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怒目相瞪了一秒钟——哼一声,各自转过头,互不理睬对方,各据一方遥遥以对。
笨任远、呆任远,为什么就是不懂人家的心,亏她明探暗刺他那么多次,结果他还是没有体会到她的半分情意,还糟蹋她的心意……高若垠背对他,咬着指甲,真是欲哭无泪。
莫名其妙的女人。嫌他高攀她这个朋友,不会早说啊!没事总在人面前晃过来晃过去,以为男人的心都是铁打的,不会受到诱惑吗?女人心海底针,他真是领教到了……任远背对着她,一股窝囊气吞咽不下,真是越想越累。
这种男人—一我受够了!以后我再也不管任远的事了!
这种女人——我受够了!以后我再也不让高若垠插手管事了!
病房门外两人闹僵的同时,门内也有了动静。
菟丝嘤咛着,缓缓地睁开眼睛,她茫然地看着天花板,一时间对自己身处在陌生的地方感到些许的困惑,但侧过脸她就看到了白罡皓。“班……长?”
“你醒了?听说你想见我?”
在她睡着时,白罡皓心中翻涌上许多情绪,也不断地在思考该对她说些什么。抱歉?对不起?如今再回过头去说那些又有何用?将自己曾说过的话收回来,又能改变什么?
自己真的想和蓝菟丝交往吗?在他的人生版图上,原本就没有她的位置,现在要他腾出空间来容纳她,他没有自信能有这份成熟去包容她的疾病。他一点都不了解何谓亚斯伯格症,她的单纯对他而言太过刺眼,那种盛夏般一心一意照射在他身上的阳光,强烈得令他无法招架。
他无法想像一辈子都在她的夏天中度过……
所以他决定放弃这种半调子的温柔与体贴,半调子的歉意,既然已经狠心伤害她了,他只有贯彻到底,哪怕这是一种错误。
“你还想跟我说什么呢?我想我上次已经跟你说得十分明白了,我不过是个恶劣的骗子,和你玩玩而已,我没想到你会当真。”他故意以冷冰冰的脸孔,最无情的口吻说着。
菟丝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垂下长长的睫毛,低头说:“菟丝……想……再坐一次班长的车子……”
白罡皓不是办不到,但他依然铁着心肠说:“你要说的就是这个?真无聊,害我平白浪费时间。我看不出我还有什么必要再载你,再说,坐车都是有目的地的,你想要我送你到哪里去?你现在连离开这张床都办不到吧?”
“菟丝……可以……”
“你不可以。”气急败坏地,白罡皓暴躁地拍桌子说。“你行行好,放了我吧!你还想怎么样?要我跪下来跟你道歉,说很抱歉我欺骗了你?哈,我愿意陪你办家家酒一阵子,已经算够给你面子了。你就当那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就结束了,懂不懂?什么永远 在一起,那全都是骗人的,将它忘了!”
菟丝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整个人一抖。“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说谎是不好的……是不对 的……”
“少跟我搬出那套对不对的大道理,我不像你是 圣人、是天使,我就是坏、就是不好、就是恶劣,这样 你总该醒了吧?”白罡皓瞪着她的脸说。“你以前看 到的我是假的,现在的我才是真的。吃惊吗?难过 吗?很遗憾,这就是现实。”
那无瑕大眼中盛满的悲伤,令白罡皓再也无法 直视,他扭过头朝门口走去,说道:“我能说的就这么 多了,接下来你还要做什么傻事,我就管不着了。再
一股强大的撞击力,由后面袭向他。
菟丝用全身剩余的所有力气,跳下床,整个人扑 向他的背,以双臂环住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呢……菟丝看得到……班长的泪……另一个班长在 哭……很痛苦……菟丝一直、一直在看……所以知道那个班长是好人……班长不坏……明明不喜欢,却说喜欢菟丝……不想在一起,却一直陪着菟丝……好难过、好难过……没有人抱一抱,所以一直好冷、好冷……笑容也是好冷、好冷……菟丝全都看得到……”
“放开我,蓝菟丝。”有心想要推的话,那双软弱无力的手,轻易就可以被推开,可是白罡皓却有种被牢牢地束缚住,动弹不得的感受。
“不要。”菟丝直摇着头,连连说了好几声不要。“班长要带我去……带我走……坐班长的车……”
“你到底想去哪里?”白罡皓可以感觉贴在自己背上那副温热的躯体,以及她甜甜的香气,以前不曾在乎过的一切,突然间都再敏锐不过地透过所有的感官传达过来,鲜明得令他无法不意识到蓝菟丝这个人的存在。
“……不知道……”
她的声音透过了背,传达到他的心。
“……另一个班长在的……地方……班长一个人在哭……所以我要去……”
环在他胸前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气,白罡皓急忙转过身,接住她瘫软下坠的身子,那几乎没有多少重量,让人怀疑她是不是会就此消失。“蓝菟丝!蓝菟丝!”
