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从他脸上一条一条地流下来。他用袖子擦了擦面颊。庆幸达妮没在身边而让她看到他在流泪。杰斯内心太苦了,但他头脑还比较清醒。他弯腰捡起了汉克的遗物:钱包、手表、小巧的粉红钥圈、镀金的小刀,那是他用来削雪茄的,而今却成为可伶的遗物。杰斯不知道在休斯敦那边汉克还有没有朋友,他可以把遗物交给他们。他要找到他们。
他用衣襟擦了擦脸。他没必要苦口婆心地对自己解释流泪如何如何不应该。或者在达妮·爱尔华斯面前他也不应当表现得软弱无能,等等。
达妮!又来了。她又跳进了他的思路中。
为什么动不动就会想到她?好像一整天都这样。无论他开始想些什么,最后总要想到达妮。她钻到他的肉里去了。尽管他知道她与史
蒂芬斯的关系。他曾发誓决不再找黑发黑眼的女人。他向自己许诺,和路易萨分手后,他要找一个蓝眼睛的金发女郎。
他不能再想下去。他得想法控制住目前的情势。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他不会将他的命运附在对一个女人—时的兴致之上,无论她是如何投他的意,
他转过身,抬腿向达妮所在的地方走去,他刚走几步就停下来。好像不应该就这么走而把汉克这么孤独地留下?他是不是该对他说上几句。
我可不会祷告。他嘟哝着又往汉克所在的地方走去。良心要他回去。自我意识要他离开。“真他妈的!”他大骂了一句,最终屈服于良心而回转身来,畏首畏尾地站在那堆石冢前。
如果以前他趴在他祖母的膝盖上所学的一切都是真的,汉克倒真的是过上了另一种形式的好日子了。也许是.也许不是。杰斯没再想那么多。但他发觉,站在坟墓面前,那些生者还真容易相信那种说法。
他脱下他的斯德特森帽子,托在胸前:“主啊,”他随口自编了一通:“如果您在倾听,这可是个好人哪。他关心他飞机上的每一个人。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有家庭……我想他没有。可是,啊……”他抬头看看,浓密的树枝间仅透出极小的一块天空;“如果您接受我作为一个临时演员,我会扮演他的儿子……并且请求您将他带回家。”他停顿了一下,想说点别的什么。但想不出有什么不会让他伤感,于是清了清嗓子,低声喃喃道个“阿门!”.
他把帽子扣到头上,捏着前边帽沿,往下拉拉,盖住自己的眼睛。他还没想好下一步该干些什么。
他走到飞机跟前停下。达妮还在山下等着呢!她正弯腰坐在那儿烤火。她的痛楚和疲惫压得她弯腰驼背。
而今他不得不告诉她汉克的死讯。他清了清嗓子,拇指勾着裤兜,有点夸张地吸了口 气,晃悠悠地荡过去。
扯淡!今早干吗不告诉她!干吗要跟她说汉克很好呢?早知现在,还不如那时就告诉她倒容易得多。他们三人都活着。他想了一整天,“你他妈的胆小鬼,佛通!他喃喃自语,然后走近火堆。
第五章
她意识到他正在走近,一阵颤栗穿过她的脊梁骨。
杰斯!
她没看到他,也没听到他说话。但她知道他在走近她。奇怪,不,不奇怪,只是有点害怕。
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他走动时的样子,很清晰--柔软,松弛,像一只趴着的小猫。她能看到他隆起的趴肉,强壮而有力地结在他的臂膊上;他的臀部微微抖动,几乎让她觉察不到。他迈着两条长腿向她走来,几乎……
她又往火堆中添了一块木头,想着这些出乎意外的变化。她是不是迷上了这个颇有点神经质的潇洒的演员?当然没有。这男人甚至还不讨人喜欢。除了黎明前几小时的小插曲之外;他再没有理睬她,也没叫她,没什么能赢得她的倾慕,相反,她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决不能在他面前趴下。
她慌乱地转过头。看着那个向她走近的男人。她不能面对着他,她的面颊因慌乱和欲望而发烧,她不能让他看到。
欲望?她怎么了?她对杰斯·佛通可没什么欲望?她不能,他可是个已婚的男人。
也许应将这些失常归咎于她脑袋受伤,也许她的脑袋错乱了。不过等几天就会正常,也许猪也能飞呢!
