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有点失望的情绪下,我不免对这个占据了叶耘所有心思的女孩,开始好奇起来,于是用半开玩笑,半戏谑的方式去询问他,他只是抿着嘴,浅浅的笑着,要回纸条,什么也不加解释,我则以为他已名草有主;对于其他对于叶耘落花有意的女同学们呢,免费奉送这则悲伤的新闻,虽然一时之间,破灭了许多人的深情梦幻,却也替他省去了不少的麻烦呢,严格说起来,他还要感谢我的鸡婆多事呢。”杨恬如陷入回忆之中,兀自笑起自己当初的稚气。
为敏没有吭声,杨恬如舔舔唇,又继续说道:“这个叶耘心中的神秘女郎,一直都没有出现,熟知这件事的同学们,则每每说叶耘太小气,不肯将自己的心上人带来班上,让大伙瞧瞧,有一次,我和他留在实验室中,等待试验的结果,我则又拿这件事调侃他,他默默地记录着试验的数据,忽然冒出一句:‘能尽情释放心中的感觉,谈场刻骨铭心的爱情,该是最幸福的罢。’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我就是感觉到他心中的女孩子,一定因为着某种因素,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猜了十七,八种原因,已嫁作人妇啦,不喜欢他啦,远在异乡啦,甚至连两家是世仇,这种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情都出笼了,他只说我想象力太丰富,再没透露什么。我想既然他如此不愿意说明,或许真的是一桩完全绝望的感情吧,便绝口不再揭人伤心处,直到有一天,有个女孩子到学校来找叶耘——”杨恬如停顿了一下,又润了润有点干燥的嘴唇,别有深意的看了为敏一眼,令她不由自主的惊跳了一下,心揪紧了起来。
“我听见了那女孩在招手叫他,而他亮起平日难得的灿然笑容,应了一句:‘为宁!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一听见他叫那女孩为宁,登时想起了另一个名字,在好奇心的做祟下,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杨恬如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为敏惨厉的惊呼一声,“不,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你在胡言乱语,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杨恬如看了她一眼,兀自说下去:“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为敏是为宁的姊姊吗?’只听见活泼好动的为宁已经奔至我们身边,朝我大方一笑,‘咦?你认得为敏啊?没错,为敏正是我的堂姐,而叶耘呢,正是我的堂哥,我们都是最要好的兄弟姐妹。’”
“够了,我不要再听了。一切都是你在胡扯胡诌,根本没有这回事,是你在乱说话!”为敏显然被杨恬如的话所惊吓到。
叶耘喜欢她,爱上她了,像罗密欧喜欢朱丽叶那样的喜欢;像梁山伯爱上祝英台那样的爱上了,天哪,这是何其恐怖的一件事!她回想起那个千不该,万不该的吻!那是他的示爱!
她突然觉得有点害怕起来:爷爷奶奶知道了,会怎么想?爸爸妈妈知道了,又会怎么想?二伯,二伯母知道了又会怎么想?别人知道了,又会怎么想?为尧为舜为禹为汤为宁他们又会怎么想?
天哪!这是乱伦,是近亲相奸,是不合伦常,没有道德的,是不允许发生的。
杨恬如的一番话,令她心慌意乱外,兼又有许多的恐怖忧虑,不能释怀,此刻的她,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万事纷乱,理不出个头绪。
“其实你也喜欢叶耘的,是吧?打从我上繁叶山庄,托词住在你的碧遥居,我就瞧出你对我的在意,那全然只因为你其实也是喜欢叶耘的。”杨恬如热切的喊着,为敏的紧张失措,她不能理解,何况叶耘是那样斯文卓尔的一位男子,令人不忍辜负。
“我只是看不惯你戏耍了叶耘,你说他早知道了你和为禹的事,那又如何?以叶耘的脾气和个性,他只会去成全,不会去掠夺。”为敏的一颗心,被杨恬如弄得惶惶忐忑,却仍不忘替叶耘说话。
“他离开繁叶山庄,是因为他自觉对你的感情无望。”杨恬如又说,她企图扭转其中的劣势。
“够了,这完全是你替自己的变心所搪塞的借口。”为敏真想捂住耳朵,拒绝她所听到的一切。“我和叶耘只是兄弟姐妹,除此之外,我们的感情不曾有别的成分。”
“不是的,其实叶耘他……”杨恬如还想辩驳。
“不要说了,我不想再听。我说是如此,就是如此。折腾了一夜未眠,我累了,你请回吧。”她开始用一种坚决的态度下逐客令。
“为敏——”杨恬如企图作最后的努力,为敏只是用棉被盖住自己,做一种消极的抵抗,杨恬如怔忡地望着隆起的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爱情无法隐瞒,不能伪装,也不能造假,你们之间有什么,你自己清清楚楚才是。”
轻轻地掩上门扉,杨恬如的脚步渐渐远离。
为敏伏在床铺上,她开始后悔上繁叶山庄了,追查真相,其实对彼此都没有什么好处的,杨恬如又何必来上这一招?
