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住气,手掌拍向地面,想撑起跌倒的身躯,掌心却落到用来遮盖陷阱的枯枝草叶,高头大马的身躯直往陷阱里掉,力飙放大的瞳孔清楚看见坑底插满顶端削得尖锐的树枝,幸好另一只手及时撑住实地,救了自己一条小命,但也吓得冷汗涔涔。
没想到这女子如此狠心。
稍后,他双腿虚软地坐倒在陷阱附近喘气,冷静下来后立即想到未必是凤族女人干的好事。
她脚程再快,也没多余的时间布置陷阱,定然是利用猎人捕兽的现成陷阱引他中计。
那些足迹便是为了让他上当。
力飙蹙紧眉,如果他是凤族女人,还会再在这附近故布疑阵,以防他逃过一劫,气怒交加之下,追错方向。
这样一来,就伤脑筋了。夜色越来越沉,新月如半圆金环,和着嵌在深蓝色天幕上,像白色花朵争相开放的星星放射光明,这样的微光当然比不上白日,在追踪上越来越困难。
力飙决定放弃追寻敌人故意留下来的痕迹,反正极有可能是白忙一场。他仰躺在草地上,望着夜星沉思。
如果他是她,他会怎么做?
她逃走的目的是什么?逃命?找救兵?还是……
如果是他,不是去找救兵,便是伺机跟踪敌人,以救回同伴。
看那个凤族女人那样的拚命,对她的族长除了主从之间的忠心外,显然还有更深刻的情感--这点令他无端吃味起来。虽然没看清楚凤族族长的相貌,但对方的体形好像挺单薄的,那张脸以乎满俊俏,不输艳丽的属下。他实在不明白这么娘娘腔的男人,怎会有女人喜欢!
看来凤族女人的品味很奇怪!
力飙摇头甩开心头满溢的酸涩情绪,假定他的猎物对她的族长一往情深--他知道有些女人爱起来是很疯狂的--她舍得甩下情人独自逃命吗?
以她作战时的剽悍,跟他抗争时的毫不屈服,显见她不是个容易屈服的人。他猜想她极有可能悄悄回去追踪己方人员,伺机救回同伴,要不然就是逃到九黎村落,想办法求救。
但后者有可能会延误挽救凤族族长的良机,就算她到时找到九黎人帮忙,敌人不晓得逃到哪去了,她的族长岂非随之生死不明。
那名凤族女人必是这样想的吧!
力飙扬起的狡黠笑容有些阴沉,矍亮的眼睛在夜色中放着光明,敏捷的身躯如豹般轻盈,蓄势待发。
他很快自地面弹跳起,透过夜星指引方向,明白自己该往哪里去。
不远的前方,他的猎物正在等待。
☆ ☆ ☆
尽管身体再疲累、饥渴,舞阳仍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她掏出一颗汁液饱满的果实,这是她先前在山谷的果树林里摘的,应该可以稍微解馋止渴吧。
她必须要尽快回到她逃离的地域,敌人的行踪随时可能会被掩盖,到时候她就找不回族长了。
心急如焚的她,等于是在跟时间竞赛,奈何奔波了一天的身躯己没有太多力气可供她耗费,若不是凭恃着一股坚强的意志,她早倒下来了。
夜里的森林跟白天一般生气蓬勃。
除了夜枭的鸣啼外,还有蛙鼓虫鸣,为夜色增添了些许活力。
在凤族时,她会和初月到树林里捉萤火虫,坐在大树底下,倾听夜莺悦耳的声音。
有时候她们还会爬到大树顶端,一起数着星星,互相比赛谁记得多大祭司传授的星相知识。
每次都是初月赢,那双澄亮有情的深邃眼眸,藏有智慧的光芒。她认为,除了大祭司外,初月是凤族最聪明的人。
她总是倚靠着初月解除心底的困惑。
两人自幼形影不离,在武术及体力上,她略胜初月一筹,但初月比她聪明,转眸间便有千百个主意可以解决众人遇上的麻烦。
她们是那般亲密、友爱,她总以为自已将以护卫的身分,永永远远、寸步不离地守候着初月,没想到初次远行,她就让初月被人掳走了。
酸涩的泪水泛上眼睫,舞阳吞下喉头的哽咽,握紧拳头,心里的忧虑和不安不受控制的在胸臆间扩散。
伟大的九凤神,祈求你保护族长!
除了一遍又一遍在心里祈祷外,舞阳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前行。 她不要族长有事,族长绝对不能有事!
仿佛在向上天宣告,她尚举着拳头挥舞,月光如雨点般从枝桠缝隙间泄下,照出了精致美丽小脸上的疲累和愤懑。被细小枝叶刮伤的血痕在她细嫩的小脸上交错,但舞阳 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心里被初月被俘的伤痛所盘据。
她一定要救出族长,救出初月!