达妮听到杰斯在毛毯边停了下来。他的双脚不耐烦地换来换去,但她就是不回头。过了好久,她再也忍不住。她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她对他所有的美好形象突然间消失得无踪无影。
他单腿独立,另一条腿微微弯曲。他的拇指勾在裤兜上,一种完美的成年人的那种形象,甚至连他的汗毛孔都散发着性魅力。他又是——气势汹汹的样子。
“怎么了?”她别扭地问了一句。
“我刚埋好汉克。”他很直率。
“什么?”达妮傻乎乎地重复了一句。
是的,是真的,他没说过,但她想是真的。好像他说他埋好了汉克。她不敢肯定,头脑嗡地一声,她不相信有人会死。“汉克死了,他失事死了。我埋了他。”他说道,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高。
“死了?”达妮低声道,继而声嘶力竭地大叫“死了?”她叫喊着跳起来。突然的动作令她受伤的脑袋痛楚不堪。本来下午已经消失了,可一下子又一颤一颤地痛起来,她双手捂住半边脑袋,紧紧地闭上眼,抵抗这剧烈的疼痛。
. “你这是什么意思,死了?”她的头痛稍一缓解,她就问道。“他不会死,他挺好的,你……你说过他挺好的。”
、“达妮……”他扶着她,一阵电流又传遍她的全身.她畏缩着躲到一边。她到底是种什么样的本人?汉克死了,而她却为这个狂妄自大、以我为重而又夸大其辞的超级明星而发
“嗅,——天——!”压抑了许久的悲伤终于喊出声来。她跪在地上;难道这噩梦永无终结?先是风暴,继而是坠机……而今又这样。
“你对我撒谎,”她责备道,“你撒谎,我想……我一天都在想他还……我们大家都……我好高兴,可你这混蛋!”她的声音变成怒吼,“高兴!”
“好了,”杰斯的手在空中一挥,“我是个婊子养的!我已经尽力去做了。而你又受伤,天哪!你几个小时都昏迷不醒。我怎么会知道在那种情况下把汉克的死讯告诉你会不会加重你的病情?再让你休克还怎么的?噢,见鬼!”他抓下帽子,撸着头发,任由它们一根根乱七八糟地竖起来。
达妮跌坐在火堆边。她不再抽泣。她太累了,无论是情感上还是体力上,都已耗尽。一天来的诸多变化,使她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杰斯不仅是个公众形象;他更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这一串串的事实,都让她目瞪口呆。
又是几分钟溜了过去。杰斯和达妮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都想也需要打破这沉寂,但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达妮内心翻腾不已。这可不是她达妮·爱尔华斯;她重又振作精神,飞快地想到,达妮·爱尔华斯不应该跪在地上,只知道为命运带给她的痛苦而悲悲戚戚;达妮·爱尔华斯应该昂首挺胸,泰然自若。
汉克的死……的确可怕。她战栗着。她从来就没面对过她熟知的人的死亡。仅仅是几个小时,她已经了解了他。汉克成了她的知己朗友。她会记住他,并且怀念他。她能为汉克做的唯此而己。
但杰斯……杰斯还……活着,并且他也受到创伤。她缓缓而痛苦地站起身向他走去。她的身上痛得要命。她无法控制自己,颤抖地靠近了他。
她的手抖得厉害。她的手放到他胳膊上。他僵直地一声不吭,盯着小溪边那块昏暗的草地。 ’
“杰斯?”
“什么?”
“对不起,你按你想的最好的去做了,还一直关心我。而我却像个惯坏的孩子……对不起。”
“嗨,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他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面颊,像一很柔软的羽毛般抚弄着,他手指颤抖着为她拢了拢耳后一撮散乱的头发。“你干得不错……生了火,还有……”他垂下手臂,将重心从一只脚换到另一只脚上去。
“是的。”达妮结结巴巴地微笑了一下。她将双手叉在背后,防止它们会不听使唤,作出什么愚蠢的动作,比如那起他的手,将她的脸放进他的手心等等。她真想张开嘴巴;在他手掌上吻一下。她总是幻想着她得不到的东西。“我才用了两根火柴呢!”
“噢。”杰斯转向篝火。”我们干吗不歇一会儿?我不知道你怎样?我是站都站不住了。毛毯里这时候可真令人向往呀!”
失事现场
4月11日,晨7:OO
第二天一大早,达妮就被一股咖啡的香味逗醒。咖啡?她睡意尚浓,觉得不可相信。还有咖啡?她一翻身,看到杰斯正一条腿跪在火堆旁,手中端着一只保温杯。在一大早的清冽中,她看到杯中袅袅升起一股热气。
“你从哪儿弄到的咖啡?”她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问道。她不想再像昨天那样动作太猛,让她再受那难以忍受的剧痛。
“从飞机上弄来的。你感觉好点儿了吗??”杰斯放下杯子,又拿了一只小一点她的杯子,给她倒了一些饮料。
她往两边动了动脑袋,检查一下还有多痛。“好多了,谢谢。”她吸了一口热气腾腾的咖啡,说道,“昨晚真对不起,杰斯,以后再不会发生了。”
杰斯看着这个坐在他对面火堆旁的女人。她肯定一夜都没睡好,头发散乱,双颊透红,好像没睡醒的样子。’仍旧睡眼朦胧,她的唇……他将目光从她嘴上移开。她看起来那么温情而疲惫;交叉着双腿坐在小垫子上。太温情也太煽情了。
他讨厌自己,没理睬纠缠在腰部的悸动。“你也有你的原因。”他简捷地答道。
他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对这个女孩他要负责!他必须保证她的安全,为她提供安全。就因为她看起来像个温情而傻乎乎的小猫眯;就因为她睡眼朦胧,对他眨巴了几下眼睛。他就
该想她希望得到他的爱抚?
