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不肖子,真要气死我了!」贺弘坐进太师椅中喘著气。「我们贺家是什麽地位?怎麽可能跟天魔宫联姻!」
「爹,您不是说您跟已故的郁庄主是知交吗?无情是他的女儿。您就当做是跟绿柳山庄联姻不就成了!」
「你说的这是什麽话!」贺弘跳起来指著儿子的鼻子骂道。「那个叫无情的,准是魔女白萝的孽种。十五年半前天魔宫血洗绿柳山庄的惨案,武林正道人士还没去找天魔
宫算帐哩!我们和绿柳山庄同为江南四大庄之一,绝无可能让你娶那个魔女的後人。」
「爹,那件事郁庄主也有错,不能全怪无情的母亲。再说无情是无辜的。」
「什麽无辜?有其母必有其女,母亲这麽阴毒,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爹,您这麽说对无情并不公平,她是个热情、天真的好女孩。再说,我跟无情发生了关系,现在又要娶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实在说不过去嘛!」
「你--你这个孩子真教我心痛!青楼女子你去勾搭也就算了,竟然还招惹到天魔宫的魔女!我要你彻彻底底地把在四川发生的事给我忘记!这件事要是传到杜家耳中,我唯你是问。」
贺弘用力拍了一下茶几,愤然地离开书房。
飞白无力地坐进椅内,捧著头无语问苍天。
第七章
行云来看飞白时,发现他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发呆。
飞白自从昨日被父亲训了一顿後,一直愁眉不展,苦思良久,仍然想不出办法解决这笔感情烂帐。不论他跟无情是否会有结果,娶她的同父异母妹妹却是一件绝对该死的不道德之事。
更何况无情对他用情如此之深,他实在不忍心辜负她。可是他又不能违逆父母的意思,这件事真是令他伤透脑筋烦透心。
「飞白。」行云走到他的身前,举起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飞白如梦初醒般地瞪著行云好一会儿,才坐起身,神色愁苦地长叹了口气。
「飞白,你在想什麽?这麽入神。」行云坐进他身旁的石凳关切地问。
飞白蠕了蠕嘴唇,恨不得将心头的委屈和痛苦都一古脑地告诉好友,可是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倒是冒出一句让行云听了後莫名其妙的话。
「行云,为什麽你不是女人?」
「飞白,你病了是不是?说这种话!」行云又好气又好笑地道。
「我没病,不,我想我是病了,得了爱情亲情两难全病。不过,这全是你害的。如果你不拉著我去四川,我就不会这麽惨;如果你不是执意要找你的红莲仙子,让我一个人下山,我也不会遇到这段孽缘,总之都是你害的!」
「飞白,你到底在说什麽?我听得一头雾水。伯父说你在四川病了,我好著急。本来想逆江去找你,刚好家父派了一些差事给我,一时走不开。好不容易你回来了,一见面却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点都不莫名其妙。」飞白拉著好友热烈地说。「你知道,如果你是女人的话,以贺、楚两家的交情,我非娶你不可。而如果你是女人的话,我一定会爱上你,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情债缠身。所以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面对好友胡言乱语的指责,行云只是微蹙眉头,陷人深思。
以他对飞白的了解,他猜测飞白这番话必然事出有因,因此他捺住性于,温和地问:「飞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飞白立刻将在岷山上和白无情相遇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其中还包括天魔宫主的现身,以及父母替他订下郁新晴的这桩婚事。
「你说我能娶郁新晴吗?我与她同父异母的姊姊有了肌肤之亲,现在又跟她订了亲,我……我觉得好羞愧。我没脸见人。」
「这件事伯父知道吗?」
「我说了,可是爹不允许我退婚,也不答应我娶无情。」飞白痛苦地道。「行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你帮我想个办法吧。」
行云语塞,这种事他能有什麽办法?
