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事不好了,香凝刚才要去前厅向老爷禀报夫人已产下两位小姐时,听见花园里有打杀声,她正准备去看个究竟,却被聂总管给拦住,拉著回到莲园来。现在聂总管正等在外头,有紧急事件要禀告夫人呢。」
菱花听了心头一惊,所有的瞌睡虫都被赶跑了,连忙朝纱帐外低呼:「雪雁,快请聂总管进来。」
「是。」
雪雁匆匆离去,很快就领了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出现。而菱花也在云烟的伺候下,披了件衣服坐起身。
「夫人。」聂云清躬身行礼,神情焦急。
「有话直说无妨。」
「启禀夫人,庄里突然来了一群杀手,现正跟庄内的壮丁厮杀,为了夫人的安全,恳请您暂时避一避。」
「我能避到哪里去?」菱花茫然地问。
「老奴愿意誓死护卫夫人杀出一条血路。」
菱花轻摇著头,她想到自己孱弱的身体,绝对支持不住,更何况没有竹风,她哪里也不想去。
可是两个刚出生的女儿又该如何?她不能让她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雪雁,准备两副纸笔,你和云烟坐下来照我念的写。」
「是。」
雪雁很快地将纸笔准备好,和云烟各据桌上一角,沾墨待命。
「字奉飞蓬大哥,绿柳山庄遭逢钜变,余夫妇命在垂危,尚不知能否突破重围,和大哥有相见之日。菱花死不足惧,惟担心一对初生幼女随我同赴黄泉,故而遣侍女云烟和雪雁将孪生女儿交给大哥扶养成人。长女名唤……」她停顿下来,想到还不及跟丈夫商量好女儿的名宇,就遇到这样的灾祸,不禁悲从中来。竹风甚至都还没和女儿们见上一面呢!
可怜的孩子,她的心整个痛拧了起来。愿你们的未来无灾无祸,让现在的一切灾难远离,雨过天青,还你们一个光明的未来。
「……长女名唤疏影,次女名唤新晴,并将郁氏传家玉佩双凤佩分系於爱女怀中,以防姊妹失散,将来可作为认证之用。余夫妇若侥幸未死,必去接回爱女,若是不幸身亡,还请大哥代为照料,余夫妇来世结草衔环,也会报答大哥。妹菱花笔。」
菱花等到两名侍女停笔後,在乳娘沈氏的扶持下,来到桌前提笔在信末签名。
「杏姨,扶我回床。」
她回到床上,在床里摸索著,从床壁拉出一格抽屉,取出里面的锦盒,然後要侍女将女儿们抱过来。
她轮流在两名女婴的额上印下轻吻,凝视著孩子们细致精巧的小脸。那四道又黑又浓的长眉简直是竹风的翻版,圆润的下巴也像极了丈夫。她爱怜不舍地紧抱住两个女儿,泪已模糊了她的视线。
「哇--」两名婴儿也不知道是感染了母亲的悲伤,还是被抱得喘不过气来,竟然哇哇大哭。
菱花赶紧放开女儿,从盒中取出双凤佩,掰开接缝点,分成左右各一半,系於两个女儿的怀中。
她又将被侍女吹乾的信纸分别装入两只红色锦囊中,放在孩子的襁褓中。
「云烟,雪雁。我知道你们俩在庄主的薰陶下,武艺精湛,所以我将两位小姐交给你们,你俩分路而行,赶往红叶山庄。」她将爱女交给侍女後,转向聂云清。「聂总管,请你护送她们离开。」
「不,老奴不能撇下您和庄主。老奴会命令郁仁和郁义护送小姐离开,老奴留下来保护您。」
菱花见他一脸坚持,不再勉强,回身对乳娘吩咐:「杏姨,你跟那些丫鬟逃命去吧,别留在这里。」
「我要留下来陪你,小姐。」沈氏坚定地搂住菱花的肩,菱花由於太过虚弱,根本没力气反对,只能在心中感激乳娘的心意。
「云烟,雪雁,你们快走。」
随著菱花的一声令下,两名侍女含泪向主母叩别,抱起小姐在一群丫鬟和郁仁、郁义的保护下,逃到後花园的假山石後,经由通向庄外的秘道逃离绿柳山庄。
菱花在众人离开後,挣扎地想要离开寝室。
「我要去找风哥。」
「小姐,你的身体还很虚弱,留在这里等姑爷吧。」
「不,我就是死也要跟他死在一起。」
「夫人,庄主神功盖世,一定能化险为夷的。夫人还是改变心意,让老奴护送您离开吧。」
「没有风哥我是不会走的。」菱花虽然明白聂云清说的话有理,然而心里的牵绊却使得她依照感情行事。她不能没有竹风。「我要去找他。」
沈氏和聂云清无奈,只能扶著菱花离开莲园,朝前园走去。
随著越来越接近前园,激战中的刀剑交击声也越来越明显。聂云清不明白敌人为何没大举攻击後面的莲园,反而将战斗局限於山庄前半部。
这一方面得归因於绿柳山庄的家丁和郁竹风挡住天魔宫的人,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主其事者不愿伤害到郁家的女主人,所以早已吩咐他的手下不得进入莲园骚扰,他要等到除掉郁竹风,再到莲园劫走他日思夜想的佳人。
然而他邪恶的野心终究无法如愿。他低估了菱花对竹风的痴情,徒然造了一场杀孽,却一事无成。
☆ ☆ ☆
在花园里和敌人激战的竹风正陷入苦战中。
敌人如潮水般涌来,似乎怎麽杀也杀不完。而白萝的武艺又比一年前精进许多,再加上她连连使出拚命杀招,让竹风左支右绌,显得越来越狼狈。
他努力挥动早已没了感觉的双臂,希望能从敌人的缝隙中杀出一条血路,一个黑衣人欺身向他攻过来,一柄长剑递向他。
