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惜弱……”
“不,你是纤云,你当易大哥一个人的纤云好吗?我们像从前一样不理会别人,就只过自己的生活。这样好吗?”
她晃晃头,想甩去那深沉的迷雾,“不,我是惜弱,少爷说……”
“他说什么不重要!”
“可是他说……不能离开他,无论如何都……不准。”任护成的影像还怒势汹汹的瞪着她,她记得,“易大哥,你……我现在有点怕了。”
“不,纤云,不要怕我。”薛宾昆一阵痛苦,倏地,他下定决心,脸上也不再有犹豫。“乖,你放轻松……”
杨惜弱突然喉中有异物,他从她嘴里弹了什么东西进去?
“我不要……你快走开……”她痛苦的双手掐着喉咙,不让它被吞下。
“纤云。”
意识渐渐蒙胧了……她耳边不断充斥着“纤云、纤云……”的叫唤,仿佛那是她唯一记得的。
“我是纤云吗?”
“你是,你是易大哥的纤云。”
这持续的声音不断蛊惑,催眠她往更深,更浓的黑雾里去。
“那爹呢?少爷……郡敏姐姐……”
“嘘……放轻松,这些人都不存在,纤云,记住!这些人都不重要,你不要抗拒就不会有痛苦了。”
杨惜弱星眸缓缓睁开,哪里还有着不确定。
“易大哥?我好不舒服……”
薛宾昆此时有些疑、有些慌,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不该地这样难过。“放心,我会照顾你,你不要担心。”
她全身像是置身冰窖,头颤抖个不停,薛宾昆发现不对,立即抱起她欲走。
“我好冷……少爷呢?”她潜意识里仍记挂着。
他发怒了,嫉妒得欲狂。“他是坏人,为什么记住他?”
“我……”
“纤云,记得吗?他们说找到你爹了,可是你爹一直迟迟未来。”
她无意识的点点头。
“他们都是在骗你,听清楚了吗?”他决定要一劳永逸的排除掉所有人在她的脑海中,在她神智沌开时,“想想看,你之前为什么痛苦,一想到他们就头疼,痛苦得宁愿失去记忆?”
“失去记忆?”
“对,因为你爹死了,是谁害的?”
“谁害的?”她痛哭失声,意志完全为他所控。
“是任护成,是你一直信赖的少爷,是他害死你爹的。”
隐隐约约有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蔓延……她极力抗拒着不让自己回到那梦境幻象……
刚想着,杨天贵就出现在不远处,似是没瞧见她,他身后乱烘烘的,一群人走来走去吆喝忙碌,另一位男子只瞧得见背影……她潜意识的举步维艰,像是已预知了什么不幸,但是孺慕情深,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自去关北,父女俩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虽然心里怀着不安,她仍是一步步的前进,想投入父亲怀里。
事情变化极快,她一步步向前走,距离却是愈拉愈远,远到父亲终于瞧见她,而父亲仅是讶然……不、不,父亲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对她,他嘴一张一合也听不到声音。
接着他嘴里狂喷出腥红的血,她尖叫……却是如何也奔不到父亲身边,一张张陌生的脸不断在眼前回旋,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人茫然回过身,手持利刃,也是满身、满脸的血。
他——是任护成!
“啊——”薛宾昆捂住她嘴没让她尖叫出声,“不要……”
冷汗如雨滴落,她惊喘得呼吸不到空气,“不要……不要……”她哀哀的陷溺在真实与认知中,少爷……任护成……她内心中有股力量想攀抓这唯一的一丝亮光,但好痛!梦里他杀了他爹,那种感觉好痛……
“纤云!”薛宾昆完全料想不到她会有这种抗拒,“我马上带你离开,我马上想办法让你不再那么痛,忍着点。”
“不是这样……不要……”她显然还挣扎在梦境中,犹自喃喃低语。
雾好浓,她看不见了。
失去意识的杨惜弱虽不再呢喃,眼角却不停地渗出泪水,一滴、两滴……如断线般滑落。
第十章
薛宾昆心痛的轻吻去她的泪,却不知他眼角也湿润了。
“纤云,对不住,让你受苦了,可是我舍不下你呀。留在我身边,我会用我的一辈子珍惜你的。”
猛吸口气,他紧攫着杨惜弱,先前早摸清所有地势,决定先出了扬州城再说。
“放下她!”大家听到陈郡敏的呼救声,迅疾搜查全府的守卫死角,不过任护成先一步感应到心神不宁,好像杨惜弱一直在呼喊他,所以马上找到薛宾昆。
“办不到,你若不怕伤到她就尽管上前。”
虽知薛宾昆深爱杨惜弱应该不会伤人,但是猛虎出闸,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凶性大发,宁为玉碎。任护成有所忌惮的僵持在那里,不敢冒然夺人也不肯放他离开。
争取到的时间,任保成他们都已赶到,众人以他们为中心围住,外面一层又一层的卫兵团团包围。
“你无路可走了。”
“是吗?纤云是在我手里不是吗?”