她的头深深埋在被褥中,觉得一种深沉的无力和无边无际的寒冷向她席卷而来。
募然,一只温暖的臂膀,向她伸出,揽住了她无助的心,她抬起疲倦而朦胧的眸子。
“明天我们就回家吧!”张常忻缓缓而坚定的说,只消一秒,她发觉自己毫不犹豫地奔投进他开敞的怀抱。
第七章
九月的校园又恢复了惯有的热闹和缤纷,大批大批从暑假恣意而归的学生,将沉静了两个多月的校园,喧哗得生动而愉悦。
为敏从张常忻的脚踏车上跳下来,对他挥挥手,连蹦带跳的跑进中文系的系馆大楼,左脚才踏进教室,就看见她的那群死党兼好友,远远地对她招着手。
“不是我的眼睛有问题吧?我好像看见有人从张常忻的脚踏车上跳下来。”开口的是一个头发削得短薄得像个男孩子的女孩。
“哇!小艾你晒得真黑,夏威夷之夜一定很愉快吧?瞧你黑的根非洲土著一样,学会跳草裙舞了吧?”为敏拿开搁在椅子上的书本,大剌剌的坐了下来。
“你跟张常忻讲和啦?尽释前嫌了?”短发俏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穷追不舍的要找出之前问题的答案。
“咦?美女,你把头发剪短啦?”为敏头朝着后座的中文系花王蔚晴说。
王蔚晴浅浅的勾住一撇笑容,挑挑秀气的眉,“为敏,明眼人不说暗话,少拐弯抹角,偏离主题,免得等一下众家姐妹动用酷刑,你可别怪我没有道义,不帮你说话。”
为敏显然被王蔚晴的这几句话,弄得有几分尴尬,“说什么?你们要我说什么?”
“说你被牛皮糖沾上了,脱不了身啦。”小艾哈哈一笑,张常忻的诸多外号、别名都是她的杰作。“你什么时候改吃牛皮糖了?我怎么不知道?”
为敏又好笑又无力辩驳,这群天兵天将,消遣人的功夫,她是深知个中滋味。
“你不是一向和他势不两立吗?”这回开口的是王蔚晴。
“我和他又没有深仇大恨。”叶为敏没好气地道。
“是呀,还有情有意咧。”
一伙人哄堂大笑,为敏心想着,早知道这场面是免不得的,这帮狐群狗党就会消遣人!
“你是受了什么刺激?那么自暴自弃?”王蔚晴斜睇了她一眼,半开玩笑的,为敏却一怔。
“你胡扯什么,他一向对我很好,人总有感情的。”她勉强一笑。
“你爸的‘和亲政策’看来是成功啰?”王蔚晴犀利利落的问着。
谁说漂亮的女孩子,脑袋里装的都是稻草?
“不是,不是,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是‘锲而不舍,金石可镂’。是‘百分之一的天才和百分之九十的努力’……”一群女孩子吱吱喳喳的,胡天胡地,顺口胡诌,突然有一个人冒出一句,“铁杵磨成绣花针。”大伙一愣,随即狂笑起来,不可遏抑,指导老师走进教室时,还余韵未绝。
下课钟声才响,王蔚晴就拍拍为敏的肩,“使‘天缠功’的武林高手来啦。”
她朝窗外一探头,张常忻正冲着她满面笑容的挥手呢。
“你的朋友真是‘爱屋及乌’。”当她抱着书,走到张常忻身旁时,他哂然一笑。
“啊?”她面露狐疑,一副不解的神情。
“以前见到她们时,个个都目露凶光,现在则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亲切和善,外带和蔼可亲的微笑,真是令人如沐春风。”他一边说,一手接过了她手中厚重的书。为敏心中一暖,张常忻待她真是无话可说,细心体恤,处处照拂着她。
为什么她以前都视他的这些善意为麻烦呢?
她笑了笑,对自己的举止摇摇头,找不出从前她刻意找碴的理由,现在到底还成立几条几项。
人总是要相处后,才能得知对方的优点与长处,不是吗?
“你笑什么?”待她坐稳后,张常忻踩着脚踏车问。为敏坐在他车前的横杠上,发丝上的清新香味,顺着微风,吹送入他的五脏六腑,让他觉得心旷神怡,满足不已。
爱情不正就是这种心动的感觉?!
“她们目露凶光,是因为你居心叵测,心怀不轨。”她跟他开起玩笑来。
“什么心怀不轨?我是心向往之,所以努力追求。”张常忻加以反驳。
“随你怎么说,反正现在你可得意了,高兴了,谁叫你得逞了是吧?”
“喂!中文系的,说话斯文点行吗?什么得不得逞。我又不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叫‘窈窕淑女,梦寐求之。’”他理直气壮的。
“服了你可以吧!历史系的高材生。”为敏举白旗投降,真要吊书袋比知识渊博的话,她可真要丢中文本科的脸了。
为敏暑假自山庄归来后,有好长的一段时间,她的情绪一直处于一种趋近冰点的寒冽,当中,杨恬如陆陆续续有打过几通电话来——像必一定是从为禹那儿得知她家的电话号码的吧?
