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在闹区中的一间摩登复合式PUB,在周五的夜晚向来是高朋满座。强调解放感的全透明装潢,及种类繁多的酒类是让它生意兴隆的主要原因,其次则是它还供应出自一流名厨之手的各样可口台式下酒小菜——
一碟三杯小卷、一盘五更肠旺,再灌下一大口沁凉的台湾生啤酒.那种过瘾的滋味,教人流连忘返。尤其在闷热难熬的六月天,迟迟不见降雨的苦旱时节,更是种人间极乐。
白罡皓推开透明的玻璃门,迎面吹来的冷气赶走了缠绕在身上的热度,他一眼就看到那群已经占领了半壁店内空间,喧哗不已,丝毫不管自己的音量是否已经造成公害的人——而那群人中也正巧有人望见了他。
“啊!白罡皓来了!”
“哇!好难得啊!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快快快!迟到的人要先罚一大杯!”说着,两、三人合力将三、四瓶啤酒倒人巨大的啤酒杯内。
白罡皓笑了笑,摇头说:“先让我喘口气,我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时间休息。”
“就是说啊,你们这些男生别太过份了,想要乘机欺负我们的白马王子,我们这群三年A班的娘子军可是不会放过你们的。”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几乎让人认不出她高中时模样的女子,双臂一伸地挡在白罡皓前面。
“谢了,宜龄。”迅速地翻过储存在脑海中的毕业纪念照,准确无误地念出同班女同学的名字,白罡皓附送的笑脸,马上就换得女孩子们的同声羡慕。
“好好喔,宜龄,白马王子居然记得你耶!”;“那我呢!白同学,你记得我的名字吗?”;“我、我,你不会忘了我吧?”——霎时间开启了小型的你猜我答时间,这也是同学会的惯例吧?
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终于摆平这些问题,也从众人排山倒海杀过来的“近况质询”中解放,白罡皓留意到了坐在吧枯那边,和大伙儿保持了此评距离的窈窕身影。
“她”也来了?
原以为这种场合,她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白罡皓不由得挑起一眉,朝那美丽的背影走过去。
还没有近到足以出声招呼的程度,对方便已经回过头,并且注意到他。
和以往一样……不,可以说淬炼后的美丽远胜过去,依然是那般夺目的她,微微扬了扬眉,涂抹着淡蔷激色唇彩的菱嘴,漾着一抹似嘲讽似意外的笑。那双曾经令他渴望征服的亮丽黑眸。仍有着不改挑衅的澄透,越过两人之间的距离,直直射向他。
她举起了手中的高脚酒杯,朝他示意的摇了摇。
白罡皓也还她一抹同样嘲讽的微笑,走近之后,开口说;“想不到你会在这里现身,高同学。”
高若垠望着坐在身旁的他,笑道;“真巧,你说的也正是我想说的话。”
“我出现在这里有这么奇怪吗?别忘了我可是高三A班的班长,同学会如果不来,岂能给同学们一个好典范?”向酒保要了一杯双料威士忌,白罡皓回道。
“是啊,模范生白罡皓,咱们S中的高材生,师长眼中的完美学生.毕业生致词的不二人选,以甄选第一名的资格保送大学的天才。”
口气一贯平和,却不由得令人刺耳的话说完,高若垠啜了口手中的凉薄荷酒后,再接着说:“同时也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懂得何谓‘利己’主义的你,若说不是抱着特殊的理由来参加这种一来浪费时间与精力、二来对你没有好处的同学会,哈!那我真得说,原来人还是会改变的。”
这个女人,说话还真不懂得“客气”两个字。白罡皓也跟着喝了口酒,以前她的伶牙俐齿与机敏的反应,就是最吸引他,同时也是他最想战胜的地方。好比美丽的玫瑰都有刺,明知会被刺得通体鳞伤,还是有前仆后继的摘花人。
“光说我,那么你呢?”
他以锐利的眸子打量着她,从她梳理得柔亮雅致的披肩长发看向她那袭不失女性妩媚,却又带点强悍风格的紧身真皮裙,还有皮裙精巧设计的荷花摆下那细长小腿所穿的高跟凉鞋。
白罡皓故意以指头拨弄了下她耳边的垂发说:“我所记得的高同学似乎也很讨厌这类除了喝酒、打屁、聊些琐碎事的场合。曾经还被人封为S中最难追、最无法靠近的冰山枝花,莫非也改变了原则,决定从广寒宫下凡,征召男丁到你的后宫吗?”