“我劝你最好尽快放下她,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她的话。”任守成点醒他,“再晚,惜弱可能就有变。”
薛宾昆愀然变色,“你们动了什么手脚?她为什么会有事?”
他清楚任守成不是无的放矢,方才纤云不寻常的疼痛、抗拒反应都不是正常的。
任护成也脸色惨白,但没时间追究了,他还是要薛宾昆放人。“先放下她,让我们救她。”
薛宾昆一咬牙冷静道:“没有什么病是我治不了的,你们放我走让我医治她。”
任保成森冷的逼他抉择,“或许能,或许不能,但是你没有时间了,你该知道救人的时机最为紧迫。”
“难道你们就不怕她有什么闪失吗?你们到底让她吃了什么,说出来我一样能立即救她。”
这时,一个水灵灵俏丽的女孩跳出来,娇笑道:“这就要请教我啦。”她边说道,边向任守成抱怨,“每次我有用处时不接我出来玩,真讨厌。”
“快说!”任护成和薛宾昆没耐性的一起吼。
“好嘛,说是说,说了你们也不见得听得懂,”
“忆蓉!”任守成让她少说废话,杨惜弱若有万一,任护成第一个不饶地。
“每个都那么凶。”欺她年纪最小啊?她叽哩呱啦的说了一串,所有药名全一口气连在一起讲,除了薛宾昆外没人听得懂她全部的内容。“所以啦,你一旦喂下她‘失心’的任何一昧药,她体内的药性马上会相克产生排拒,渐渐变成毒药蔓延,懂了吗?”
“任护成!你竟然让他们这么对付惜弱!”
任护成比薛宾昆更狂怒,他忿忿的眼神指责所有知情的人,“你们竟然瞒着我?!该死!该死……”
若是他知道了,岂肯让他们为了捉拿薛宾昆,而以惜弱当赌注,但现在说这些都是多余的,“快放下她!”任护成寒冽的嚣声道。
薛宾昆挣扎着放与不放,犹豫间,任护成为了救她,不惜想冲出重围,只要能及时医治惜弱,暂时就不去计较由谁医了。
“你疯了吗?”任守成出手制止任护成,几个交手,任护成完全是使出全力求脱身。
“你们才疯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拿惜弱的性命冒险?!”
唉!护成完全失去理智了,若是他能冷静细想,大家怎么可能如此残忍不近人情呢?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任守成暗忖。预先下药是有的,可是忆蓉绝不至于伤了惜弱,她就是顽皮淘气故意说得夸张些,表现得很了不起。
“护成,冷静一点,我们务必要使他就范再说……”
任守成挥掌挡开任护成,薛宾昆突然喊道:“够了,我放人。”
“纤云。”薛宾昆脸轻轻贴着她的,好冰凉,摩娑半晌,他深深凝视她的眉眼容貌,然后给一旁恨不得扯开他的任护成,神情漠然。
匆匆接过手后,任护成立即将她抱到慕忆蓉面前,“快救她。”
“拜托人还这么凶啊?”慕忆蓉嘀嘀咕咕的不干,但还是伸手抱过她。
“信不信我替二哥修理你。”
“好嘛、好嘛。”可是她光说不练,任护成气得真想劈了她,还是任守成扳张脸怒斥,她才乖乖的扶起杨惜弱,一步步困难的拖行。
“到哪里,我跑不快。”任护成看不下去了,救人如救火,她还这么慢吞吞的。
“你懂什么啦,瞧不起我抱得动她吗?那你自己救啊。”
“你……”
“忆蓉!闹够了没有。”任守成一边要观察薛宾昆和大哥那里的惰势,一边要顾及不让护成一急之下误伤这丫头,偏这两人像玩上瘾了。忆蓉拗起来也挺使人头疼的,她现在就是一副“我爱救不教”的样子。
“护成,你让她去别插手,她一闹脾气撒手不管就糟糕了。”
惜弱虽不是有什么致命大碍,不差这一时,不过依护成的性子哪管得了这么多,而且有毒拖着,对身体总是不好。任护成低声咒骂,什么三字经都出来了。
“惜弱要有三长两短,少了根寒毛,小心我追杀你到天水去。”他撂下威胁,没回头的走回围困薛宾昆的中心,一肚子恼,全都怪这个天杀的。
“还神气咧。”慕忆蓉朝他背后做鬼脸,“师兄……”
“你自己说出的话自己想力法做到。”任守成也不理她,转身加入战场。
“喂!师兄……”人家只是争口气嘛,才胡说八道,她怎么真的扛得动惜弱?啊……不管啦,全部没人理她。慕忆蓉撇撇嘴,眼眶含着眼泪慢慢吃力的一小步、一小步抱着杨惜弱往前走,“哇——好重哦……”
任庄绣阁的一场大火,薛宾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逃出火海。当时他唯一浮上的念头就是带着杨惜弱,即使这一辈子无法再报仇都无所谓了。
“失心汤”是他希望杨惜弱忘却过去,重新与他开始的手段,但因她体质孱弱,无法接收持续的药性,他只好断断续续喂食,棋差一着,一时疏忽却让杨惜弱凭着模糊的印象和任护成碰上了。他真没想到……
“你仍执迷不悟?”任保成再给他机会,“你父亲的不幸全是咎由自取,若说任庄有任何错,也只是未尽详查和妥善照顾你母亲。你为此不惜牺牲无辜来报复我,难道不曾受到良心的苛责?”