心里反复着同样的念头,沉重得像石头的双腿仍蹒跚地往前拖。舞阳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都显示出她的体 力越来越弱,但她仍咬紧牙,不肯停下。
忽然,她累极的知觉警觉起来。
那些不断渗进耳中的森林动物声音,不知道何时沉寂下来。
她听不见昆虫的叫声,夜鸟的鸣啼也停歇下来,除了吹拂过树枝的夜风声响外,周遭静得令人心惊胆跳。她机警地四处张望,透过月光.在暗沉难以辨明的浓绿深处,赫然有道金褐色的光影闪烁。
舞阳急跃的心险些要跳到喉腔,呼吸一空,在潮湿的森林里,弥漫着猎食动物的体臭。她还来不及责怪自己的粗心大意,酸软的四肢更加无力,娇弱的身躯在夜晚的寒意侵袭下,籁籁抖了起来。
她绝不能死!
这是她脑中唯一的意念。
小心从腿侧拿出防身匕首,舞阳缓缓退后,离开豹子一跃可至的范围,眼睛慌乱地四下搜寻,看是否还有其他的危险隐伏。
她知道豹子向来独来独往,习惯暗里出击,但难保不会有它的同类同时看中她,到时候她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逃。
她正机灵地绕道想跑,黝黑如夜色的豹子眨着掠夺的眼光,不慌不忙地跳下树,阴沉的眸光锁住她,妖异的瞳里闪着异样的饥渴,显然决定拿她当大餐。
舞阳吞下喉头的硬块,紧握住手中的匕首。尽管知道自己的胜算不大,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不管怎样,她都要战斗到底。
看着它踩着稳当、轻盈的步伐向她迈来,舞阳的心跳得更急,额上冷汗直流。它走一步,她便退一步,它在寻找攻击的最佳时机,她也在找逃亡的最好路线。一人一兽,僵持不让。
豹的速度极快,她除了正面迎击,或是祈祷它突然改变主意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不是死,就是生。舞阳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
细微的寒毛已在豹皮上张扬,不旋踵便要发动攻击。夜风沙沙地拂动草树,生与死在顷刻间使要决定。
突来的箭矢破空声,打破了人与兽的僵持、黑豹以爆发的速度机敏闪过,但另一支箭接连射来,准确落在它闪跳的方位。
黑豹发出凄厉的惨呼,负伤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密、黑暗的树林里。
"锵"的一声,舞阳的匕首落到地面上,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似地,跌坐在地。
饱受惊吓的瞳眸,茫然地捕捉到从树后走出的高大人影,斑驳的月光照出他冷峻的面容。舞阳赫然发现射箭吓跑豹子的人,正是她费尽心思想甩脱的敌人。
刹那间,她不晓得是被黑豹一口吞下肚比较可怕,还是落在这男人的手中可怕。
☆ ☆ ☆
以足尖挑起地上的匕首,力飙眯眼审视手中的民族武器,心里赞叹。
无论是剑身的精美,或是剑刀的锐利,这柄不知用何材质打造的匕首,比起他们一搬所用的石剑,不晓得要锋利、坚硬几倍。
怪不得数代之前,凤族会因为拥有打造非凡兵器能力而险遭灭族之祸。上头之所以命令他们阻止凤族和九黎结盟,关键应该就在于凤族的兵器吧。
力飙幽深炯亮的黑眸莫测高深地罩向吓呆的舞阳。
平日明媚照人的容光,此刻苍白似雪,丰润的双唇被她抿得没一丝血色。眼睑下方的皮肤有着疲惫的线条,曾在那双如春日明潭般的眸里活跃的不屈服精神,此刻委靡不振,她看起来就像个生命力被抽离的行尸。
一阵噬心的疼攫住力飙。
他得紧握住双拳,才没冲上去掐住她脆弱的颈子摇晃。
瞧瞧她把自己害成什么样了,这个笨女人!
如果他晚一点到……
力飙额际冒出冷汗,无法再往下想。
"跟我走。"从抿紧的双唇掷出三个字,蹙眉看见呆坐在地上的女人眼眸闪过一丝惊慌,他懊恼地发现心头再度疼痛起来。他摇摇头,不愿细想,那只豹子虽然负伤逃走,但黑暗的森林还不知道暗藏多少危机,他们必须尽快离开。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的口气缓和下来,眼中有着连他自己都不了解的温暖光芒,舞阳像被触动以的,眼里的惊惧逐渐收敛。
她想起身投向他。
这个意念令她感到困扰,加上四肢软麻无力,只能怔怔地瞧着力飙发呆。
力飙很快眨了一下眼睛,将匕首插进腰袋,伸出猿臂将她从地上抱起。舞阳像个爱困的小娃娃般驯服,身子轻颤了一下,随即偎向他温暖的怀抱,没做任何反抗。
她这举动倒令力飙受宠若惊。他觑了一眼合上眼睑的女人,猜想她大概是累坏了,才会没力气跟他抗争。力飙不禁苦笑起来,他到底在指望什么?以为这个凶女人会因为他救她一命而感激涕零,甚至以身相许、嫁给他吗?
最后的一个意念吓得他险些失手将怀里的女子摔下来。舞阳半睁着眼眸看他,像是在询问他是不是也累坏了,没力气抱她?
