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耘僵硬地把为敏松开,大步地走出了房间,刹那,枕山居里只剩细细的莲蓬头撒水声。
为敏动弹不得的瘫坐在地板上,感觉更无助了。
一样是这个遥远而“地处边陲”的寝居。
一样是为敏孤零零一个人躺在床上。
一样的令人忧郁的情绪,一样的百无聊赖和厚重的落寞。
隐隐从庭院中传来的喧哗笑语,更让她觉得刺耳难受。忿忿地翻了个身。为敏用力地抓起枕头,覆盖住自己的头,决断了干扰她原本就低落的情绪。
下午离开了叶耘的枕山居,她就闷闷不乐地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囚禁自己的失言,懊恼自己的愚蠢。
她一向不是临场反应如此拙劣的笨蛋,为什么会在叶耘好心的救起她之后,她却给了他如此恶意的回报?
“叶为敏,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王八蛋。”她在心底狠狠地咒骂自己。叶耘得知她爬得太高,才会不慎坠湖的那幅表情,那种羞辱而惨厉绝望的态度,停驻在她视界中,翻腾不已。
她用了最残忍的方法,捅了叶耘一刀!为敏有形容不出的懊恼和难过,气氛自己的多虑和多心,当她掉下湖的那一瞬,她害怕紧张的连“救命”都喊不出来,只会频频唤着“叶耘”!而他也是如从前一般的替她解围,安抚他的惶疑,当她紧紧地倚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之前,那种熟稔的温暖,几乎让她觉得他们还是从前的叶耘和为敏,一切如昨。
那个暑假的那件风波,对于叶耘而言,想必是更加困难去面对的吧。
他为什么会吻了她?
这吻意味着什么?爱情的象征?情感的不能自持?一时的昏头,亦或是斯时斯地,情景迷蒙下的产物?她不禁用舌润了润干燥的唇,叶耘亲染她唇瓣的感觉,被她从心里禁忌的角落重新开启,如胶漆的甜腻,让她为之神驰心荡,属于男欢女爱的沦陷,应该就是如此吧?
她从没有生气叶耘所做的,只是心惊,加上自己的怖惧,不信任——她该制止的,该澄清的,可是这些理所当然的情绪,她一样也没有。
她当初逃离繁叶山庄,逃离叶耘,只是害怕自己的反应,叶耘是她的兄弟,除了兄友弟恭外,他们的感情,不能也不该参杂其他的成分,而叶耘却认为她对他产生了防备与厌恶的不信任。
情何以堪?
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失去叶耘。怎么办?她想回到从前无忧的年代呀?
她的眼眶湿湿的,平素她是不轻易掉泪的,今天的泪水,却特别丰沛。
黑暗无息和笼罩,扩散成她心上浓重的阴影。
而在——繁叶山庄的顶楼。
荒凉的水泥地上,斜散着闪烁星光,衬得叶耘的身影,更加寥落的靠在一筑小墙上,他的影子幽幽忽忽地散落在地面上,背对着稀微的星光,瞧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从枕山居出来后,他就一直坐在这堵水泥墙上,没有动,没有出声,没有理会为禹和杨恬如他们自山下回来后的吆喝,也没有下去吃晚饭。
没有人知道他在顶楼。
从小,他在繁叶山庄之中,只要遇上了想独自静一静,不想被人打扰的时刻,他就会趁大伙都不注意大时候,偷偷溜到顶楼来,连为敏都不知道!本来就是嘛,光秃秃,什么都没有的顶楼,孤寥寥的竖立着一个大水塔,除此之外,别无所有,谁会喜欢上来这个无聊的地方?繁叶山庄前后左右任何一处的天然景致,都要比这荒荒凉凉的顶楼要吸引人。
叶耘仰着头,黑丝绒般的夜空,镶着几点忽明忽暗的星辰,映在他的眼眸中,显得更不确定,更模糊,更令人无法掌握。
本来就是嘛!谁抓得住天上的星星呢?
满天璀璨光亮的星子,拥挤地镶满了华丽的黑丝绒,宛若地上的人群,却又是如此地遥不可及,穷极人类有限的一生,以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也到达不了,是谁说的:“地上的人儿,如此接近,彼此的距离,却遥若天上的众星。”
是在说他和为敏吗?
他们在众人的眼中,是最最要好的,但是这种手足之间的亲密,要转换到情爱之间,就是又深又远又长而绵延无际的一道鸿沟,无穷无尽的距离了。
而且大逆不道。
他无力的让自己的头颅倚靠在矮墙之上,下午为敏最后一眼的神情,怕是他一辈子也溶化不了的伤痛,她在嫌恶,讨厌,害怕自己!
