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为敏吧?常听他们提起你,今天总算一睹庐山真面目了。”眼前这位和叶耘极为酷似的夏伯伯,温和的对她笑笑,丝毫不见半点长辈的架子。
为敏反而有些局促,瞥见自己的白衬衫,破牛仔裤和那双旧旧的高筒布鞋,一双手更是不知要往哪处摆才好!早知道她就穿件像样的衣服来!她第一次觉得衬衫牛仔裤,实在是很糟糕的装扮!
“夏伯伯,您别再盯着为敏看啦!再看,她可要夺门而逃了!”杨恬如半开玩笑的替她解了围。
随后,这位夏伯伯便提议请他们去吃中餐,杨恬如推辞有事不能去,为敏扯住她,不让她离开,杨恬如凑近为敏的耳旁,戏谑地调侃着,“人家公公来看未来的儿媳妇,我跟着凑什么热闹?”说完,给她鼓励性的一眼,拍拍她的背,向叶耘他们道别后,就径自离去了。
为敏带点忐忑不安的心情,同叶耘和这位“夏伯伯”一同去用餐了,这回可真是明白了什么叫“丑媳妇终究得见公婆”了!
席间,这位夏伯伯倒是很开朗地和她闲话家常,谈天说地的,令为敏初时的紧张,消散不少,只是隐隐她仍感到夏伯伯若有所思的眼光,在她脸上流转着,端详着,令她纳闷。
趁着叶耘离座上盥洗室的片刻,夏伯伯说了,“你有对和叶定明一样的浓眉和挺直的鼻梁。”
为敏一愣,“这是叶家逃也逃不掉的遗传,不想要都不行!”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眉毛不够秀气。
为敏的直言不讳,令坐在她对面的夏伯伯不由得笑了,好一个不矫饰的天真女孩!
“您认识我二伯?”为敏忽然问,她从对方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讯息。
“叶耘该告诉过你我们的故事吧?我们都是同学。”他若有所思的说。
一个念头,闪进为敏的脑中,“夏伯伯,叶耘说你一直都是住在洛杉机,这次回国……”她还没想到适当的措辞,来询问他的动机,除了和叶耘见面,还有没有别的?
“我是回来看叶耘的,这几年我定期会利用谈生意的闲暇,顺道在台湾逗留几天,和他聚聚。”对方含蓄的说着,他焉不知为敏的意图!
“他跟着我的姓,是叶耘提出来的,我想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因为你吧?”他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一丝沧桑和落寞。
“他也知道您一直没有再娶!”淑寒伯母也知道吗?为敏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她的二伯会不会在一瞬间,失去了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和相依的妻子!
“有时候爱情其实不只是两个人的事,它紧紧的跟我们的家庭脉动结合在一起。人家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爱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他突然有感而发的说着。“我和淑寒什么都没有!”
“淑寒知道吗?您始终没有再娶!”她忍不住要问,直呼着二伯母的名字,当着夏伯伯的面,那“二伯母”三个字,却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
“不知道。”他摇摇头。
“如果她知道呢?或者她会重新回到你身边?”为敏觉得矛盾极了,这算什么?叶耘一家三口圆满团聚,那二伯呢?
“时间会改变许多事的!我没打算告诉她,许多事情,一过了那个适当的时机,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弥补不了了。为敏,你学文学的,听过一句话吗?‘相见争如不见。’人的一生不能回头的事太多了,有时相见也只是徒增惘然,平添落寞吧!况且,她现在过得很好,我又何必去打扰破坏?你很幸运,掌握了爱情的天时地利人和!不要辜负它哪!”
和叶耘回学校的规程中,为敏不断思量着夏伯伯的话:天时、地利、人和地爱情,她真的有吗?有那么幸运吗?她脑中不自觉浮出张常忻的身影和叶耘回去面对二伯的困难,她的心上陡然一紧,握紧了叶耘的手。
“叶耘!”为敏喊道。
“唔?”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爱你!”为敏突然说,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找不到原因的。
叶耘用力握住她的手,“不会发生什么事的,今天回家,我就立刻和爸妈说,他们会乐意成全我们的。”
但愿如此!
为敏哼着小曲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三更了,时钟里的时针,游移在数字十一和十二之间。
“为敏!”
当她蹑脚的脱下鞋,拉开客厅的纱门,耳际突然出现了父亲的叫声。
“爸。”为敏硬着头皮唤了一声。
“你看看现在几点啦?”叶定选皱着眉头,“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出门也不交代一声,你妈妈担心死了。”
为敏吐吐舌头,对于父亲的训话,默默承受,心里不免心虚。
“下次不敢了,我先洗澡睡觉罗?爸!晚安。”为敏急忙认错,希望父亲别问些什么,她提着自己的鞋,往楼上奔去。
“喔!常忻有来找你,留了张纸条在书房,你自个儿去看!”