听到他的呼喊,门外的任远与高若垠立刻冲了进来。
“菟丝怎么了?”
“她好像又昏过去了,快去叫医生!”白罡皓挥开了任远的手,自己将菟丝抱到病床上,当他想放下她时,才发现菟丝的手一直紧抓着他的衣角不放。
“……要去……去……去找班长……”
她气若游丝地说着,即使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她依然不肯放弃。“班长……需要……我……”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菟丝!”白罡皓握住她的手,大叫道。“振作一点,等你恢复了,我一定让你找到另一个班长,这是约束,好吗?约束是一定要遵守的,所以我跟你约好了,等你好起来,一起去找另一个班长!”
菟丝的唇边浮起一丝笑容,像是听见了他所说的话,安心了。
第七章
那个诺言,始终没有兑现的机会。 高三的夏天,尚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那之后,白罡皓觉得自己的夏天似乎永远也不会来了,那像是一个咒语将自己牢牢的束缚住,不论与谁交往,感觉上都不曾再像那段回忆般深刻地留在心底。
“你的眼睛里根本没有我,我到底算是你的什么?方便的床伴,还是帮你顾家的人?我一点都体会不到你的爱。”
女孩在他面前哭泣着,一边用手帕擦着少得可怜的泪水,企图挽回他的心。白罡皓无奈地看看手表,紧凑的行程中,要安排出这段时间有多辛苦,眼前的女孩大概不明白,但他也不奢望满脑子除了名牌衣物、皮饰,聊起天来总在谈论今天的偶像剧如何如何的她,能了解世界上也有人忙得连电视都没时间看。
“我已经说了,没关系,是我不好,没空陪你。你可以不用顾忌我,直接说要分手就行了。”若不在十分钟内结束这段无意义的对谈,他今天注定要迟到了。
女孩哭得更大声了,开始引起旁人的侧目。“我……我只是无聊而已……因为你整天就是工作、工作、工作的……”
又要重回原点吗?在这三十分钟里头,她已经说过无数次相同的理由。
因为男友忙于工作,无暇约会,感觉被冷落,所以才会接受另一个男人的邀约出游,但也没有想到会发展成进一步的关系?那天她真的没有意思要和那男人上床的,可是男人诱拐她,她一时受到诱惑才会做下错事——
所以错的人是他,他不该放她一个人,他不该那么刚好就在那一天提早下班回家,不该刚好地撞见同居的女友与另一个男人在床上做运动的场景。
“罡皓,求求你,我不想分手。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总算,女孩嗫嚅地说出她今天约他出来细谈的目的。
她握住他放在桌面上的手说:“我以后不会那么做了,我爱你,我不想失去你,罡皓。”
爱?爱是什么?随随便便就挂在嘴巴上,做出的事却教人难以恭维。白罡皓冷嘲地勾起唇角,抽回手说:“你是爱我没错,你爱的是能够带出去炫耀的我,只要长得体面。有点钱、有辆车、有栋房子,不是我也无所谓吧?抱歉,我的时间到了,你放在我家的东西,我全都打包送回你的地方了,钥匙不必还我,我已经换新锁了。再见。” “你……”女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拿起手边的水杯,大叫着:“我恨你,白罡皓,你是全世界最恶劣的男人!你去死吧!”
哗啦!
