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夫人此言差矣。舍妹遗言分明交代孩子由我扶养……」
「那是表嫂的遗言没错,但我表哥可没答应。孩子若是跟著我们夫妻,将来必能造就成武学奇才。」
「姑娘家舞枪弄棍的本就不妥,我绝不允许我的外甥女闯什麽江湖。」
「她们要替父母报仇,又要重整绿柳山庄,非得有一番本领才行。」
「报仇之事我会替她们谋画,绿柳山庄我也会派人代为掌理,等到两人成婚之日,再交给她们的夫婿……」
「你真是个迂腐的大笨蛋!」玉芝气愤地嚷著,杜飞蓬也被她的话恼得双颊涨红。「我不能让郁家就此绝後!她们其中一人必须继承郁家的香烟。我就跟你打赌,看看是你教养的郁家後人强,还是我教养的郁家後人有本领!我会让疏影重振绿柳山庄,让她把毁了郁家的坏蛋全都抓起来!」
「我绝不允许我的外甥女成为抛头露面的江湖浪女!」
「你……你竟敢这样说我!」
「杜庄主,你太过分了!」赵天凤搂住爱妻安慰。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玉芝红著眼睛瞪他。「我一定要跟你比一比,等到疏影长大,你会知道我是对的。」
「你不能把孩子带走。」杜飞蓬著急地扑向她,赵天凤微一顿脚,以绝顶的轻功抱著娇妻飘然远走,留下杜飞蓬气得在黑夜中跳脚。
☆ ☆ ☆
岷山位於四川西北,风景秀丽,除了有整片蕴藏著丰富的动植物资源的原始森林外,在南麓地区还有如明镜般迷人的高山湖泊。
这一日,时当初秋,长在山麓处的黄栌和槭树由黄色转为深红,远远望去,有如一匹彩色的织锦。
在彩色织锦和翠绿苍茫的高山针叶林交织处,有两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在隐隐可闻隆隆瀑布声响的崎岖小径上。只见他们健步如飞,谈笑自如,丝毫不把陡峭的山势放在眼*。
「飞白,没想到岷山的风景又和三峡一带大异其趣。」一身蓝袍,做文士打扮的青年公子开口道。
「是呀,一似蛟龙,一如猛虎,各有千秋。」
蓝衣公子斜睨了好友一眼,觉得这个譬喻挺有趣的。这不正是江湖人士对他们两人的观感吗?
金刀公子猛如虎,玉剑公子迅如龙,两人并称江南双秀。
两人之所以并称,系因为他们无论是家世、才貌、武艺都不分上下,毫无轩轾。由於两家谊属至交,飞白跟他又是从小到大的好友,所以他们从未为名利而有一较高下之」。
「我说行云呀,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回江南呢?」
「怎麽了?厌烦了吗?」
「为了这趟入川之行,我不知道抛弃了多少江南佳丽,也该是倦鸟回巢的时候了吧。」
「说什么呀!你虽然抛弃江南佳丽,可没自绝於四川美女,沿途不知道惹下多少相思情债。」
对於好友的调侃,贺飞白只微微地耸了耸肩。
「我总觉得川女不及江南佳丽温柔。再说,每次带你去妓院时,你都那副死样子,就怕沾染到什麽不洁之物般落荒而逃。」他挑了挑那两道漂亮的浓眉,对好友那张可跟秀丽的岷山风景相比的俊逸脸孔投以嫌恶的一瞥。
他总觉得楚行云长得太好看了。
倒不是他嫉妒这个小老弟长得比他俊俏啦,只是他觉得男人长得比女人好看,基本上来说就是暴殄天物。更何况楚行云的俊秀还给人一种要命的洁癖感。
他简直就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而且,他甚至敢说他铁定还是童子之身。
这是不是就是拜在佛门高僧下的後遗症?
要不然跟他一起长大的楚行云,为何不像他这般喜好女色,反而对女人敬而远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那些庸脂俗粉了。」
「你连四川第一美女,唐门的大小姐都看不上眼,我真担心你有问题。」贺飞白抬头看著澄净的天空淡淡地笑道。
是呀,若不是他向来风流,武林中人很有可能会认为他跟楚行云之间有断袖之癖。行云从来不曾以惊艳的眼神看过任何女人,因为他自己比她们都还要好看。
「唐滟虽然美,可是山桃野李也很好看。」
「你把唐滟比做山桃野李?」贺飞白停下脚步瞪著好友,他真替唐滟不值呀,亏那位心高气傲的大小姐肯低声下气地对行云青睐有加,没想到却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冰男说成这样!
「山桃野李有什么不好,都是自然美景呀。」
瞧他那副忝不知错的天真模样,令贺飞白颇有种对牛弹琴的感慨。
楚行云根本就是只不解风情的大笨牛!
