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想了想,困惑地说:“什么舞会……阿丝不会跳舞……摩托车很危险……不可以坐。”
她的回答令在场的人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好假设菟丝是因为高烧的关系,所以有些记忆不太清楚,也许过一段日子就会好了。反正他该记得的人也都记得,对生活也不至于有任何影响,因此他们决定顺其自然。
“这样子是最好的。”任远将白罡皓叫到医院外,告诉他说。“阿丝大概把那一切当成梦了,梦醒了就忘了,这不是正中你的下怀?过去的事我不想再计较,以后你和菟丝也就桥归侨。路归路,再也不用联络了。”
无情地对他关闭的医院大门,就和蓝菟丝的心房一样,将他彻底地摒除在外,不再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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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怎么说?他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口。 这种结局不是最好的吗?他贯彻了自己的决定,蓝菟丝是他生命中多出来的一块并图,如今物归原主,结局圆满。
纵使有那么一瞬间他动摇了,但老天爷已经做出判决,白罡皓好像听见老天爷在自己耳边说:像你这样的男人,不适合这个女孩子,你们的过去是一场错误,现在为弥补这错误,为了她好才抹煞那些回忆。
因此,他们最后的约束,永远也不会实现。他再也没有“下一次”能听蓝菟丝说话,也没有机会弥补他曾亏欠她的一切了。过去他的幼椎所造成的一切,随着蓝菟丝一场意外的发烧,葬送在失落的记忆中。
高中毕业、紧接着是进人大学,白罡皓的生命在这阶段有了急速的转变,起初他还会经常想起蓝菟丝,渐渐地,随着忙碌的求学、就业生活,她的身影也淡去了。
不过每年一到这时节,他就会不经意地听见心底潜藏的一声:班长。只是每当他回过头去,身后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那种滋味,就像是盛夏中只有他的周遭是寒冬,冰冷刺骨的风从他胸口破裂的洞,呼呼地穿过。
“我回来了。”
“真慢啊,你去到哪里吃午饭,去那么久!”
白罡皓一进办公室的门,马上就吃了上司的一顿排头。“还有,这些信件里面有一封是你的私人信函,我说过几次了,公司可不是你家,不要老是在公司收这些无关紧要的信!”
“是,非常抱歉。”
接过自己的信件,走回办公桌,上头已经堆满了等待自己处理的文件。看样子今天又得加班了。进这间建筑事务所半年,其中加班的天数至少占了一半以上,不过白罡皓不以为苦,与其做一些不花脑筋的工作,能够从事自己一直想做的行业,已经是一种乐趣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信封,会是谁寄过来的呢?上头并未署名,只是简单地写了他的名字与公司地址。拿起裁纸刀一划开,里面掉出来的是张样式高雅的小卡,上头印刷着几个大字:S中第XX届毕业生,同学会邀请函。
同学会?这种浪费时间的聚会,谁会有空去参加?他想也没想地就将它塞进了自己的抽屉中,全心投入下午的工作。
又过了几日,白罡皓正准备下班时,打开抽屉,那封差一点被自己遗忘的同学会邀请卡再次映人眼帘,他皱着眉头将它拿起。
班长……约束是一定要遵守的……班长……喜欢你……
“她不可能会去什么同学会的,我在期待什么?真是可笑。”他将邀请卡揉成一团,想将它扔进垃圾桶,却又迟迟下不了手,最后还是将邀请卡重新摊开来,为了确认那一日的行程,打开了PDA。
六月十日,PM:7:00。
这个日期不正好就是他们当年举行毕业典礼的那一天?白罡皓想了想,决定在那一天的行程上,纪录下“高中同学会”几个大字,但内心里对蓝菟丝是否会出席参加同学会,仍旧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倘若她没有出现,他还是可以随时离开啊!他说服自己,只是去看一看,说不定、也许会有什么奇迹发生。虽然不晓得经过这几年,蓝菟丝身上有没有任何改变……是变瘦了还是胖了?……那之后她可曾记起他们之间的?……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交往的……
白罡皓打住了自己连绵不断的臆测,拿起公事包自嘲地想上切只要去了同学会,该有解答的自会有解答,现在想这么多又有何用?
关上最后一盏办公室的灯,深夜踏上归途的白罡皓,就像平常一样,在回家的路上买了个便利商店的便当,草草地吃完,冲个澡,伴着电视机的新闻播报声,处理着未完成的工作,一个人人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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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会的那一天,白罡皓做什么事都不顺心。设计图的晒图做坏了,接待客户时将对方的企划案与另外一家的搞混了,就连喝杯咖啡也不小心弄倒,将桌面上的重要文件弄得一塌糊涂,看得上司频频摇头。
“罡皓,你是怎么了?做事心不在焉的,我那个平日聪明能干的部下到哪里去了?你可是我们事务所里令人期待的明日之星啊!请你振作一点好吗?”