她原本想趁大家都出门之后,偷偷溜树去小憩片刻,他竟没有跟大伙一起行动,也想上树去歇歇,她定是发现了他,又不愿和他独处,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下,只想爬高一些,以免被他发现,一不留心,才会从树上掉进落荫湖中的。
“为敏为了要躲我,才掉进湖中的。”叶耘沉哑的声音,令人不忍。
他僵直的嘴角,强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到笑意。一切都该如此,不是吗?为敏若是聪明,是该远远的从他会出现的地方,逃开闪避,免得他会出其不意的再度“偷袭”她、
她是该远远的逃开,他们的身份,让他们不能逾矩,不能有这般荒唐的念头,纵使他爱意已深萌,没有天时地利的爱情,只是沦落成一桩悲剧。
他的爱情,原本只是个强求的梦想,只是痴人的奢想,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强人所难。
是他为难了为敏。
只是——就算他现在愿意强迫自己回归到最初两人无暇无碍的交情,可能吗?
即使他能控制住自己的私欲。
为敏呢?她会不会原谅自己的自私,把这份美好的亲密之情粉碎了。
他将头垂在两膝之间,透过他脚下的厚重水泥层,就是为敏目前下榻的房间——他们的距离咫尺,而心灵上的距离,却如天上的星宿,天涯无尽。
他该怎么办?
她该怎么办?
为敏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她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她是不是该去找叶耘把话说清楚?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谈的?她替壮着胆子,只是,小小脑袋中的思绪一偏,又想到那个不该出现的吻,她所有的思路一片混乱,什么也想不出来。
“该死!”
这就是她和叶耘心中的死结吧!
这就是她和叶耘心中唯一不能碰触到“话题”吧!
所有一切一切的不对劲,都由于这样一件“错误”开始的,规避了这件“祸端”,她又如何能企盼他们的关系回复正常?为敏烦躁的在床上翻来覆去,锁紧了一双眉,她一向不是个迟疑犹豫的人。只能将问题放在心中懊恼,而不知所以的人,最是没用,一向是她所鄙视扬弃的,但是,遇上了这样一桩无从分辨是非的事件,连一向果决坚断的她,也毫无头绪,软弱无持了起来。
怎么办?她又不能找别人商量,简直是死路一条嘛!
为敏突然从床上跳起,提起来放在床边的行礼箱,打开箱子,取出了一包物品,一摊,如雪花般的信件,全都散落在床铺上,一式的清秀坚毅的钢笔字,没有人会认不出来,那正是叶耘的字迹,她随手抽出一封,左上角轻轻淡淡用铅笔标示着:“86”,仔细一瞧,所有的信件都是完整无缺的,折口好好的糊着。
都是叶耘写来的信。
她一封也没有看,可是心里却知道,全部都是道歉的信函,她没看,可是就是晓得。
一百多封没拆过的信,全都是叶耘来的信件,写来说道歉的。
她一直没有要打开来看到意思。
不是生气,却是更多的不忍。
或许也有点逃避现实的心理吧!她不要叶耘的致歉,宁愿当作没有发生那档子事,他们的交情和乐如故,那年暑假的不愉快自在她心中湮灭无形。
今年暑假上繁叶山庄时,她将这些信件一并带来,也许下意识中,她有预感她会在繁叶山庄重再次见到叶耘,她要把这些未曾拆封的信件,全部都还给叶耘,然后亲口对他说:“我不看你的致歉信,收回它吧,因为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就当那件事不存在,你依然是叶耘,我依然是叶为敏,好吗?”
她心中的灵窍一通,忽然觉得自己上山躲避张常忻只是表面的原因,实际上她是想跟叶耘和好如初,虽然他现在有了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她还是要把该说的话给说明白,前几天她的自觉古怪,都源自她的态度未明吧!叶耘一定以为她深深的恼火着之前那件事。
何况,之前他的致歉函,她既然没看,也没回。正常反应下,他一定是认为自己很生气,不想理他的。
为敏迅速收拾着散落的信函,“有话就得说明白。”她暗暗地在心底对自己说,趁现在还勇气百倍的时刻,赶快行动,赶快对叶耘说个明白,省得待会儿勇气靡耗,她又东想西想,迟疑不决。
说做就做,抱着那一纸袋的信件,为敏快步的走向叶耘的枕山居,远远地看见他的房门紧掩,一片漆黑,旁边自己的碧遥居却门扉微掩,丝丝晕黄的澄光透出来,他在河杨恬如谈什么吗?
想也不想地,为敏放缓自己的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近碧遥居,从门缝里探去——
她的心脏猛然冲撞了起来,她看到了一对耳鬓厮磨,紧紧拥揽在一起的人儿!
看来,她挑错了和谈的时间。
为敏吐吐舌头,打算从原路退回去,她搔骚自己的脑袋,“不知道偷看别人亲热会不会长针眼?”她正要离去之时,房间中突然传来了杨恬如一声低喃:“唔!为禹。”
为敏双脚好像被施了魔法,钉牢在原地,杵着。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为禹的名字,透过杨恬如爱娇甜腻的声音,在她的耳膜轰炸开来。
“为禹?”
“为禹!”
为敏吸了一口气,摒着胸腔险险即将跃出口中的心,第二次向微启的门缝中,睁大眼睛去——
那高挺的健硕背影,真的是为禹,不是斯文清瘦的叶耘!