「在你心中,山桃野李比得上芍药、海棠那些名花珍贵吗?」
「万物一切平等,无论是哪种花都有它值得欣赏的天然姿色。芍药、海棠未必就会比山桃野李珍贵。」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较偏好的事物呀,就譬如你喜欢山光水色,而我喜爱庸脂俗粉一样。陶渊明爱菊,周敦颐爱莲,你是喜欢梅树还是什麽的?」
「我呀」行云拉长声音,唇角弯成一抹顽皮的微笑。「我爱莲,尤其是红色的莲花。」
「原来你也喜欢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呀。」飞白暗暗思忖著他的宝贝妹妹贺梦依有多少希望,她像不像一朵莲花?木像吧,只怕连山桃野李都不够格。
「我固然爱它出污泥而不染的高尚品格,更爱它清艳秀媚的雅姿。而且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高高立於水面,迎风招展的娇容,都教我望而忘忧,百看不厌。」
「所以你也喜欢那类的女人是不是?」飞白叹了口气,「只可惜闯荡江湖那麽久,倒没见过像你说的那种似红莲的美女。」
行云没有搭腔,陷入自己的沉思之中。他是那种至情至性的专情男人,一生只爱一次,而且至死不悔。
这一点又跟飞白不同。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天生就是只蜜蜂,嗡嗡嗡,飞到东、飞到西,采完一丛又一丛。
「可惜你晚生了十七年。如果十七年前,杜菱花还没嫁给郁竹风时,你先遇到了她,她一定会舍郁竹风而嫁你的。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说不定就不会年纪轻轻的便赴黄泉了。」
「杜菱花?」
「是的,她是红叶山庄庄主杜世伯的妹妹。十七年前,她嫁给已故的绿柳山庄庄主郁竹风时,不知造成多少旷男怨女心碎呀。郁竹风是个出了名的风流浪子,当年他就是因为抛弃天魔官的少官主才会招来灭门之祸。」
「那个郁竹风倒是跟你满像的嘛。」行云轻扬嘴角,似笑非笑地瞟著好友。
「没错。」飞白咧开嘴笑道,闪著一抹邪恶光芒的大眼微微眯起。「所以说那样的美女配我们就可惜了,因为我们对庸脂俗粉也能将就,不像你这样的人,非得天仙来配才行。」
「可惜--」行云拉长声音,俊朗的凤眼中闪过一抹惆怅。「我晚生了十七年。」
「你也别太难过嘛!」飞白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听说杜菱花有个女儿,就养在红叶山庄,而且据说她的美丽一点也不输给她的亡母。我们立刻打道回府,到红叶山庄拜访杜世伯,顺便瞧瞧他那位外甥女。」
说到回江南、见美女,飞白的兴致比什麽都高。
行云微微一笑,点头表示同意。
入川已三个月,这大概是飞白远离江南的极限了。
他那个人最无趣了,只偏爱江南风景的柔媚,全然无法领略北地的壮美,或是四川山水的秀丽。
「那我们这就回头走吧。」
飞白的急躁让行云忍不住朗笑出声。
「别这样,飞白。既然已到岷山,我们不如好好地畅游一番,否则岂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回?」
「好吧。」飞白勉强地点点头。
「听那澎湃的水流声,这附近一定有大瀑布。飞白,我们顺著水声走吧。」
行云拉著不情不愿的飞白朝激荡的水流声前进,他们施展轻功,几个起落,气势磅砖的瀑布便落入他们的视线之中。
飞珠泻玉飘荡在潮湿的空气中,造成迷茫的水雾。行云只见数匹宛如白练般的瀑布倾泻而下,穿流进长满瀑布崖壁上的繁茂树木间。碧绿的湖水,洁白的瀑布,交织成这处人间仙境。
突然,一道白光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白光划过,只见水花四溅,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响,似剑气直冲牛斗。然後是一道红影以翩若惊鸿之势在绿树间弹跳。
行云拉著飞白脚尖一点,落到距离这道红影的有一丈距离的崖边树梢上,红影也在一株树上停下身影,两道比湖水还要清澈冷洌的眼光射向他们。
行云直愣愣地瞪著她,忘了呼吸,忘了一切。
二十二年来从未动过的心,在刹那间被触动了,那张让百花失色的清艳娇容,勾去了他的魂魄。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比星子还要灿烂,如羽翼般的长睫微微扬起,让行云直想坠进那宛如秋水的两泓深潭;而她的眉,不似含笑的远山,彷佛被大楷划过,直飞入鬓;一管直鼻挺立,下面是两片如菱形的美丽红唇。
她的皮肤在阳光照耀下,如凝脂般白晰,配合著似墨汁般的乌髻,益发衬出她的绝色姿容。
她的气质高雅,如红莲般清婉,一身红衣立在翠绿的树丛中,简直有若红莲立在水中。她是天上的红莲仙子,只是不知怎麽的竟然落在人间的一弯湖水,让他这个凡夫俗子得以一睹仙颜。
他们的对视只有一瞬间,但行云却有经历一世的感觉。
