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疏影投入俊雅出尘的中年文士怀中,他挑了挑眉,不悦地瞪著她。
「疏影,你--」
他话还没说完,疏影就赖在他怀里,连珠炮地撒娇道歉,「对不起啦!爹,影儿不是故意的。人家是急著想知道害郁家的元凶,才会偷偷地跑来天魔宫。我下次不敢了,你可以相信影儿的,我一定会乖乖的!」
赵天凤苦笑地摇摇头,面对这个宝贝义女,他一点辙也没有。据说杜菱花温柔可人,而疏影的妹妹新晴也是位温驯乖巧的闺阁千金,怎麽疏影竟会这样调皮捣蛋!她这种个性到底是从何而来?
其实他不该感到意外才是,疏影的个性正是从他爱妻玉芝那里学来的,两个人一般的令他头疼。
当年他本来已打算来找天魔姹女,刚好玉芝怀了身孕,因此担搁了下来,在家相妻教子,倒也过得十分适意。谁晓得疏影才听完玉芝告诉她的身世,立刻嚷著要来天魔宫问个清楚,但在他的威吓之下,倒也不敢妄为,没想到她越著夜深人静之际,偷偷跑来。若不是刚巧被雪雁瞧见,及时告诉他的话,这条小命就要不保了!
「阁下可是天凤公子?」天魔姹女面无表情地瞪著赵天凤,放眼当今武林,能胜过她的人寥寥无几,而天凤公子就是那极少数人中,最符合眼前人身分者。
「在下正是赵天凤。小女无状,深夜打扰宫主,还请见谅。」赵天凤朝天魔姹女拱了拱手。「在下这就把她带回去严加管教,改日再向宫主赔罪。」
天魔姹女脸色愠怒,只是刚才那一掌,已令她受了内伤。天凤公子的掌劲浑厚,他的烈阳掌又刚巧是寒冰掌的克星,所以她只好冷然地点点头,放任他将郁疏影带走。
疏影留恋不舍地朝无情挥著手。
「姊姊,我一定会帮你的,你等我吧。」说完後,她乖巧地跟著天凤公子离开。
天魔姹女在他们离去後哇地吐出鲜血,白藜、白兰大惊失色,立刻将她扶回房中养伤。
☆ ☆ ☆
第二天下午,白藜到无情的房间,面色凝重地对她说:「无情,宫主的伤势需要调养半个月才能痊愈。」
「婆婆伤得这麽重!」无情大惊失色。「没想到天凤公子的武功这麽厉害,他们不过才对了一掌而已。」
「天凤公子在退隐前,素有武林第一高手之称,据说连少林掌门都不是他的对手。幸运的是,他并没有找天魔宫麻烦的打算,否则……」
白藜不说,无情也知道结果是如何。
天凤公子志在救人,所以才没继续和天魔宫主缠斗,不然的话,婆婆一定会没命的。
无情心中无限欷吁,她一直以为婆婆是无敌的,没想到她竟会伤在天凤公子的手里。
「无情,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好机会?」无情疑惑地望著白藜。
「郁疏影虽然说要帮你,但她终究只是个小女孩,如何说动贺家?况且她是如此美丽,贺飞白难保不会动心,为了不让你重蹈你母亲的覆辙,我认为得在他们成亲前说服飞白娶你。」
无情陷入沉思之中,想著疏影曾提过的另一个名字--新晴。疏影说她并没有和飞白订亲,而是新晴,这中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无情,你认为怎么样?」
「藜姨,你的意思是要我趁婆婆受伤时离开天魔宫?」
「我是这麽打算的。师父需要闭关静养,在这段时间内,她不会找你的。我已经跟你兰姨商量过,我偷偷带你到江南去,和贺飞白了结这一切。」
「无情不明白藜姨的话。」
「无情--」白藜重重地叹了口气。「藜姨是不想让你跟你母亲走上同一条路。你跟飞白把事情说清楚,如果他移情别恋,你就……」
「不,藜姨,飞白答应过永远不遗弃我的!」
「我知道。」白藜柔声安抚著情绪激动的无情。「我是说万一贺家不让他娶你,你得答应藜姨好好地活下去。」
「不,藜姨……」无情一直摇著头,眼泪如喷泉般直流。
「无情,听话。就算你不顾自己,也要想著肚里的孩子。还有师父,你知道她有多疼你,你是她唯一的骨血,失去你娘後,她已经够伤心了,她不能再失去你!」
「藜姨……」无情趴在她怀里悲鸣。她的心好苦,更不愿相信飞白会不要她。
不要负了我,飞白,不要负了我!