「行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行云摇摇头,因为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我晓得你的想法,你一定是怪我把持不住。这一点,我也承认是我不对,可是像你这般清心寡欲的人,哪能明白情欲的美妙处。况且无情是个热情又美丽的女人,我根本抗拒不了她。我这样说好了,如果你找到了你的红莲仙子,结果你父母却为了某种理由不让你娶她,你会怎么做?」
「我自然会想法子说服双亲。」
「如果他们就是坚持反对,而且还要你娶她的同父异母妹妹,你怎麽办?」
行云发现自己也无法可想,心里不由得同情起好友的处境。
「你会不会为了她,抛弃你的家人,跟她远走高飞呢?」
「这是你的打算吗,飞白?」行云诧异地问。
「当然不是!」飞白揉了揉像被两把大锤子敲过的太阳穴。
他闭目休息了片刻後,突然想到什麽妙计似的兴奋地道:「有了,行云。反正我和郁新晴的婚事明年才举行,不如你到绿柳山庄去追求她,这样我就不用跟她成亲了。」
行云啼笑皆非地瞪著好友。
「我知道这是个很烂的主意啦,不过你跟我情同手足,必然不忍心见我为了尽孝道而当个无情无义的负心人。你别这样看我,我并没有要你为我两肋插刀,只是让你替我娶妻而已。我奶奶说郁新晴兰心蕙质,貌若天仙,绝不比你那个红莲仙子差啦。反正你也没找到她,不如将就点,娶郁新晴算了!」
「飞白,你太天真了。」行云摇摇头。「郁小姐是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订了亲又接受另一个男人的追求?再说,我已心有所属,郁小姐长得再美,也跟我无关。」
「行云,你太小看自己了。以你的人品、相貌,就算是贞节烈女也会动心。再说,你在岷山找了二十来天都找不到那位姑娘,说不定你们根本无缘。你不可能为了她终生不娶吧?反正你早晚都要娶妻,不如趁现在娶了郁家小姐,好替我解决难题。」
「飞白,别再说了。」行云坚决地摇著头。
飞白沮丧著脸,懊恼地道:「你可别後悔。等我把人娶回来後,你再来嫉妒羡慕就来不及了。」
「我不会的。」行云自信地笑道。
「你真没同情心。朋友有难也不帮忙一下,你还算是我兄弟吗?」飞白硬塞不成,决定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飞白,我不是不帮你,只是这件事……」
「呜……你就是想见死不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枉费我对你那麽好。算了,我乾脆自杀了事,省得当个无情不义之人。」飞白掩住脸,呜咽地哭著,行云愣在当场不知所措。他从来没见飞白哭过。
他真的要自杀吗?
行云著急了起来,笨拙地拍抚著好友的背安慰。
「别这样,飞白。有话好说嘛,一定可以想到别的法子的。」
「除非你帮我,呜……」飞白摇著头,哭号得更伤心。
「好啦,帮你就是。可是别想叫我替你娶妻……」
「你真的要帮我?」飞白放下掩在脸上的双手,笑嘻嘻地说。
那对让女人痴迷的大眼中,晶亮清澈,哪有半滴眼泪?行云见了,不由气煞。
「你刚才答应了,不准反悔。」飞白见行云背过身子,连忙抱住他说。「别生气啦,我也是不得已的嘛,你大人有大量,别生我的气,更不能食言而肥。」
飞白软硬兼施的道歉法,弄得行云哭笑不得,他以背顶开好友,无奈地转过身说:「除了要我替你娶妻外,我能怎麽帮你?」
「行云,我刚才又想到一条妙计,可以让你不用娶郁新晴。」飞白的话惹来行云的一记白眼,娶郁新晴什麽时候成了他楚行云的事了?!
「别生气,听我说嘛。」飞白嘻笑道。「我爹不准我把我跟无情的事让杜家知道,我自然得遵命不能说啦,可是他又没有命令你也不能说。所以我想你不如假意到红叶山庄拜访,乘机将我跟无情的事告诉郁新晴或是杜世伯,最好把我所有的不良事迹都加油添醋一番,尽可能地败坏我的名声都没有关系,就说我是个败德无行的浪子也行。总之,要让杜家对我深恶痛绝,进而退掉这门亲事。」
行云张著嘴,目瞪口呆。
飞白以为他是什麽?长舌妇吗?竟然要他去做这种事!
「我知道做这件事是委屈你啦,不过,念在我们如兄如弟的情份上,你不会忍心见我坠落地狱而不伸手拉我一把吧?如果我真的娶了郁新晴,无情一定会恨死我的,搞不好还会带领天魔宫的人追杀我。」飞自苦著张脸,决定将事情说得更严重些,以博取行云的同情心。「你记得我跟你提过绿柳山庄的惨案吧?当年郁竹风就是因为用情不专,才会遭到无情的母亲报复。你想想,如果我也学郁竹风那样,只怕金刀山庄也要步上绿柳山庄的後尘。」
「不可能!」行云激烈地反驳。「玉剑山庄和金刀山庄历代世交,绝不会坐视金刀山庄遭人攻击。」
「话是这麽说没错。然而天魔姹女的武功极高,我是领教过的。她只朝我打了一掌,就让我养伤不只半个月。就算家父和令尊联手,恐怕也打她不过。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再加上我又对无情做了那样的事,能化干戈为玉帛,冤家变亲家,不是更好吗?」