红衣少女在接收到行云痴狂的火热眼光後,俏脸一红,整个人如飞雁般坠落瀑心。行云张开嘴才要发出惊呼,却见她手中的那柄剑发出寒光直射向瀑心,一股反弹力将红影托起。这时候,一只雪白的大鸟掠过红衣少女的上空,一道红丝线射向白鸟,红衣少女顺势飞上鸟背。
一人一鸟很快就消失在行云眼前。
过了良久,飞白轻叹口气道:「好美。」
行云没有说话,眼光痴痴地凝望著人鸟消失处。
又过了许久,飞白再度开口:「行云,走了。」
行云转身面对好友。
「我要找到她。」
他坚毅的眼光让飞白神色一凛,这个朋友终於动了凡心,爱上这朵开在岷山上的红莲。
第三章
贺飞白唉声叹气地跟在他的好友楚行云身後,他们已经顺著人鸟消失的方向找了五天五夜,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他真不明白行云是怎麽回事,整个人像得了失心疯似地,就连黑夜也不放弃。
「行云,算了。或许她是天上的仙女,只是顽さ氐饺思渥吡四趋嵋辉猓驼庋归沟乇晃颐乔萍恕!?br>
「她是像仙女,可是……我不相信她真是仙人。你也瞧见她手上拿的那柄剑,她应该是人才对。」行云的声音热切地想要说服飞白和他自己。
「没人规定仙女是不能拿剑的!搞不好她是剑仙之类的人哪。行云,别傻了,这麽漫无目标地找下去,不是办法。」
「不然我能怎麽找呢?」行云痛苦地捧著自己的头。「我一定要找到她。」
飞白能说什麽呢?
只能叹口气,跟著他又继续找了五天五夜,结果还是什麽都没有。
「我们得回去了,行云。总不能找一辈子吧?」
「飞白,我……」行云靠在一株冷松下痛苦地蹙著眉。他知道飞白的话有理,只是向来清明的理智这会儿却不照常理而行。
「若是有缘,还能见到她的。若是无缘,你在这里找一辈子也找不著。天知道,那只大鸟会把她载到哪里去。」
「我明白,可是,我就是不能……」
「行云,别傻了。你的理智到哪去了?怎麽会为了个才见一次面、虚无缥缈的姑娘陷得那麽深。」
「飞白,你不懂的。」行云苦笑道。
飞白的确不怎么明白,不管那个姑娘有多美丽,他只当是欣赏一幅画,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洒脱想法。不像行云非得把人得到手才行。
或者说贺飞白的多情,使得他的感情不像从未爱恋过任何女子的楚行云一般深、一般痴。也或者是飞白尚未遇到他命定中的伴侣,所以无法体会正陷入单相思情绪中的行云那颗为情折磨的心。
「行云,我并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见到你如此受苦。你不过才见了人家一面,连她是什麽人都不知道,甚至不晓得她是不是个坏脾气的凶恶女人,说不定她目不识丁……」
「飞白,你别胡说。她的气质像是那种女人吗?虽然只有一眼,不过我敢断定她一定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
行云眼中的憧憬表情引得飞白又是一声长叹。
「那又如何?就算她是个举世无双的绝色美女好了,也不值得你耗费一生的时间在这里找呀。回去吧,行云。我们去红叶山庄,搞不好杜菱花的女儿比你的红莲仙子还要美丽。」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只要她,飞白。」
「行云,我不能看著你把青春生命全耗费在漫无目的的寻找上。再说,我想回去了。」
「你回去吧,飞白。」
「我不能留下你呀!」
「我再找十天,若是找不到她,我就离开。」
「好吧,我再陪你十天。」飞白勉为其难地说。
「不,你不必陪我,你走吧。」
「你真的不要我陪?」飞白瞪大眼。
「是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山上。」行云含蓄地说,事实上他是体恤飞白在山上已待了十多天,他是那种一天没有女人都会很难过的男人。十几天的禁欲生活已是他的极限,他实在不忍心让飞白再受苦下去。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陪你了。不过时间一到,你一定要下山。」
「放心好了,我说到做到。我们江南见。」
就这样,江南双秀在岷山分手。楚行云在十天後怅然返回江南,而贺飞白却在下山後另有奇遇。他自此在欲浪情潮中挣扎,陷入一场苦恋。
☆ ☆ ☆
夕阳的馀晖遍洒在黄、绿相问的树影中,飞白像只瞎眼的猫般在高低起伏的山林小径上乱撞,心里暗暗咒骂。
他从来不晓得自己竟然是个路痴!
话说回来,他当然有不必晓得的理由。
每次跟行云出门游山玩水,他都是任著好友带他随处乱逛。认路是行云的责任,不是他的。
而行云就算是在漆黑的深夜中,也不会迷路。他是大自然的孩子,自有探测方位的本能;但他贺飞白却在大白天也会迷失方向。
武林中人将他们并称为江南双秀,不过飞白很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无论怎样都构不上好友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