为禹和杨恬如?
天哪!她看到了什么?转过身,她发现自己的脚不受控制地奔跑起来。啪!啪!的拖鞋声,刺耳的冲向自己的耳里。
碧遥居中,杨恬如略带迟疑的声音传了出来,“为禹,外面好像有人。”
“为敏那丫头走路的声音,十里外都清晰可辨。”为禹的声音模模糊糊。
“可是……”杨恬如的声音仍带着些许不安。
“别可是了,把门锁起来不就得了,咦,门没关好!嘻,不知道刚才有没有春光外泄?”
第四章
“叶耘,你昨天没睡觉吗?看你的黑眼圈,简直象熊猫一样可爱,嘻!”为禹坐在餐桌旁,打着趣问道。
“小耘,昨天熬夜念书啦?”说话的正是繁叶山庄的“庄主”,叶爷爷。
“嗯。”叶耘轻描淡写的含糊混过,昨夜他在顶楼吹来一夜寒凉的山风,彻夜无眠,全写在脸上。
“暑假里又不考试,这样念书身体会弄坏的,等下吃了早餐,再去补个眠。”奶奶盛了碗稀饭给叶耘,一面关心的说。
为敏这时却从楼上下来,昨夜的一折腾,她也没睡好。
“咦?你的眼睛怎么啦?”问话的正是为禹,他正好奇的打量着她。
为敏理都没理他,这个美好的早晨,崭新的一天,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他,还有杨恬如。他们的存在提醒了她,昨夜她所目睹的不堪。
“为敏,赶快过来吃早餐!”杨恬如亲热地招呼着她,拍拍她身旁的空位,恰巧在她和叶耘之间。
“喔!为敏你长针眼了!”为禹直端端地注视着她又红又肿又疼又痛的左眼。“你是看来什么不该看到东西?”为禹挂着嘲弄得笑意。
他竟然还敢说这种消遣她的话!
为敏根本懒得理他,看也不看为禹一眼,罪魁祸首还敢大言不惭地大声嚷嚷。
“咦?你的眼睛好肿呢!是弄到什么东西吗?”接口的正是杨恬如。
“是看到了脏东西。”为敏在心里嘀咕着,随手将杨恬如的椅子,挪到爷爷和奶奶的中间,硬是卡了个位子出来,“坐在这里才吃得下。”
话才一出口,为敏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它感觉到叶耘的背陡然一僵。
“为敏的话是对我开口的吗?我如此令她难耐吗?”叶耘心想。
他的脸色募然有些苍白,低头扒饭,不肯再抬头,自然也看不到为敏焦急又满是抱歉地眼色。
爷爷奶奶却这是孙女的撒娇,笑得眯起了眼。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为敏拍马屁的功夫是一流的。”为禹仿佛逗她似的,再度对她开炮。
“哪比得上你的卑鄙。”为敏被他激得忍不住开口反驳。
“我卑鄙?谁说的?什么不说,我的人格可是最光明磊落的,俯仰无愧。”为禹昂起了头。
“亏他还敢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为敏气氛地想,难道昨天她看见到全部都是幻象?她简直为之气结,杨恬如是叶耘的女朋友,为禹怎可做出这种“没有人性”兼又“伤天害理”的事?
他怎么可以如此伤害叶耘?
“朋友妻,不可戏。”何况叶耘是手足,是兄弟,是好哥儿们。
他又凭什么如此羞辱叶耘?
这杨恬如简直败德无耻,大大的祸害。
为敏碗筷一摆,绷着一张难看的脸色,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我等一下再吃,跟这种厚颜无耻的人同桌,听了这种恶心的话,不先到外面取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会消化不良,生病的。”说着,一溜烟向外头奔去。
奶奶却笑着摇摇头,“你们这几个孩子呀,一早就斗嘴!”
为敏信步走向后山的林丛,清晨未散的晨雾,氤氲地漂浮在晨间的乡居小道,露珠儿清新的漂浮在绿叶之上,可是她的心情却分外的烦躁。
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否该介入这样一桩紊乱的三角恋情?是否该告诉叶耘?
“那个杨恬如真是没有眼光,竟然选了为禹!”她一面踹着路面上的碎石子,一面自言自语着,“为禹有什么好呢?大剌剌的,永远都是神经兮兮地闹些不大不小的笑话。”为禹没有叶耘的沉静稳重;没有叶耘的气定神闲,为禹永远都是毛毛躁躁的,喳喳呼呼,只是个没有心眼的大孩子;而论长相,为禹虽是继承了叶家惯有的浓眉深目,却是呈现了一种的健壮豪情,还是没有叶耘温和的五官所显现的斯文。想到这里,她不禁想起母亲说的话,“叶耘这孩子象他妈,心思太细腻,容易钻死胡同牛角尖。”不过她不觉得,只觉得他的细心十分令人窝心的。
她甩甩头,赫然发现自己有一点偏心,哦!不!是十分的,非常的,超级的偏心,到底为禹也是她的兄弟,她却一面倒向叶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