她的叹息和哀呜荡在烧著炉火的温暖室内,可是她的心却比房外的雪地还要冰冷。
☆ ☆ ☆
欢天喜地的过年气氛,终於在元宵过後归於平静。
这段期间内,玉笙恢复了和新晴旧有的情谊,两人像以往一般亲爱,只是不经意间的碰触,和玉笙深情的眼光,常常让新晴心跳如雷,脸红耳臊。
虽然玉笙在人前克己复礼,只表现出姊弟情怀,但有心人仍从两人相处的态度上瞧出端睨。杜老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已经在盘算如何退掉贺家的婚事,让新晴恢复自由之身;不过对楚家毁诺的事,却教她伤透脑筋。唉!她实在不愿一下子损毁跟两个好友的交情。
然而为了玉笙和新晴的幸福,她迫不得已也只有老下脸这麽做,她可不想再见两个孩子为情伤心,为爱病倒。
正月过尽,二月复来。红叶山庄上上下下都在忙著新晴回乡拜祭的事。
杜飞蓬打算亲自送新晴沿著大运河北上扬州,玉笙吵著要同行,却被父亲拒绝,他懊恼地把自己锁在房内,连新晴离开的那一天都没去相送。
船到苏州,贺、楚两家殷勤接待,杜飞蓬考虑到新晴和飞白还是未婚夫妻的关系,带著外甥女住到玉剑山庄。
贺氏父子到楚家拜访,在接风宴上,飞白终於见到了他的未婚妻。
果然是位绝色美女,他的心也不禁怦怦跳个不停,但无情哀怨的眼神再度闯入他心中,他叹了口气,怅然地拿起酒杯,连灌了好几杯酒。
只可惜酒入愁肠愁更愁,在席间自然不方便洒下相思泪,只有把自己的苦往肚里吞了。
新晴和行云交换一个了解的眼神,对满脸忧愁的飞白,投以十二万分的同情。
杜飞蓬原本决定一大早就离开苏州,往扬州去,但楚老夫人殷勤相留,硬要带新晴到太湖游览,只好多留一日。谁知道当晚杭州那边就捎来玉笙离家出走,杜老夫人病倒的消息。
「飞蓬,我看你就回去一趟好了,我们会替你照顾新晴的。」玉剑山庄庄主楚千里说。
「可是我怕担误了竹风和菱花的祭日。」
「杜世伯若是放心的话,不如由小侄和飞白护送郁小姐前往杭州。」行云接口说。
「这……」杜飞蓬沉吟著,他自然是信得过行云的能力,只是两个大男人护送一位姑娘家,虽然还有奴仆相随,终究不妥。
「飞蓬,我会让青黛跟新晴作伴,这下子你该放心了吧。」
「多谢你,千里。那一切就麻烦你了。」杜飞蓬交代完一切後,连夜赶回杭州。
隔天早上,飞白带著非要跟来的妹妹梦依,和楚家人马一起将新晴送上船,却见玉笙从船舱出来,带著兴奋的笑容抱住表姊新晴。
「玉笙,你怎麽会在这里?」新晴又惊又喜。
「爹不让我跟来,我就偏要来。我才不要跟你分开呢!我们分开了两天,你想我不?」他热情的告白羞得新晴双颠嫣红,也让她身後的众人目瞪口呆。
行云因为早在红叶山庄便已发现两人之间的情愫,受到的惊吓还没那麽大,而青黛却脸色苍白,幽悒地望著玉笙。飞白根本就不认识玉笙,愣在当场,神情戒备;梦依气鼓了双颊,暗骂玉笙有恋姊癖。
「你太任性了,害舅舅著急地赶回杭州。」新晴推开玉笙,柔声地埋怨道。
「别担心,晴姊。爹一回去,奶奶会照实告诉他的。」
新晴张大眼,原来这件事连外婆都有份!