随著剑身飘来的香气,是他曾经熟悉的,他手中的树枝挑中她腕上的穴道,长剑反落入他掌握。
「再打我一掌。」两人身影交错时,低柔的耳语传入他耳中,他毫不迟疑地在她身後轻推一掌,黑衣女闷哼一声向前栽倒。
感激之情根快地掠过竹风心头,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她是白萝的师妹白藜。
白藜对他也是有情的,只是她和白萝的行事不同,她一直是默默地关怀他,甚至在这危急关头替他送上一柄长剑。
然而此情此意,只怕他今生难以报答。
他狠下心挥斩这若有似无的情丝,将右手的树枝以内力震成数段,当做暗器射向迎面而来的天魔宫人,然後接过左手的长剑,化做惊虹袭向敌人。
他如出柙的猛虎扑入羊群,白萝逼不得已,只好找出腰际的一把弯刀与之对决,而另一名黑衣怪客也从後方接近竹风,形成二对一的前後夹击之势。
「竹风……」一声惊呼来自前方,在激战中的竹风看向声音方向,发现他所挂心的娇妻正在乳娘沈氏的扶持下朝他的方向而来。
「不……」他著急了起来,他希望她不要过来,太危险了。
果然,一小群敌人向她们迎去,就在竹风心急如焚、束手无策时,他忠心的属下聂云清已从两女身後窜出,和敌人展开激战。
他松了一口气,专心应付眼前的危局,岂料白萝一见到情敌菱花立刻红了眼睛,撇下竹风不管,朝菱花掠了过去。
竹风在心急之下,只想追过去保护菱花,顾不了身後的敌人打来一掌,尾随白萝而去。他感到背部如被大锤击中,喉头一甜,鲜血已自嘴角流出,并顺著敌人的掌势,一剑攻向白萝身後。
然而,他来迟了,白萝的弯刀已砍向菱花。乳娘沈氏猛地推开她的小姐,以自己的身体挡在两人之间。
「杏姨--」菱花悲痛地大呼,扶住沈氏软倒的身体,白萝很快地抽出弯刀,本想给情敌一刀,可惜的是一柄长剑已从背後刺到。
痛苦自她的後背直透进心脏,她看见一截沾血的剑尖从胸前的衣服露出来,男性的体热在她背後灼烧著,她强忍住即将把她逼入死亡漩涡的痛楚,让自己的身体更往後贴进他的怀中,然後反手将弯刀用力刺入自己的下腹部。
刀刃全部没入,从她身後传来的男性闷呼声振奋了她濒临崩溃的生命意志,她凝聚剩馀的力气,忍住剑刃抽离身体的痛楚,一掌打向愣在当场的菱花。
椎心之痛自她的掌心顺著手臂一路震向她的心脉,她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著眼前的黑衣人。
「为什麽?」她哑声嘶喊。
「我不准任何人伤害她。」
白萝的嘴唇扭曲成一抹自嘲的讥讽,完好的另一只手突然抓向那人的头巾,一张清奇俊秀的脸落入她眼中,可是她还来不及思考,视线便已模糊了,整个人无力地倾倒於地。
黑衣人几乎是立刻将头巾覆回脸上,除了白萝外,他以为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掩在黑巾下的真面目。
但是还有一个人。
跟在他们身後赶过来的白藜在目睹师姊身亡的同一刻,决定她应该是什麽都没看见,所以她闪入花丛中。
「竹风……」菱花脚步颠仆地绕过黑衣人,走到伏倒在白萝身上的丈夫身边。
当她抬起他苍白的头颅时,他勉强睁开无神的眼睛不舍地望著她。
「是我害了你……」她粉白的嘴唇颤抖地说,眼光从他沾著血的嘴角,移到下腹部被血渗湿的白衣。
「不……」他泛出一个苦笑,声音虚弱而低微。
菱花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
「我爱你,好好活下去……」
「不,」她对著他的耳朵低声地说:「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
「菱花,活下去!」他无力地低语著。
「对不起,不能为郁家留下香火。」如珍珠般的泪串落在竹风脸上。「我生了一对孪生女儿,长女唤为疏影,次女叫做新晴。杏花疏影,杨柳新晴,愿我们的女儿能在这场无情的风雨中存活下来,而有幸福的一生。」
「菱花,不要……」
「生不同时,死同衾。这是我们说过的话。」
「为……我活著……」
「竹风,我爱你……」
她亲了亲丈夫的脸颊、嘴唇,感觉到他的最後一丝气息消失在自己的口中,她偷偷拔出发上的金步摇,小心翼翼地挪到心口。
锋利的钗尖抵在她的心口,菱花用尽所有的力气将金钗插入心脏。
她咬住粉白的嘴唇,忍住逸出口中的呻吟,不过站在她身旁的黑衣人还是听见了,当他著急地蹲下身抬起她倾倒在竹风胸膛的身体时,只看见菱花噙著泪的微笑。
「菱花……」他的眼中充满震惊与不信,然而探在她已无气息的鼻孔下的手,却证实了这项他无法相信的事实。
「首领,红叶山庄的人马距离绿柳山庄不到一里了。」
他彷拂从梦中醒来,瞪视著身旁的属下。
「到郁竹风的房间给我搜,命令大夥准备撤退。」他冷峻地下完命令後,立刻在菱花身上摸索,接著又在竹风身上搜过一遍,都没有他要找的东西。
他失望了,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白忙一场。
人没到手,就连双凤佩也杳然无踪,他真的失败得这麽惨吗?