冰冷的水将他梳整过的发淋得湿透,滴到他那套所费不赀的西装外套上,白罡皓抬手抹去额上的水珠,俊秀完美到几近冷酷的五官既没有半点惊慌与动摇,更不见女孩所期望的狼狈状,他只是轻轻一笑,拿起桌上的帐单,翩然转身离去。
“哇啊啊啊……”女孩知道这段情感真的无法挽回了,伤心地趴在桌上痛哭。
真是的。
一边步出餐厅,白罡皓拿出手帕擦着残余的水,幸亏现在外头是万里无云的晴空,这点水很快就会被烈日结蒸发了,要不还得回家去换一套衣服,那他肯定会延误重要的会议。
经过这次惨痛的经验,他决定还是一个人过日子简单愉快多了,女人这种麻烦的动物,还是少沾为妙。即使是交往当时认为是乖巧的女孩,一旦时间久了,流露出来的本性实在让人无法恭维。
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蝉鸣,提醒着人们,时序又进人夏天了。白罡皓心中晃过一个熟悉的影子,那是一张圆圆的、小巧的脸蛋,挥动着手朝他叫喊着:班长……
不晓得她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是几年了,距离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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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蓝菟丝再度发烧,原本以为已经痊愈的病情突然急转直下,使得住院时间不得不延长。不顾任远的咆哮与驱赶,白罡皓坚持在病房门外等待,他守在病房门外,脑海中不断浮现菟丝最后的那几句话。
他一直以为她傻傻地相信自己,被自己操纵着。戏弄着,却不知道她专注的视线早已经看穿了他的孤独。她到底是从何时发现的?他以为自己将那份孤独隐藏得很好,但在她眼中却无所遁形……怪不得无论自己说什么,她总是一副有听没有到的样子,也许她异于常人的耳朵,早已听见了他不曾意识到的另一个他的声音。
他一直以为她很可怜,不懂得分辨好坏是非,但实际上可怜又可悲的人是他吧?将世上的一切以可供利用与不可供利用分别开来,自认舍弃掉人性最无用的情绪,所以活得自在潇洒——其实他只是活得麻木不仁而已。
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也不会有人在乎他。
独善其身……也孤立了自己。
蓝菟丝说的没有错,他一直是独自一人的活在这世上。做一个不需父母操心的孩子(其实是父母不关心的孩子),按着大人们为自己安排的路线(反正也没有自己特别想做的事),慢慢地成长为另一个没有自我思想、行尸走肉般的大人(说穿了就和工厂生产出来的机器人没两样),这就是他的未来(如果这也叫未来的话)!
他知道自己上在腐败,也放任自己腐败下去,跟这腐败中的世界一起沉沦没有什么不好,反正四周的人也都一样……
可是有一个人不同。
白罡皓抬起头望着紧闭的病房门口,蓝菟丝正在里面与病魔战斗着,她没有放弃他,她是那么努力地以她的方法,全心全意地拯救着他,即使他不领情,即使他对她那么无情,她仍不肯放弃他,不肯放弃根本不值得她这份心意的他。
倘若他的祈祷能有一点效用,那么……
快点好起来,菟丝,快点好起来,这一次我会认真地听你说!白罡皓紧闭双眼,双手合十,诚心祷告着: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痛苦了!
“你还在这边惺惺作态什么?菟丝一碰上你就没好事,你快点滚吧,不要再在菟丝面前出现了。”心情本就恶劣的任远,见到白罡皓那种姿态,更是耐不住一把怒火熊熊燃起,揪着他的衣襟就要往外拖。
“阿远,不要这样,阿远!”蓝家双亲慌忙上前阻止。“现在凡事以菟丝为重,白同学想留下的话,就让他留下来吧!”
“任远,你也讲理一点,菟丝醒来后万一想要再找白同学,你要怎么办?”高若垠也加人劝说的行列。“现在菟丝最想要陪在身边的人,已经不是你了,你为何就是不懂呢?”
“少罗唆,你们全都护着这家伙。也不想想他才和阿丝一说完话,阿丝的病又加重,这是为什么?”任远扬起拳头就说。“你要是不滚,我就把你自傲的脸打扁,看你走不走。”
“你想打的话尽管打吧!在菟丝再次醒来前,我是绝不会离开的。”白罡皓冷冷地说道。此刻就算找来十个彪形大汉要将他由病房门口拖走,他也不会离开的。
“你这家伙!”任远吼着,眼看拳头就要落下……
“请你们安静一点,这儿可是医院,还有其他病人在,他们需要休息。如果你们要争执的话,请到外面去。”
护士长生气地前来训话,这下子任远也不得不放弃驱赶白罡皓的念头。大伙儿在沉默中等待着,时间在紧张中分秒过去了,幸好这次经过一天一夜之后,菟丝终于再度醒来。
医生特别交代,此次千万不可再有任何刺激到病人的行为,也绝对不可以再让她劳动、疲累,若再发烧,细菌便有侵人脑细胞的可能,将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
所有的人鱼贯进人病房,小心翼翼的,不敢惊动茧丝,白罡皓站在最外围的角落,看到蓝菟丝平安无事,整个人终于能松下一口气。可是就在他想要上前探望菟丝时,菟丝却对双亲说:“班长,为什么在这边?”
“咦?’蓝妈妈吃惊地看着女儿说:“阿丝,你不记得了吗?你不是想见班长,所以要我们去找他来的。”
菟丝歪了歪头。“见班长?为什么?”
“你不是有话想跟白罡皓说吗?”高若垠也大感意外,插嘴说道。
摇了摇头,菟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班长和高同学一起来看菟丝。”
吃惊全写在脸上的高若垠,迅速地瞄了一下白罡皓的脸色,只见他已经完全愣住了,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时候反应最快的却是任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