“后宫?那是说你自己吧!”冷淡一瞥,高若垠还以颜色道。“据我所知高中三年在校内维持资优生模范的前日学生会长,在校外可玩得凶了,C中、G女中和B女中里头,都有不少你的‘红粉知己’,甚至就连女大学生也不放过。和你比起来,我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登不上台面。”
“你这么说,我就伤心了。”
白罡皓笑了笑,但笑意并没有传进他那双注视超过三秒,就可以迷死一个女人的黑眸中。“我可不是有心要歧视同为S中的女同学,虽然你们无缘进入我的后宫。但那绝非你们的姿色不够,纯粹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则——兔子不吃窝边草。”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一样是个令人厌恶的女性公敌。”受不了的摇摇头,高若垠状似投降地将空杯放回吧抬上。
“此言差矣,与女性为敌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上的费洛蒙。这可不是我所能负得起责任的。”
“唉,我同情那些眼睛蘸着蚵仔肉的女人。”
“那些迷恋上你的男人,我也为他们勇于牺牲奉献的精神敬一杯。”
两人嘲讽的互看一眼,唇角不约而同的浮现“同类”的冷笑。不晓得的人看了,还以为这对金童玉女正为他们的美好友情叙旧干杯呢!如此出色的两人聚在一起,有种说不出来的“排他”性,那些嬉闹的老同学们谁也没这勇气插入两人之间。该怎么说呢?好似他们四周的空气明显和周遭区隔开来,只有这两人的四周问着金光。
“欢迎光临!”
门口服务生的招呼,让白罡皓与高若垠不约而同的都将目光移向那边,看到进人PUB内的并不是他们所期待的面孔,两人又都不免失望的转开。
“你在等谁来吗?”他先发制人的嘲道。
“你又在等谁呢?”她也不示弱的回嘴。
眼看在这方面占不了什么便宜,白罡皓决定抽腿。“我看我就不妨碍你捕猎长工的计划,将这位子空给你可怜的猎物们吧!”
“慢走,不送。”
要了今夜的第三杯薄荷酒,高若垠已经大半放弃了希望,恐怕今晚是注定要借酒浇愁,空等一场了。“他”大概是、绝对、不会来了。
她在期待此一什么呢!一切都随着那年夏天的结束,早就已经划上休止符了,不是吗?不然,这五年来,多得是机会联络,她并没有搬家,就连电话也不曾换过,他想要找到她是再简单不过的。
罢了、罢了,不来也好,万一来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对他说些什么……
“欢迎光临!”
这一回,高若垠不怀抱任何希望地低头喝着酒。
“哇!小菟丝你终于来了!咦?这不是任远吗?稀客、稀客!”
高若垠听到任远这两个字,立刻吃惊地抬起脸转向门口。
同时间站在不远处的白罡皓也一样看向那对男女,特别是那名女子,并且悄悄地皱起眉头。
站在那名高大的男子身旁,有张圆圆小巧的鹅蛋脸,留着宛如中学生的清纯齐肩直发的女子,更显得娇小了许多,脸上挂着和高中时代没有两样的憨憨笑意,蓝菟丝歪着头吐了吐舌头说:“抱歉,我们迟到了。”
任远默默地点头,算是应和了蓝菟丝的话,他的视线在绕过全场后,停在吧台的方向,与高若垠四目相对。
那瞬间,高若垠仿佛听见,停顿在高三毕业那一年的夏天的时针,重新开始滴答转动起来的声音。
那年的夏天……
第一章
糟糕,真糟糕。蓝菟丝一边盯着自己的手表,一边加快脚下的步伐,小巧可爱的脸上浮现焦虑的神情,她不断地在心中反覆念着妈妈教她的咒语,企图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
菟丝,不要紧。菟丝,可以。菟丝,办得到。
虽然手表上滴滴答答跑的秒针有些困扰她,可是她想起以前也有几次被老师留在学校,而弄得晚回家的情况,她那时候是怎么做的呢?对了,只要搭上七点五十五分的那班巴士,就一定来得及在她最喜欢的节目重播前到家。
七点五十五、七点五十五,菟丝默念着。这一次她专心想像着自己在数分钟后即将搭上的那班巴士,以及自己坐在巴士上面所能看到的熟悉街景,内心吹起了一阵安心的风。
由学校后面小巷子的捷径走到巴士站去的话,一定可以赶得上七点五十五分的那班车。可是……菟丝耳边响起了教官曾经在上课时提过,那条巷子经常会有些不良少年逗留,建议同学们不要走那条巷子。
菟丝瞪着漆黑的巷子,如果不走这里,她怕自己搭不上七点五十五分的车,可是教官的建议不能不听,这是规定。规定是一定要遵守的,不可以打破。
内心的两股势力开始交战。
——时间不能不遵守。
——老师们的话不能不听。
她开始哈起自己的指甲,一边哈,一边瞪着黑暗的巷于踱步,既没有办法克服内心的声音走进去,可是也不想放弃搭上七点五十五分的巴士。妈妈,妈妈曾经告诉过她不能决定的时候该怎么办的,可是现在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是想不起妈妈那开开合合的嘴巴曾经告诉她的话。
“喂,你站在这边做什么,很碍眼耶!”