「原来你是被天魔宫主打伤的。」行云恍然大悟。
「是呀。她的武功可厉害了,一记寒冰掌让我的血液都要凝结成冰了。还好我及时用本门武功疗伤,要不然回到苏州时已变成冰人。家师曾经说过,天魔姹女的武功就连令师少林掌门菩提大师都不是对手。放眼天下,只有已归隐的天凤公子可以打败她。既然我们打不过人家,那就最好别打了,你说是不是?」
行云不服气地瞪著好友,他不相信天魔姹女的武功有那麽厉害。
「哎呀,不管她有没有那麽厉害,反正为了无情我也不想跟她为敌。再说,我跟无情相好了那麽久,说不定她已怀有我的骨肉,我自然更加不能始乱终弃。行云,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也不忍心让你最好的朋友变成禽兽不如的小人吧?只要你到红叶山庄动动嘴巴,就能救我於水火之中,你办得到的对不对?」
「可是那种话教我怎么说得出口?」
「你就当做在念『道德经』不就得了?」
行云听了差点没被他给气昏。损人的言语如何能跟玄妙至理的「道德经」相提并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你就胡说八道一番,那又如何?老子在天之灵,必会嘉奖你为好朋友所做的牺牲。行云,你就大发慈悲帮帮我吧,就当做报答我上回把你从唐滟的魔爪中救出来的恩德。」
提起这件事,行云不禁涨红了脸,上回在唐门做客时,若不是飞白及时赶到他的客房,他就被唐滟非礼了。
「行云,受人点滴之恩,该当涌泉以报。若没有我,你就要留在唐门当女婿了,现在我只要求你用同等的方式回报我,应不为过才是。好啦,行云,你就帮帮哥哥我嘛,我求求你。你不会真的要我跪下来求你吧?」飞白作势从藤椅起身,打算跪在行云面前,行云著急地阻止了他。
「别这样,我答应就是了。」
「行云,你真好。」飞白喜不自禁地抱住行云。「真是我的好兄弟。我爱死你了,行云。」飞白嘟起嘴要吻行云,吓得他连忙闪避。
这时候一声尖叫传进两人耳中,他们回头一看,发现贺梦依正一脸惊慌之色地站在两人身後。
飞白嘟著嘴诧异地瞪著妹妹,贺梦依满脸愤慨之色地扑向兄长,用力把他的手从行云身上拉开。
「你太过分了,大哥!」她哽咽地道,以手掩面,狂奔著离开飞白所住的飞白居。
飞白和行云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後,飞白才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行云却涨红脸,又气又窘。
☆ ☆ ☆
高挂在廊下的大红灯笼,全被收拾进仓库里。贺家半个月前来红叶山庄下聘的喜庆气氛,已被少主人玉笙沉重的病情所取代。
整座山庄静悄悄的,弥漫著一股压在胸口的沉闷忧虑。
仆人们在角落里私下窃议,讨论著向来健壮的少爷为何会在落水後病得如此沉重。在清音雅舍伺候的小厮直摇头,哽咽地道出少爷拒服药物和食物,若不是庄主命人硬灌下去,只怕早已绝食身亡。
备受娇宠的杜家大少何以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
每个仆人都在心里暗暗嘀咕,透过交会的眼神传递著某种神秘的讯息。
少爷半个月前在莲园跳水的事件已传遍整个红叶山庄,聪明一点的人,早猜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看看住在莲园的郁家表小姐关在房内足不出户,连去探望病重的表弟都没有,这就更启人疑窦了。
事发前,两人成天黏在一起,比亲姊弟还亲,可是玉笙生了病,新晴连去看他一面都没有,这於理实在说不过去嘛!
而且向来受杜老夫人宠爱的郁家表小姐,这几日却门庭冷落,连个去关照的人也没有。
其实这也难怪,杜家的根苗都快没了气息,谁还有心去哄一个落难孤女呢?
云烟沉重地叹了口气,推开门後发现一室幽暗,连盏灯都没有。她摸黑点亮了烛火,看见她的小姐正坐在窗口对著漆黑的夜色发呆。
「小姐。」她轻喊一声,新晴却没有回头。她走近一瞧,发现那张苍白瘦削的小脸上尽是泪痕。
「小姐……」云烟的心绞扭得疼,取出手巾轻拭著小姐颊上的泪痕。
才几日,小姐就瘦成这样,原本圆润的粉颊已凹陷,下巴瘦成了尖,清澈的眼眸哭得黯然无神。
这样下去怎麽行呢?云烟著急地想著。
「小姐,雪香说端来的鸡汤你一口都没喝,是不是不合你口味呀?想吃什麽就告诉云烟,我立刻到厨房亲手帮你做。」
「我吃不下,云姨。」她回过头,茫然地看了云烟一眼後,又转向窗口。
「小姐,就算是铁打的人,也得吃点束西呀。」
新晴咬住唇,轻阖上眼睑,泪珠儿再度滚落下来。
「玉笙好点了吗?」
这是她目前唯一记挂的事。从他跳下莲池後,她满脑子都是他临去时幽恨的一瞥,还有他溺水後苍白无生气的脸孔。
他是个善游者,怎麽会溺水呢?除非他想死。
想到这里,新晴的心也被折腾得滴血。原来她竟把他伤得如此之深。
「小姐,表少爷的事和你无关,你又何必耿耿於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