他要考虑的应该是她到底怎么样了?一切的一切,这几天她过得太苦了。她没在地上打滚,歇斯底里地哭喊叫嚷,。而是显得那么温情而兴致勃勃, 已经是个奇迹了。换个话题吧,佛通。
:“你是不是想吃点东西?”他粗声大气地问道,顺手指了指搁在他身后石头上的保温盒。
“有食物?”达妮高兴地咧嘴一笑。“真的新鲜食物?”
“不是新鲜的,但是真的。”杰斯笑嘻嘻地。
达妮幼稚的热情帮他拉回了要脱轨的心绪。他蹲在火边,打开保温盒,“只有三明治。”
“够丰盛的了! 我不知道你还带来了这个!”达妮咬了一口鸡肉三明治,“呣,太棒了!”她边嚼边咕哝着。
“不是我带的,是汉克……”他突然打住,声音有些颤抖,继续说道,“在丹佛逗留的时候汉克弄的。”
“噢,”达妮将吃剩的三明治放在膝上。一想到汉克,她再也吃不下去了,但一会儿那种饥饿感便战胜了她的悲伤。她又拿起了三明治。
吃饱了。她仰面躺在毛毯上,双手放在肚皮上。“棒极了!”
“呣。”杰斯赞同,他侧着身子,一只胳膊撑着,另一只手端着咖啡。
“杰斯?”
“哼?”
“你想我们什么时候能获救?”
“心里也没底儿。”
“那我们想想办法吧。我知道汉克填过飞行计划,我们没到达加尔加利,他们会来找的,是吗?”
“我想他们会的。”
“那么?”他问道。
“达妮,”杰斯声调僵硬,“你也该知道,我们已经远离航道了。”
“我想象得出。”她说道,“风暴将我们吹得远离了航道。我不傻,你知道的。”
’“我的意思是还不止这一点。”他说道,带着从未有过的耐心,“汉克很早就改了航道,想绕过风暴,我们离航道太远了。” 、.
达妮沉静地咀嚼着这个不太妙的信息。她不喜欢她听到的这一切。她抛开恐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你是说要好久,是吗?”
“是的,很可能要好多天,他们才能搜完整个空域。我猜想要一星期,或更长,他们才能分头找这么远。”
达妮睁大眼睛盯着杰斯。这可是场全新的球赛。他们也可能永远不被发现,永远找不着。这想法一闪即逝、她甚至也不想推测其可能性。
她的心里又掠过一丝恐惧。达妮举目四望。这个小山谷迄今为止是他们唯一的栖身之所,但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四周山峦迭起,像一双双巨大无比的手臂将他们围在当中。她那褐色的眼神睃了一眼身后的树丛。翠绿的针叶林比树林中那些光秃秃的树丫更添了一份昏暗与不祥之气。一刹那一切都变得凶恶可怕……她咬着下嘴唇,向小溪那边的草地望去,凛冽的春风将毛草刮得东摇西摆,最后她的目光又回到这个临时营地,她又看到了毛毯、篝火、保温盒……还有这个男人。
她焦灼的目光又转到保温盒上。如果他们真得在这儿呆上几天,就得小心这些吃的东西。她下定决心,于是把撒在毛毯上面的面包屑也捡了起来,一起装进三明治袋塞进保温盒,然后捡起来向水边走去。
“你要干吗?”杰斯跟在后面问道。
“我把它放进冷水里面。”她边说边把保温盒卡在几块石头之间。
,“挺会想的。”他点头赞同。“等会儿我们得好好转一下……看看四周能找到点什么好吃的。”
“哈!”达妮觉得有点好笑。
“又怎么啦?”他的声音又滑到了她讨厌的那种生气的语调。
“没什么!”她不想说出她的疑问。哪怕丁点的事儿,他也会发火。
“别弄了,宝贝。”
“好呀。”她转身对着他。“我们从哪儿弄到食物?这儿可没有自由市场。”
“当然有。”她看到他抿紧双唇,胸脯起伏,憋住笑。
“哪儿呢?”她问道。
“你就站在里面呢。”
“小河?” .
“对了。”杰斯从河上游望到河下游。“跟我来,”他走到上游的一个拐弯处,示意她别出声。他指着深深的河水,“看,”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