「没有奶奶的帮忙,我如何顺利地来到苏州?」玉笙露出顽皮的笑容,转向行云招呼。「楚大哥,你就跟我们一道去扬州吧。疏影表姊也会来的。」
行云的脸微微红著,很快的替玉笙和飞白做了介绍,两人以评估的眼神互相打量。在行云的催促之下,画舫终於启航,朝扬州出发。
一路上,玉笙伴著新晴弹琴、下棋,完全没将其他人放在眼里。梦依坐在他们之间监视,飞白则很不是滋味地站在甲板上看风景,行云拉著妹妹到舱房角落谈心。
「青黛,我一直没告诉你,玉笙对新晴……」
「大哥,你不用说了。其实我早已看出来。」
「既然如此,你有何打算?」
「我……」青黛的眼光幽怨地投向琴声的方向。「新晴已经许配给贺大哥了。」
「杜家已决定退婚。」
「为什麽?是因为玉笙?」青黛的脸色更苍白了,行云心疼地拍著妹妹的肩。
「不是。是因为飞白爱上了新晴同父异母的姊姊白无情,所以杜家才想退婚。青黛,我知道玉笙很优秀,可是嫁给一个心永远不属於你的男人,你会很痛苦的。」
「他……」
「你若是了解玉笙,就该明白他跟我是同样的人。一旦动了真心,一辈子都不会改变。青黛,为了你好,我希望你能成全他们。」
「大哥,你……」
「我是为你好。」
青黛沉默了,望著舷窗发呆,终於她滴下情泪,投入兄长怀里寻找安慰。
她深刻体会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道理,也晓得自己应该慧剑斩情丝,高唱不如归去,然而此情此意,早已深入眉间心上,教她如何抛躲?
正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第十章
一到扬州,待杜家的画舫靠岸,乘著郁家派人来接的马车和骏马,众人浩浩荡荡地被接回绿柳山庄。
当晚总管聂云清设下接风酒宴为众人洗尘,新晴因为旅途太过疲累,早早回房歇息。然而回家的兴奋之情,却让她一直无法入眠。她披了件披风,走到百花盛开的花园,坐在莲池上的亭子里望著月色。
舅舅曾说,这里是母亲最喜欢的地方。
夏季时荷花盛开,朵朵红莲,就像母亲般清幽高雅。
她轻抚著亭子里的石桌,想像母亲曾坐在这里悠然抚琴,而父亲,必是像玉笙般,深情款款地坐在一旁倾听吧?
想起玉笙,她心头阵阵甜蜜,为他任性地离家前来伴她而感动不已。可是这麽做,却造成青黛的抑郁寡欢。
她不是那种只顾自已快活,却不管别人死活的人。玉笙对於她以外的姑娘完全无所觉,可是她知道青黛的心里一定很难过。然而她又能如何?她不能叫玉笙不要爱她,也不能命令自己不对玉笙动情。她试过的,而且试得好苦,可是她和玉笙依然难以分开。
她轻叹一口气,望著湖水发呆。为何世间事总是难以两全?如果青黛能够不伤心,她就能毫无愧疚地继续爱玉笙了。只是青黛可以吗?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她明知道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却苦陷泥沼,难以自拔。她和玉笙都是痴,而爹和娘呢?