他立刻想到布在庄外埋伏的人手,显然郁家有人逃了出去。
他的眼光落在菱花平坦的小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带著众属下在莲园放了一把火後离去。
他终究是舍不得伤害菱花的,即使是她的尸体也不能。而那一把小火,不过是用来阻挠追兵罢了。
白藜召集剩馀的天魔官人马,在看了竹风的尸体最後一眼後,发出深长的叹息,将郁氏夫妻俩并躺,带著师姊的尸体很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 ☆ ☆
等到红叶山庄的庄主杜飞蓬进入绿柳山庄时,迎接他的不是妹妹、妹夫的喜相迎,而是满庄的血腥。
他来晚了,他来晚了!
只来得及率领属下扑灭一场小火。
歉疚和愧恨交织在心头,他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知道这个阴谋?为什麽不早一点出发来救妹妹、妹夫?
如果他早一点到达的话,或许还来得及阻止这场悲剧。他发狂地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堆里寻找亲人,他身後的属下也跟随著主人四处搜寻生还者,直到他们来到花园,看到并躺的那对尸首,杜飞蓬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
他抱起妹妹的尸体,眼泪早已从热辣辣的眼眶中冒出。他的喉头痛得无法言语,望著插在菱花胸口上的金步摇发呆。
菱花是自杀的!
这个念头一进入脑中,他心中的悲痛更加深切。
你怎么这般傻?菱花。
他在心里哭泣著,为什麽不等哥哥来?为什么一定要随竹风而去?
你怎么忍心抛下哥哥,抛下娘亲?
你该活著的呀,为什么?
只是这所有的为什麽,已香消玉陨的菱花是无法回答他的,这使得杜飞蓬更加伤心。 低微的呻吟声传进他已然模糊的听觉中,他差一点以为是死去的菱花或竹风复活过来。
随他一同前来的三总管江天达很快就浇灭了他的希望。
「庄主,绿柳山庄的聂总管还活著。」
「他在哪里?」
江天达将伤痕累累的聂云清扶到杜飞蓬面前。
「是谁杀了他们的?」他抓住聂云清的衣襟追问。
「天魔宫和一群不明人士……」
「果然如我所料。」杜飞蓬的脸上露出一抹惨笑。
他意外地得知天魔宫为了得到双凤佩,勾结江湖中的一群败类打算对绿柳山庄不利。他著急妹妹、妹夫的安危,所以带领属下日夜兼程赶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
「我不会放过他们的!」他咬牙切齿地嘶吼。
「小姐……两位小姐……」
「什麽?」
「小姐……」聂云清的意识逐渐涣散,江天达赶紧点穴护住他受伤的经脉。
「庄主,聂总管受伤不轻。还是等属下为他稍做洽疗後再说吧。」
「也好。」
「庄主。」红叶山庄的四总管周泰成很快地来到杜飞蓬面前。「属下在山庄外找到两位受伤的郁家仆人,他们说奉了夫人之命,要将郁家的遗孤交给庄主。」
郁家的遗孤?
一缕希望在悲痛中冒出来,杜飞蓬立刻著急地追问周泰成:「人呢?」
云烟手抱著郁家二小姐,在郁义的扶持下走向杜飞蓬。
她未语,泪已先流。尤其是在见到庄主和夫人的尸体後,心中所有的希望更是落了空。
「这个孩子……」杜飞蓬指著她手中的婴孩,发著抖问。
「这是庄主和夫人的骨血。」云烟将婴孩交到杜飞蓬手中後,伏在主人身上痛哭。
杜飞蓬泪眼模糊地望著家里那张正陷入沉睡的疲惫小脸,那完全不知道父母已惨亡的天真小脸,兀自陷入无知无觉的睡梦中。
他感到心痛和怜惜,为这可怜的女婴,也为妹妹、妹夫的英年早逝。
「小姐胸前有只红色锦囊,里面那封信是小婢照夫人的交代写的,请庄主细看。」
杜飞蓬从锦囊中取出信来,看完之後,心情更加悲痛。现在他终於了解聂云清所言两位小姐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