突然间,有声音打断了她拼命想捕捉住的脑海画面,吓一大跳的菟丝哇地大叫。对方似乎也被她给吓了一跳,直瞪着她。
“你鬼叫什么,你站在路中央挡住我们的路了,知不知道?还不快一点闪边去!”
凶巴巴的男人是自己不曾见过的人,身上也不是穿着S中的制服,而是破破烂烂,东一个铁环、西一个铁钉,看起来很不好穿的衣服。
为什么这个人会想穿这么难穿的衣服呢?菟丝蹩起眉头。
“喂,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没听到啊?大爷们要过去,你快点让开。”
菟丝看到男人身后还有两、三个人,每个人都骑在一辆摩托车上,噗噜噜的引擎噪音让她的耳朵非常不舒服,于是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企图保护耳朵不受这种伤害。
“喂,你装什么傻啊!”男人出手就朝她瑟缩的肩膀上推去。
“哇!”
菟丝放声大叫,她再也控制不住了,噪音加上男人碰触自己身体的动作,令她本就万分紧张的神经更加错乱,她挥动着双手,尖声叫喊着:“不要、不要!滚开!去死!”
“你这蠢女人在鬼叫什么?竟敢叫我们去死?你才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原本骑在摩托车上的男人也纷纷下车,往菟丝这边靠过来。
“罗唆!去死!滚开!”不知所措的菟丝,拿起了书包往对方砸去,不管东西南北地拔腿就跑。
“ X的,小臭婊子,你 X X的跑啊!就不信我们捉不到你!”
跑、快跑、再跑得更快一点!
菟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已经跳出了身体之外,扑通、扑通的声音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回荡在耳中,声音大得好可怕——
快逃!(逃离什么?)
快跑!(为什么要跑?)
好累好累,我在哪里?这里是哪里?我又是哪里的哪一个?
“臭婊子跑得还满快的嘛!可是这下子你就无处可逃了吧!怎么样?”
气喘吁吁的男人阻挡住前面的去路,菟丝一转头,左边有一个,后头也有一个,没有地方可以去了,现在她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该怎么办才好?
“喔,仔细一看,这小婊子长得挺正的,还穿着S中的制服哩!”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说。“真看不出来她这种果头呆脑的模样,还能考得上S中,哈哈,我还以为她是智障呢!”
智障。菟丝知道这是污蔑她的话,那令人不愉快的字眼深深刺激着她,她胀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叫喊:“菟丝不是智障!你胡说,我要通知警察将你们都提起来!”
“哇哈哈哈,叫警察来啊!这条巷子八百年也不会有警察来巡逻,你叫得再大声也没有人敢在我们的地盘上管闲事。不信你看,从刚刚到现在,根本一个人影也没有,你要是聪明的话,现在就跟我们下跪道歉,我们还会考虑放了你。”男人咧着嘴,露出一口被烟薰黄的牙,笑着说道。
“道歉?”菟丝很熟悉这两个字,妈妈也告诉过她,当人家要求道歉时,一定要道歉。妈妈说道歉是件好事,会让人心里头不舒服的东西、坏的东西全都消失。“好,菟丝道歉,菟丝很抱歉。”
男人们互看了一眼,似乎是对她竟然一下子变得如此“听话”感到有趣,接着其中一人说:“喂,这种道歉没有诚意,嘴巴上说说谁都会啊!”
菟丝敲起了眉头,搜索着脑袋中关于“诚意”的定义,说道:“诚意。一、真心。二、恳切。真心,是真实的心意。心意,心的意志。心,心脏,人体器官的一种,负责供应血液……”
“喂喂!你自顾自地说那一大串干什么?我们是要你表现一点诚意,既然要道歉,就用你的身体跟我们道歉好了!”男人怀着,故意威吓地往她脸颊旁的墙上一敲。
可是菟丝专心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继续地说着:“血液里头的成分有红血球、白血球、血小板。人体的红血球占血液体积的百分之四O%一五O%。血红素则是红血球里面最重要的一部分,负责结合氧气,结合的氧气就会随着红血球运送到身体各处,成年男子的血红素,每一百CC的血液里约占十三·八毫克一十八毫克,成年女子的血红素则占……”
“闭嘴!”
男人的一声大吼喝住了冤丝,她睁着汪汪大眼,满脸错愕地看着他们。
“听好了,兄弟们被你弄得很不爽,你惹毛了我们,要是不想死得太难看的话,现在就闭嘴,乖乖听我们兄弟几个的话,懂吗?小婊子!”
“不要,你们要干什么?不要、不要!”菟丝看着他们伸过来的手,她不想被他们碰触,非常不想,因此她死命地摇着头,可是他们却更加靠了过来。
“喂!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菟丝眼眶中的泪水即将溃堤的时候,巷子的那一头一道直射的强光,夹着陌生男人的喝叱,拯救了她。
“放开那个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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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罡皓锁好了学生会办公室的门后,走在空无一人的校舍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