明天就是他们的忌日,也是她和姊姊疏影的生辰。在这一天,父亲被他抛弃的女人所杀,娘也为了父亲而殉情身死。这样苦结的情果,值得吗?
新晴摇著头,无法理解白萝杀死父亲的恨意,也不明白母亲抛弃两名女儿赴死的挚情。她想,如果玉笙不理睬她了,她是否也会学白萝一样杀死他?
不!她很肯定她绝不会狠下心来伤害玉笙,她只会偷偷饮泣,伤心至死。而如果玉笙死了--这个念头令她不寒而栗,心痛难当。她无法忍受这个想法,或许她也会像她娘那样为他殉情,至少,这辈子她再也开心不起来。
新晴苦笑著,感觉到夜晚的凉风扑面迎来。她轻颤著,起身准备走回房里,却发现在漆黑的树影下站了个白衣人。她凝神一瞧,竟然是贺飞白。
「贺公子,这麽晚了,你怎麽会在这里?」新晴的话多少带著谴责的意味,这里是女眷使用的後园,他来干什麽?他的客房在西厢房呀。
「对不起,我睡不著,随便逛逛就到这里来了。」飞白神情忧郁地说。
「那我不陪你了,我要回房了。」
「新晴……」飞白喊住了她。「我想跟你谈谈。」
新晴绕过白玉砌成的石桥,走到花径上,飞白迎向她。
「楚公子都说了,你不用担心。」新晴温和地说。
「行云告诉过我了,谢谢你能体谅我。」
「不用客气,其实我也不想嫁你。」
「是为了杜玉笙吗?」
「嗯。」新晴娇羞地点了点头。
「他真幸运。」飞白轻声道。「相爱的感觉是那麽美好,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好嫉妒。无情跟我……我们在一起时也好快乐,直到那个天魔宫主分开我们。」他抿著嘴,愤然地望向黑暗的树影间。
「我相信不用再多久,你一定可以跟无情姊姊相聚的。」
「谈何容易!」飞自苦笑道,眼光回到新晴美丽的脸蛋上,眼神渐渐痴了。「你知道你的眉目好像无情吗?」
「是吗?」
「是的。有好几次我偷偷瞧著你,想寻找无情的影子。你知道,她不像你这样婉约动人,而多了份狂野自然的气质。跟她在一起,我好自在,不用假装任何事。她是那麽纯真,教我一再地……」他没继续往下说,情欲窜烧著他的身体,让他的皮肤发热。
「天呀!」他蹲下身,双掌掩在脸上。「我是这麽想念她。」
新晴愣在当场不知所措,直到听见他传来的低泣。
他竟然在哭!
她急忙掏出手绢,蹲下身递给他,一只手笨拙地拍抚著他的背。
「新晴……」他抱住她痛哭失声,积聚的痛苦情绪太多了,已经到了泛滥的地步。他一直压抑自己的情感,连在行云面前都没暴露出来,直到此刻面对眉目和无情相似的新晴,便再也忍不住相思的苦楚了。
新晴不晓得该如何待他,总不能像对玉笙般,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哭吧?可是她又不忍心推开他,弃他不顾。
当她犹豫不决时,一声凄厉的呼喝扬起:「贺飞白!」
飞白很快地推开新晴,转身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一条白影站在回廊处,苍白的娇容上涕泪纵横,满脸悲愤之色。
飞白惊喜交加地睇著她,朝她走过去;新晴则站在原地,眼光落到她隆起的小腹上。
「无情,真的是你吗?」
「你好狠心,贺飞白。」无情朝後退,哭诉著。「你这个大骗子,你们都是大骗子!」她掩著脸转身狂奔,飞白立刻追上去。
新晴犹豫了一下,才跟上前去,然而两人已杳无踪影。无计可想之下,她只好到西厢房叫醒行云和玉笙,要他们分头去寻找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