“喔!”为敏应着,突然有些心虚,到书房中,大而光洁的书桌上,用镇尺压着一张纸,她轻取出便条签:
为敏:
找你又不在,心情有些落寞。晚上六点,来敲一次门,你不在;七点,再敲一次门,你也不在;八点;九点;十点,你都不在;不敢再敲门了,老师师母也该睡觉,扰人清眠不道德。
回来时,打通电话给我好吗?看不到你的人听听你的声音也能聊慰相思。
常忻
为敏觉得头皮发麻,张常忻用情深挚,令她对之前自己不负责的行为,感到罪恶深重,不能任他这样沉沦在与自己这种无望的感情漩涡中,她没理由让他被蒙在鼓里的,但是要如何告诉他呢?他觉得无力之至。
她不想伤害他的。
慢慢踱回房间,才刚阖上房门,属于她私人专用的电话,便铃铃作响。
“喂?”为敏接起电话,疲累的感觉,侵袭着她。
“为敏,你终于回来了!没事!我只是担心你。”张常忻清晰而温柔的声音,一字一字敲在她的耳膜上,令她有些难受。
“常忻!”她长长的吐了口气,想跟他摊牌,却不知从何开口,虽说“长痛不如短痛”,但毕竟是痛呀,她开不了口,无法在这个真心爱他的男孩子心上剜个伤口!
“没事就好,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放心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课呢!”张常忻的声音轻轻柔柔传来,为敏心上的压力更添了几分。
“常忻,我有话要告诉你。”不能再拖了,她勉强的开口,心里觉得好无助,好软弱。
“明天再说吧!那么晚,你也累了。”张常忻依旧体贴。
“不!不!”为敏喘口气,拒绝给自己规避的理由和借口,“不!我现在就要告诉你,再拖我就会越来越怯懦……”她的声音渐渐变低。
听筒的那一方是一片静默,许久,张常忻才说:“好吧!你说。”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是她的错觉吧?
为敏狠下心,怵然闭上眼,“常忻,对不起。”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无声无息,一滴眼泪从为敏的脸庞掉落。
“对不起。”她又说。
“为什么?”他的声音苦楚,“我对你不够好?”
“不!不是!”为敏急急摇头,摇散了脸上的一片泪渍。“是我自己不够好!常忻,对不起。”
“是谁?叶耘吗?”
她有些意外,常忻竟然猜中了。
或许,他一直就知道的吧!
在繁叶山庄中,她的表现那样露骨,除了为禹那个迷迷糊糊的家伙外,其他人都看在眼里吧!
“嗯。”她坦承的应道。
张常忻在电话中沉默,令她惶惶不安,沉重的压力,几令她喘不过气。
“他是你堂哥。”他仍留有最后一丝希望。
“他不是二伯的亲生儿子,今天我才和叶耘的亲生父亲吃过饭。”虽然艰难,到底还是说出来。
“那么我是毫无希望可言罗?”他有点自嘲的,分明疼痛在胸中扩散,他却只能苦中作乐,只为了不想给为敏太多负疚的罪恶感。
“常忻,对不起。”新的泪水又再度涌出,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不断的重复着心中的抱歉。
“还记得在繁叶山庄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张常忻突然说道。
“什么?”为敏止住抽气,哽咽着问。
“Ifyoulovesomethingveryverymuch,letitgofree。Ifitdoesnotreturn,itwasnevermeanttobeyours,ifitdoes,loveitforever。”张常忻念出一段句子,“我想我从没有真正拥有过你,这些日子的经验,就像一场令人心动的梦,而现在梦醒了,我也该回到现实生活中了!”
“常忻,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为敏有些担忧的问。
“当然。”常忻保持着他的风度,略带幽默的说:“最起码我们还得当邻居吧?我总不能强迫我老爸搬家吧?更不可能翻脸不认‘老师’!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有一天你要是和叶耘结婚的话,我可不包红包,总不能让我‘人财两失’吧?”
“我会记得通知服务人员,你有礼金豁免权。”为敏被他的话逗笑了。“常忻,谢谢你。”她真挚诚心的说着,这样的好男孩,会找到匹配得上他的好女孩的。
挂上电话,为敏整个人虚脱的摊躺在床上,瞪视着天花板,心中有些空洞,和解脱后的飘无,张常忻的谅解和大度,让她由衷的感动,她的确是天之娇女,可不是?她嘴角挂着笑,想起今天中午时,夏伯伯说的话:“爱情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的契机。她有这分幸运的,是吧?
也许是心上卸下一件重担,迷迷糊糊地她竟睡着了,直到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她的好梦。为敏从床上惊跳起来,朦朦胧胧中还绊了一跤,半梦半醒地爬到搁置电话的梳妆台旁。
“喂?“她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还睁不开哩!
