是自私,他只想将这样的她给私藏起来。
「妳这二掌柜的看来也很闲哪!」
她眼波一转,也微微一笑,不介意被他拆穿。
「我们出去走一走吧!」他撇下心里的不愉快,不去探问她的意愿,也不去面对他不想面对的现实,宁愿和她这样耗下去。
「去哪儿?」桔梗偏着头问。
「妳这阵子都忙,虽然来包头好一段时间了,但妳从没有好好地看看这里,总是在铺里忙着,现在正是包头的草原最美的时候。」
闻言,她有了兴致。「好啊!那我们现在就走。」
☆
两人骑着马往包头河走去,此时已是盛夏时分,马肥草长,草原上是一片绿意盎然,熏风送爽,百花妍艳,阵阵花香扑鼻而来。不同于冬天时的寒冷荒凉,一派北国风光,这里到处是生机、是绿意,包头的冬天虽冷,但夏天却比杭州来得凉爽舒适。
难得有这样的闲适心情,两人相识一笑:心情十分愉悦。
「祥子,我们比谁先到包头河。」一踢马腹,桔梗一马当先,率先奔了出去。
轻风送来她银铃似的笑声,他也一时兴起,催促着马儿驾驾地往前追赶着她。
来到这里之后,桔梗的骑术大有长进,她爱上了纵马奔驰,在这辽阔的天地问、在这宽广的草原上,恣意欢笑。
两匹马忽前忽后地竞相驰骋着,一直来到包头河畔,她微喘地看着落后了一个马身的祥子。
「我赢了,你的骑术退步啰!」她脸上净是雀跃的笑意。
他有些莫可奈何地看着她,眼底有着温柔的纵容。「我是输了。」
她轻跃下马,俯身掬起清凉的河水轻拍着脸,「这两天,你去上默特右旗的情况怎么样?」
她知道他这段日子把附近的部落都走了一遭,还顺道订购了些毛皮,以供应来往的商旅,藉此牟利。
讲到商事,祥子突然提道:「桔梗,我要和妳商量一件事。」
「怎么?」
「咱们开间五粮行,里面贩卖各种各样的南北杂货,让客人只要进了店里,不管想要买什么东西,都能够买得到。」他说出心中的盘算。
「五粮行?」桔梗不解地挑起秀眉。
「柴、米、油、盐、酱、醋、茶、毛皮……只要想得到的咱们都卖,让人只要想买东西,就会到盛祥号买。」他的野心很大。
在当时,除了像「大胜魁」那样的大型商家之外,从未有人想过要在店铺里同时贩卖各种杂货。要是能有一家商行,里头同时设置了专门卖米的米行、卖布的布行、卖油的油行、卖煤的、卖毛皮的……各种不同性质的店面,一想起来就觉得这是何等大的气魄、何等大的买卖。
这个构想,着实让桔梗瞠大了眼,愣了好一会后,她又慢慢地踱回了马匹身旁。
「这还真是从未听过的创举啊!包头地处汉、蒙要塞,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如果能经营这样一间五粮行……」她低头沉吟片刻。「这事可行,但是却不容易办,伙计势必还得再增加。」
「伙计就由妳来找和训练。」这事交给桔梗去办,他绝对放心。
「我有个想法。」
桔梗的精明能干,祥子是最清楚的,她看惯商贾往来,越来越复杂繁忙的店内事务,她总能理得清清楚楚。身为二掌柜,她赏罚分明,又亲切可人,铺里的伙计对她又敬又爱,她管帐簿、管货物进出,无不仔细、妥当。对待客人,她周到体贴,又记忆力惊人,因此只要来过盛祥号的商旅,都会成为忠实的老主顾。
但同时,她也是个最佳的合伙人,她不墨守成规,总会支持他所提出的新颖想法,有她在,他才能安心地在包头的商界发展,她成了他最有力的后盾。
「『人』是做生意最重要的,以后盛祥号的发展和伙计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从现在开始,要加强对伙计的训练,从怎么找到怎么训练,都要有一系列的准则,以后他们必会助你完成大事。」
和风撩起她的长发,她的双眼灼灼发亮,灿若朗星。
「桔梗,妳真聪明。」祥子衷心地赞佩道。
她噗哧一笑。「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
「我哪会损妳,这些全是我的肺腑之言。」他吶吶地道。
「祥子,你才是那个聪明的人。」她对着他巧笑倩兮。
他涨红了脸,看她一本正经的不像是在开玩笑。「我……我很笨,在妳面前,我连话都说不好……妳是杭州首富的千金小姐,现在的盛祥号根本入不了妳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