薛宾昆狂声大笑,“未尽详查?一句话就推托得一干二净,我还是老话,死无对证了,任凭你们怎么污蔑都没人能辩白。现在再说这个能换回我母亲的命来吗?”
任颖之从旁说道:“庄主,你再劝也没用,他根本已经无药可救。”
从那么小的年纪就已经懂得取人性命报复,其心态太偏激了,而且他的误会日久天长、根深蒂固,整个性格遭受扭曲,平常虽然无害,但谁又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一点无心之过便引他怀恨在心招来杀身之祸?
著名的薛大夫任谁也看不出他仁心仁术底下有这凶残的一面,世人的评价虽然净是好的一面,但任颖之相信,没人愿意被他怀恨,太骇人了。
“薛宾昆,那惜弱呢?惜弱总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拖她下水?”叫嚣的是任护成。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薛宾昆也驳斥道:“我爱惜她,如果不是你们,今天她会安然无恙和我过着忧游自在的幸福生活。”
“用强迫、卑鄙的手段!你在乎过她的意愿吗?小人。”
“她会愿意的,只要没有你作梗,时日一久,我会让她接受的。”
鲁鹤蔡实在听不下去了,惜弱那小姑娘这么善良脆弱,他还真忍心啊,想要就抢,这岂不是天下大乱。“是啊,再灌她药就好了。这是人说的话吗?”
“说得好!”任护成拍拍他肩膀赞道,转而顺口大骂薛宾昆,“禽兽。”妄想打惜弱的主意,任护成不屑的想。
众人发指,薛宾昆冷笑,现今是带不走他的纤云了,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倏然出招,朝任保成攻去。
“小心,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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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路之人慌乱闪避,摊贩货物散乱一地,官兵一路追拿要犯。
“有没有看见满身血的人躲到哪儿去了?”
“没有?再继续搜。”
雁虹搭上他肩,薛宾昆无力的看是何人,“是你?”在这最后一刻,陪伴他的竟然是她。
“我们先离开这再说,到处都是官兵。”他重伤,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吐口气,费力的往事先布置好的小巷而去,慢慢朝僻静荒野走。
“这里就够,我不想死在他们手上。”就算自己了结,他都不愿死在任家手中。
“你撑下去,会有办法的,活着就是希望……”她不再分心说话,专注的一步又一步。
血流如注,他身上不知中了多少掌伤、剑伤,入息少,出息多。他终于不支颓倒,单凭她一人之力是很难再将他扶起的。
“你一个人走吧,我不行。”
“走吧,就算是陪我走,好不好?”雁虹早已泪如雨下,撕下一条条布衫,她一处处的包扎他数不清的伤口,白巾很快的染红了。
天空也被夕阳演染成火红,晚霞是美的,却让人有曲终人散的凄清。
“你这是……何苦呢?你丈夫回来了,只要你不说,你们仍然可……以是对幸福的夫妻。”至于他,筋脉俱断,血流不止,即使华陀再世,只怕也无法救没命人。
“天知地知,我做不到。当面对他时,我想的永远会是我在你怀里温存的时刻,对不起他的愧疚会永远侵蚀我,我无法快乐了……我做不到。”
“唉……”他又咳出一口血。
“求求你,能活就活,死了我也愿随你去,这是我的命,怨不得别人。”雁虹不断苦苦哀求,薛宾昆长叹,鼓起余力慢慢靠着她站起来。
“小心一点。”她转哭为笑。
不远处———
“林大人,这边没有。”
“好,你们往那边搜。”不同方向都有血迹,真是启人疑窦,林锡斋费解的原地四处看看。
他循着另一条踪迹跟下去,“怎么回事?除非他事先有做安排。”
“雁虹。”林锡斋视线内突然发现极似妻子的身影,他急起直追,到了她刚才站的地方却又失去了踪影。
“雁虹。”
看着他朝另一方向追去了,雁虹擦干眼泪收回目光。
“他在找你。”薛宾昆慨叹。
“我知道。”可是她回不去了。
拖着一步步,最后薛宾昆几乎无力,全身重量倾向她。
雁虹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去探他鼻息,深恐绝了希望,只是咬牙驮负着他向前走,不回头,而脸上的泪意却恐怕永远也停不了了。
在遇见易大夫的时候,她和他便注定了一起回不了头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