叶耘气急败坏的声音,划破了夜的寂寥安适,“为敏,我妈吞了大量的安眠药,现在送到医院去急救。
第十章
为敏连同父母赶到医院的时候,叶耘正颓然地依靠在医院房外的长廊上,无力的低着头。
“叶耘,你母亲怎么了?”叶定选和妻子加快脚步迎上,关怀的询问。
“没事了,医生刚才帮她灌了肠。”叶耘抬起疲惫的双眼,折腾了一夜,他的眼里泛满了红丝。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呢?”为敏母亲皱着眉,望着叶耘,后者只是无力的垂着头,默然不语。
叶定选夫妇轻声的旋开房门,走到病人的床沿,为敏从门缝中探去。二伯,垂着头,她的心中一悸。
“叶耘——”她不禁惧怕的喊了一句。
叶耘一震,久久才吐出了一口长气,低声地说:“为敏,我们是不是太自私?把自己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
为敏打了一个冷颤,艰难的开口,“你跟他们提了?”
“为敏,我觉得好茫然,好累!”叶耘痛苦的辗转摇头,为敏伸手去握他的手,却是异常的冰凉,直直就寒到骨子里。
叶耘轻轻地松开手,“为敏,你先回去好吗?让我自己静一静。”他的脸色苍白,浮现着一抹奇异的微笑,“或许我们都该冷静的想一想,为了一己的快乐,把事情弄成这样,值得吗?我怀疑我们是否能付得起这个巨大的代价!”
“叶耘——”她软弱的又喊了。
他的眼光有些茫然,空空洞洞的,再也容不下别的事,为敏站在长廊上,一阵无力和虚无,深切的向她席卷而来。
为敏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等着上下一堂课。
“为敏,”王蔚晴递上一个面包给她,顺势在她身边的位置说:“我猜你一定没吃早餐,所以给你带了一份。吃一点吧!早餐很重要哦!”她贴心的拍拍她的肩。
为敏拿着王蔚晴递来的早点,她实在是没有半点胃口,一星期了!她已经一星期没有见到叶耘了,这一星期的日子好漫长,漫长的恍若好几个世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觉得分明是好久好久了,这期间浑浑噩噩的,她的父母又去探望了二伯母一次,情况是稳定住了,只是病人的气色仍是很差,妈说二伯母始终不肯进食,也不肯开口说话,只得靠着打些营养针和点滴维持体力,医生说这样下去不乐观,病人都不肯合作!她躲在家里偷偷的哭了几回,却不敢到医院去看二伯母,而且叶耘说他需要静静,不想见面的。这一周来,他连电话也没拨过半回!他难道一点都不想念她吗?明知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该有这份闲情谈儿女私情,但是她就是克制不了那份蠢蠢欲动的意念。
“蔚晴,幸福真是种很虚无缥缈的玩意儿,能切切实实地掌握在手里的话,那该有多好!可惜天不从人愿,才刚刚尝到它的滋味,蓦然一回首,又都万般皆不是,风云变色了。”为敏的神情有些悲苦。
“会过去的!一切终究会过去的,为敏,你要勇敢一点。”遇上这种事,再好的朋友也无可奈何,只能在一旁打打气,给些不着边际的安慰罢了!
“为敏,你现在和张常忻怎么样了?”王蔚晴突然开口问,神情有几分莫名的迟疑,“他知道了你和叶耘的事吗?”
“嗯!我告诉他了。唉!张常忻真是个豁然大度的好人,他一句苛责的话也没说,是我辜负了他的,他那么优秀,那么好,但愿以后能遇到一个真正爱他懂他的女孩。”为敏真诚的说,这几天她没碰到他几次,不知道他怎么了?还好吗?
“为敏,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不礼貌的问题?”王蔚晴的脸上,有几分戒惧和挣扎。
“唔?”她漫不经心的应着,心里所想的,满满都是叶耘。
“如果因为叶耘家庭的关系,你无法和叶耘在一起,那么……你会重新选择张常忻吗?”王蔚晴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会!爱情不是施舍,我已经十分清楚的知道了谁是我的最爱,就没有理由再把张常忻拖下水,我没有那种权利去拖延他,那很可恶的,不是吗?”为敏侧着头,沉思着说。
王蔚晴没有回答,只是不发一语的盯着她,清亮的眼睛之中,闪烁着一片动人的光彩。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为敏转过身子,面对王蔚晴,她看见后者眼神中的那份坦恻柔情。突然,她的心被振动了一下。
“喔!蔚晴,你该不会是……”为敏惊呼出来。
王蔚晴也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她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如决堤的潮水,翻涌而来,“是的,为敏!我一直就很欣赏、很喜欢他,从我第一次在你家看到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