她不知道她究竟要对她说些什么,她早早说过她不要听,不要听了,她的苦口婆心,甚至低声请求的软语相劝,都让她害怕,头痛。她不想去承认叶耘曾经喜欢上自己的事实,那不过是一桩社会所不能允许的丑闻罢了,为什么不忘记它?当它从来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呢?
杨恬如对她的纠缠,或者说是骚扰,最后也是张常忻出面,替她收拾的,她每有问他究竟是怎么告诉杨恬如的,不过她却始终记得他在那些暗淡的日子中,对她所伸出的援手和扶持。
所以当张常忻问她是否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的时候,她应允了,她一直没清楚,自己答应了他的追求,有没有一丝所谓的“报恩”,但她明白,对于他的深情相处,她是心动的。
也许在应允的那瞬,她并没有动心,但是,别人不都说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何况,找一个爱自己的人,要比找一个自己爱的人,会幸福的,容易些,那她又为何不?
于是,她开始和张常忻约会。
最开心的当然是她的爸爸妈妈,每回张常忻出现在她们那个光洁可人的小庭院前,为敏就发现她的爸妈比她还要兴奋百倍。
她有一回就对她的父亲叶定选说:“爸,每次你看到张常忻就高兴的不得了,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这样吧!干脆今天我在家休息一天,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跟你的爱徒去约会吧!”
为敏原是开玩笑,哪知她的天才老爹竟然当真,拉着张常忻下西洋棋,连杀数盘,真是不肯罢休。事后,她对着张常忻说:“原来谈恋爱也是一种孝顺的方式。”
“那当然。”张常忻理所当然的说:“眼见自己制造的货物要销售出去,没有囤积的危险,自然眉开眼笑。”
为敏错愕的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他什么时候变得这麽会调侃人?在她还没意会过来的同时,张常忻已经在她的脸颊上一啄。“跟你学的呀,开宗祖师!”
车子停在为敏的家门口,“等一下我们去赶下午的第一场电影。”张常忻温厚嗓音,把她的思绪拉回此时此刻。
“咦?常忻呀,在这儿吃饭就好啦。”为敏的母亲眼明脚快的从厨房奔出。
“不了,叶妈妈,我得先回家一趟,好让我妈知道她的儿子没有失踪,也没有记错家里的门牌。”张常忻幽默的朝叶家的母女招招手。为敏家是一百六十九号,而张常忻家则是一百九十六号,每回他因为与为敏鬼混太久,误了回家的时间,他的母亲就打趣地说:“哟!又看错门牌,走错家门啦。”
到后来,这简直成了他的经典笑话。
为敏看着张常忻的背影渐行渐远,捧着自个儿的书进屋。
这样的感情也没什么不好,细水长流而平凡隽永,虽然没有轰轰烈烈的惊天动地,却有着朴实耐久的美感。
“下午还要出门啊?”母亲问着。
“嗯。”为敏简短的应着,抬出张常忻的名讳,要到哪儿都通行无阻,这个护身符真是好用。
“昨天你二伯母又打电话来,说叶耘……”母亲的话还未说好,为敏就急急奔上楼,啪啦!啪啦!拖鞋磨地的声响淹盖了母亲的说话声。
“我先上楼换件衣服!”匆匆地,她跑上楼,旋上房门,将母亲的声音锁在门外。
靠在门板上,她觉得自己的心跳正迅速的擂动着,好几次了,母亲要告诉她有关叶耘的事,她都借口避开不听,不知怎么地,一碰触到有关叶耘的事,她的思想就忍不住开始紊乱,情绪也跟着急躁起来,一颗悬宕在胸口的心,上上下下的,就是不得安宁;一方面她还关心着他的近况,可是一方面却又下意识的,莫名的躲着有关他的事物和消息。
她想念他,也害怕自己想念他。
这种矛盾的心情,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
她甩甩头,想把逗留在脑中的那份恍惚赶走,勉强打开衣柜,想捡出一件适合下午约会的衣裳,望着衣柜中挂着的洋装,她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谈恋爱真是一件奇妙的事,能令人心性大变,变得稀奇古怪,变得莫名其妙,让她这种倔脾气的人,在不知不觉得也扭曲了自己原先死硬不改的毛病,最明显得就是:从不穿裙子的她,竟然也尝试穿起十分具女人味道衣裳了,她随手取下那件张常忻送她的藕色低腰连身裙,想来她自己都要摇头骂自己的没有志气,她竟然也会贪图张常忻的一句赞美或者是一个赞叹道眼色,去穿上不久之前打死也不碰的衣服。
恋爱真是件蚀人心志的事,为敏想起一个有趣的问题:这到底算不算是玩物丧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