“抱歉。”
没有任何的推倭之词,白罡皓知道建筑的工作只要有一点小差池,都可能造成重大的错误,自己向来秉持着不将私情带人工作的原则,今日却无法专心集中注意力,这不是任何借口可以推卸的。
就算是介意着今天晚上的同学会,也不该表现失常。他起身去洗了把脸,重新打起精神,投人工作中。 终于,缓慢的时针与分针指向了下班的时刻——
白罡皓收拾好公事包,说声:“我先走了。”
“等一下,这份契约书麻烦你顺路送去给王老板,地址你应该知道吧?”上司不由分说地把文件塞到他手上说。“一定要确实送到他手上,交给你了。”
王老板?那不是得开车到桃园去?白罡皓看了一眼手表,要是再遇上塞车,恐怕是赶不及在七点到……
“怎么,不方便吗?”见他面有难色,上司挑起眉问。
“不。我知道了,我一定会交给王老板的。”他迅速地将文件收到自己的公事包中,跨出公司大门后,直奔自己的摩托车。
换作是以前的自己,真是难以想像会为了一个渺茫的机会如此地拼命。但现在就算是有台风警报,他也会排除万难去参加同学会,赌赌看自己能否再有机会和蓝菟丝见面!
在七点半左右,白罡皓总算抵达了同学会的会场,里面已经来了不少熟面孔,但没有看到自己等待中的人,让他有些小小失望。可是同学会还没有结束,现在放弃希望还太早了。
和高若垠随口闲聊两句后,白罡皓又走回男人 们的圈子里,其中一人突然提起话题说:“话说回来, 我还真不得不佩服你呢,班长。”
“我早就不是班长了。”
“也是啦,不过那时候叫了两年,早就习惯了。 当我听说你从医学系转建筑系时,差点以为你疯了呢!明明念得好好的,却突然抛弃医生这个黄金饭碗,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但你不愧是咱们的班长,就算在建筑系也是念得呱呱叫,听说你一毕业就进人国内最大的建筑师事务所,真有你的。”
白罡皓笑了笑,这或许也是拜蓝菟丝所赐吧!要是那一年没有认识她,没有看清楚自己的愚昧,光是埋怨着父母操纵自己的人生,却不思作任何改变,只是这样茫茫然过完一生……他根本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很早就了解,自己不适合走上医生这条路,像他这种无法体会病人苦痛的医生,哪怕医术再高明,也不过是个擅长切割人体的技术师。只是,过去一直被父母灌输着继承医院的责任,所以才会没有反抗地在高中毕业后,选择进入医学系。
可是菟丝的那番话启发了他,他的不快乐只有菟丝看见。 不喜欢……为什么要说喜欢……不想在一起……为什么要在一起……
他不光是欺骗了蓝菟丝,也一直在欺骗着自己,欺骗着家人,欺骗着所有的人,做一个不是他的他。他所缺乏的,就是抛弃这一切,重新做一个像自己的自己。
因此,在念了一年的医学系后,他毅然转到自己认为更适合的建筑系。对他而言,研究桥墩的承受度比研究人体的病灶更有趣。
“要是我绝对没有这种勇气闹家庭革命呢!你现在很辛苦吧?父母不谅解,听说你连大学都是靠自己打工赚钱,没有家里的援助?”
白罡皓一耸肩。“也还好。我过去就有些存款,打工也是在建筑相关的公司里,一边赚钱还可以学习经验。”
“可是你真不打算跟父母和解吗?这样子下去你们家的医院该怎么办呢?”
“医院本来就是我老爸的,该怎么办就由他去决定吧!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假如这样他们无法谅解,那么永远都不原谅我也没有关系。毕竟,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
“咻!”吹了声口哨,脸上写满了钦佩,老同学说:“以前我老觉得班长你这个人有些高不可攀,毕竟你什么都是模范嘛!可是今天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一定得跟你喝这一杯,冲着你的骨气,我钦佩你,班长!”
和对方碰了一下杯子,白罡皓于了一杯啤酒,正想再去拿另一杯时,身后传来的声音喊着:“哇!小菟丝你终于来了!”
他惊愕地转头看向门口……
一点都没有改变,她的模样仿佛还停留在那一年的夏天,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宛如昨天才说过再见般熟悉,熟悉得让人心都痛了。
他缓缓地蹩起了眉头,她还会记得他吗?
“来来来,你们迟到了,两个人都得罚,小菟丝能喝酒吗?要不任远你来代替她喝!”
任远也跟在身边。
虽然说有菟丝出现的时候,他不可能不在,但是白罡皓还是不由得心一沉,这个在过去就是最大阻碍的男人,如今还继续夹在自己与菟丝之间吗?