力飙的雄心壮志被激起,就算她重得像头牛,他也会咬紧牙关说她不重,何况她的身子轻盈,即使他疲累了一整天,仍算不上什么负荷。
"没事。"他坚定地向她保证,看着她放心地再度合上眼睑,满足地偎依在他怀里。
这情景格外令他心动。力飙勉强将自己的眼光从那张虽沾染污泥但仍不掩清丽气质的脸庞移开,借着星月光辉寻找方向。
离这里不远处,有个大树洞挺适合两人安身立命的。力飘毫不迟疑地往那里走。
伴着蛙鼓虫鸣,力飙终于走到他打算用来过夜的树洞。怀里的舞阳发出轻微的鼾声,呼吸轻缓而绵长,他小心地将她放在一旁,略微整理了一下洞里才抱她进去,这期间她连眨一下眼都没有。
力飙伸手揽她入怀,她恬睡的模样像婴孩般无邪,注视着她,他向来刚硬的战士脸庞也变得温柔。他伸出指头触摸她柔嫩的颊,沿着分明的轮廓移向她诱人的芳唇。失去的血色此刻全回到她丰润的朱唇,更衬得她娇艳动人,力飙感觉到血液渐渐灼热了起来。
他苦笑一声,暗叹美人入怀的时机不对。他太疲累了,怀里的睡美人也是,此时此刻更不是贪欢的好时机。
他合上眼,想打一下盹,脑子却不肯歇息,一再问着自己为何突然想到婚姻。
他不是一向都抱持着游戏人间的态度吗?
他不是再也不想对任何女人认真吗?
他上的当、受的教训还不够吗?
女人呵,外表温驯似绵羊,内心狠毒如蛇蝎。就拿这个凤族女人来说,她不是才狠狠地给了他颜色瞧,不但踹得他险些丧失男性雄风,连带还有性命之忧吗?
力飙脸上的温柔淡去,表情变得戒备,全身肌肉跟着紧绷。怀里的舞阳似乎感受到枕头变硬,不舒服地欠动身躯。
力飙轻叹口气,将她搂紧,依偎向她,贪恋地吸嗅着她身上泛出的香泽,眼皮慢慢沉重起来。
第三章
从晨光中醒来该是件美好的事,但如果被人用匕首指着要害,再好的心情也会坏。
"别动!"舞阳沉声警告。
她才从他的腰袋里拿回她的匕首,他就醒了过来,她只好被迫以手中的武器指住他两腿之间,绷紧的俏脸微泛着红晕。
力飙的瞌睡虫全被吓跑了,充血的眼睛满是不敢置信,眼珠子差点瞪得凸出来。
老天爷!他才打了个盹,世界就变得不一样了!
昨夜还像只小绵羊偎依着他的女人,居然一早拿着匕首指住他的命根子,这女人实在太不可爱了!
"原来凤族人都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他掷出咬牙切齿的咒骂。
舞阳脸色一变,还趴在他身上的身躯小心地移开,眼光戒备。
"不准你侮辱我的族人!"她板着脸道。
"哦?"力飙不怒反笑,眸光更加冰冷,嘲弄地说:"你的意思是,只有你是恩将仇报的小人,你的族人不是?"
"你!"舞阳眼睛冒火。
"不承认?难道你忘了昨夜我才不计前嫌地救了你这条小命?"
"我没要你救我!"舞阳咬着牙,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但此刻不是心软的时候,她只能按住心里的歉疚,嘴硬地反驳。
"是哦。"沸腾的怒火在力飙眼底燃烧,冰冷的讽刺自齿缝间挤出。"是我自作多情!在被你踢得命根子痛得要命后,干嘛还在意你死活地追了过来?差点命丧在你刻意引诱我上当的陷阱之后,就该认清事实,不再管你,偏偏又同情心作祟,跟那只豹子卯上,然后又抱着吓呆的你离开险境,等你休息够了,好拿匕首指住我的男性气概!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只怪我太过天真,拿你当好人,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怎能怪你心肠狠毒、恩将仇报!"
"你!"舞阳被他这番挖苦的话气得泪花乱转,心里又怒又委屈。
她也不想这样对他啊,她只是想救族长。
"我怎样?我又说错了吗?"力飙倔傲地扬高满是胡须的下巴,一张脸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
"我又不是故意的!"她咬住下唇,恼火地瞪他。
"不是故意的便险些要了我的命,要是故意,那我看……"他摇头晃脑,未完的话里包藏着太多不满,冰冷的眸光在她握住匕首的柔荑和倔强不认错的小脸上来回移动。
"我们是敌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自保。"她像在说服自己似的。
"说得太好了!我怎会忘了这句话呢?"力飙夸张地叹气,自顾自地拍了自己的脑门一记。舞阳吓了一跳,手抖了一下,若不是及时煞住手,便要伤到他了。
力飙眼明手快地逮住瞬间消逝的良机,臀部往树洞里一缩,虎掌拍向舞阳的腕部后,改拍为擒拿;舞阳轻呼一声,匕首脱手而出,插在距离力飙脚旁不到两指宽的地面上。
力飙顺势将舞阳带入怀中,将她另一手也捉住,吓得一身冷汗。他刚才是拿自己的命根子赌这个凶女人不会对他这么绝情,结果他赢了,他笑吟吟的注视怀里怒气腾腾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