看着他们两人在同学们的起哄下,不得不喝下一大杯啤酒后,白罡皓也想好台词,准备向蓝菟丝说出久违五年的第一句招呼……
“哟!这是什么?” 可是在他开口前,同学之中有人眼尖地看到菟丝手上的戒指,大声地嚷嚷起来。“菟丝你订婚了吗?这是订婚戒指嘛!”
“真的假的?我看看,哇!好漂亮的钻戒,这一定很贵吧!对象是谁?该不会是任远吧?”
“什么?蓝菟丝和任远订婚了?哎呀!恭喜你们!”
现场响起一阵掌声,可是白罡皓却愣在原地。同时,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玻璃落地声,高若垠手中的鸡尾酒杯破碎了。
菟丝和任远……订婚了?
白罡浩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眼前的一切转为一片黑暗。
谁、谁来告诉他,这绝对不是真的,这不过是最不好笑的笑话——
第八章
“不是的,菟丝没有和阿远订婚!阿远是表哥,不是丈夫。”
蓝菟丝的话拯救了白罡皓的意识,他差一点就要支撑不住双腿,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了。可是能让他宽心的也就这一瞬间而已,因为就算对方不是任远,但蓝菟丝手上的的确确有一枚刺眼的钻戒。
“那菟丝和谁订婚了?”同学中有人好奇地发问。
“学长。”
“咦?是大学的学长吗?”
“嗯。”菟丝点点头。
任远适时地介人说:“阿丝和一位同样是念兽医的学长订婚了。只是对方现在去日本的北海道研习,所以不在台湾。”
“这样啊,真可惜,不能看到菟丝的未婚夫。不过这也是一桩喜事,来,我们大家一起为菟丝的好事于一杯吧!”同学们又开始起哄,反正只要能喝酒,管它理由是什么!
白罡皓的心中五味杂阵。当自己被过去的回忆困住而停滞不前的时候,周遭并不会因此而同步停止,蓝菟丝将他忘记之后,她的人生依然在转动,和别的男人邂逅、恋爱甚至论及婚嫁……被命运之轮所遗忘的只有他。
突然间他胸口浮现一股怒气。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早知道来了会听到这样的消息,倒不如别来参加这场同学会。他不是为了看蓝菟丝那张洋溢着幸福的小脸而来,更不是为了跟她说一声“嗨”而来,他绝不接受这么可笑的结局。
她的眼睛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专注地看着他一个人了吗?
她曾经给予自己的无边信赖,已经全部成为另一个人的专属了吗?
她那么、那么坚持,就算是发着高烧也不惜使尽全力留住他的坚持,已经在那一天就全部烧尽,一点点留恋都没有了吗?
不,他不接受这个事实。一定还留存在她记忆深处才对,一定还锁在她心里的哪个角落才对,就算剩余不多,就算只有一丁点……他绝对不接受她已经远离自己,到他伸手不及的地方去的结果。
应该还可以再做必件么的……他不能先绝望,菟丝只是订婚而已,还没有结婚,他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白罡皓的腿便自发地朝蓝菟丝走去。先是任远看到了他,微蹩的眉还带着几分敌意,只是不再那样深刻,任远接着低头在茧丝耳边说了几句话,菟丝点点头,看着任远离开。
“恭喜你了,蓝同学。”白罡皓的声音出奇地平稳,谁都无法从他那温柔的微笑中,看出他内心的激动。这是赌注,若是可以的话,他真想就这样掳走她、囚禁她,直到她记起她对他有过的爱恋。
“谢谢。班长。好久不见。”
菟丝的眼光有些闪烁,有些不安,令白罡皓喉咙一阵紧缩,她为何要用如此陌生的眼光看着他?难道她所忘记的不光是那段回忆,甚至连他这个人也都不记得了吗?同学至少也两年,即使不提那段日子,她也没有理由害怕他或恐惧他喊!
“是啊,真的好久,从毕业到现在吧!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医院,那之后你顺利出院了吗?没有什么不舒服?会不会偶尔头痛呢?”
她越是问躲回避,白罡皓就越是紧盯着她不放,两人的立场和从前有着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五年前的白罡皓绝对无法想像,有一天他会成为紧迫盯人的那一个。在这样的目光攻势下,蓝菟丝大大的黑眸中益发显现恐惧的色泽。
“没……没有……那不过是个小感冒,我很快就好了,谢谢。”她左顾右盼,仿佛希望有人来拯救她,可是任远在吧抬那边和人讲话,而其他同学又都恰巧不在他们旁边。
“听说你现在在当兽医,有趣吗?”为了降低她的戒心,白罡皓转个话题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