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现在应该知道,那个苏二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吧?他不但没胆识,又怕事,不辨是非,轻易受骗又大嘴巴,爱乱传播不实消息,一个好丈夫该有的,他一样也没有,差劲透顶了。」在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又加油添醋的「毁谤」了「可怜又被利用」的苏二公子一番。
「天哪!我还以为这是胡泯的杰作,跑去胡家指责胡泯一番!」程义有些不好意思,想起胡泯的以礼相待,他心下的歉意更深了。
「爹!还有呢!」程殷殷望著程义,又细声说了一句。
「还有!还有什么?」程义的眼睛睁得更大:「你还做了什么好事?统统老实的说出来吧!」养女儿养了十八载,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女儿馊主意还真不少,到底还有些什么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直被蒙在鼓里的?
「唔!爹,还记得我离家回家回来后,你和娘问我这段期间做些什么吧!」程殷殷在程义的注视之下,硬著头皮开了口。
「那和这又有什么关系?」程义急急反问,他可再也不想又被「惊吓」一次。
「关系可大著哩。」程殷殷低声嘟嚷著,随即又说:「您还记得我是怎么告诉你们的吗?」
「不是扮成一个书生,到一户人家中,去指导那家少爷念书的吗?难道你对爹娘撒谎?」程义心中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没有,我没有骗爹娘,只是还有些事没告诉你们。」程殷殷急忙澄清,润润唇,接著道:「只是那户人家的少爷,并不是你们所想的八、九岁孩童,而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那个少爷,事实上就是胡泯!」
「胡泯?」程义迟疑不决的语气,仿佛他从未听过胡泯的名字。「胡泯?」
「是的,胡泯,我离家的那阵子,其实就待在胡家,半步也没离开长安城。我就是胡泯说的那个『殷夫子』,我把自己的名字颠倒过来念,程殷殷成了殷为程。」程殷殷一面说,一面看著程义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阴晴不定的闪烁著。
「胡泯为了『殷夫子』,坚绝不肯和程殷殷成亲?」程义不愧为心思缜密的人,短短时间里,就弄清楚最关键的重点。
「唔。」程殷殷点点头,对于父亲的反应,心里有些忐忑的紧张,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因自己这么荒谬的经历而大发雷霆。
「爹!」她不免略略紧张的喊了一声。「你生气啦?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我偷偷跑出去那晚,会阴错阳差的遇见胡泯,又阴错阳差的当了他的夫子,又阴错阳差的发现……他其实没有谣传那么……坏!」程殷殷的声音愈来愈小,甚至有些软弱,有些可怜兮兮的。
程义却长长的吐了口气,「那么还有什么话说?我只是开始担心下回我见到自瑞兄该怎么办了!」
「爹!」
程义到底打著什么主意?
「来人哪!通知胡泯下个月的良辰吉时,派花轿到咱们家抬新娘!」
第十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胡程联姻,应是整个长安城内最轰动的大事了,胡宅为了准备这一场惊天动地的喜事,几乎可以说是全员出动,布置新房,散发喜帖,广邀来宾,订制各种用品。胡自瑞自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镇日笑脸相迎,虽然整件事至今他仍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在他离家的短短几日之中,他那宝贝儿子到底用了什么法宝,让这点濒临绝望的亲事,又重新展现契机。
当那日他从外地回来时,朱总管禀告他程义为了谣言风波上门理论的事时,他的心陡然往下降,说到胡泯抢出和程义对谈时,他更是冷汗涔涔,但整个事的结果,实在出入意外--程义竟然又决定把女儿嫁了过来!胡自瑞这阵子的郁结,终于得以拨云见日。他鼓励的拍著胡泯的肩,赞许地说:「泯儿,做的不错!做得不错!你还是想通了,是吧!程小姐是个好对象呢!」
胡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用著一抹苦笑,回应了父亲。
私底下,青儿却对著胡泯说:「少爷,你看吧!这叫一语成谶,那个程小姐真的想嫁你哩。」
「那我也没有可以抱怨的,到底是她屈就了。」胡泯倒豁达。
「少爷,那青儿先恭喜你啦!娶了长安第一才女回来,以后不怕没书可念了。」青儿打哈哈著。
「是呀!如果我因此得以饱读诗书,考个秀才做做,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呢!」胡泯淡淡的笑著。
青儿叹口气,少爷这副默默承受,毫不反抗的消极态度,更令他心里难受。望著一屋子的结彩红灯,双喜字儿大大小小的贴著,富丽堂皇的摆设,处处显得一片喜气洋洋,唯一缺少那份气氛的,恐怕就是眼前这个新郎倌了。
「少爷,你不想成亲的话,就别成亲了,我们可以学殷夫子和锦儿一样,趁著月黑偷偷溜走。」青儿实在忍不住了,每次都是少爷有一肚子馊主意,鬼点子,他在一旁担忧地阻止,这一回要轮到他唆使少爷做坏事,就算将来被朱总管逮到后,可能会被打得满地找牙,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真的受不了少爷毫无生气的样子啦。
胡泯一怔,随即有些落寞凄然的摇摇头,「逃走了又如何?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我如果临场又退缩,那么留下的烂摊子,又要叫谁来替我收拾呢?我爹吗?活了这么大,我一直让我爹替我操心,收拾我惹的祸事,也该到了自己对自己负责的时候了。」
「少爷--」青儿有一些心疼的感觉。
「没事的啦!能娶到才女,我该偷笑了呢!谢谢我那些胡家的列祖列宗,真是祖上积德。一定是我有事没事,常常去祠堂陪伴他们,才有这种好运的。」胡泯开起自己的玩笑,他抬起脚步往前走去,突然,他回头对杵在原地的青儿说:「青儿,你知道吗?我们以前每次偷溜出去的小门,钥匙被殷夫子带走了,就算我们想溜走,也没有门可逃!我看哪,连以后我们想上赌坊小玩一下,也没机会了,这下子可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改邪归正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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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蜡烛轻轻的摇晃著鲜明的烛火。
胡泯轻轻的推开他的新房的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壁上镶滚著金边的喜幛,他微微一愣,觉得有些刺目,跨进门内,他不自觉的摸摸身边崭新的事物,一种沉甸甸的,真实的感觉,窜进他的意识中:成亲了!他真的成亲了!从此不再是简单无牵无挂的一个人,是有家有妻室有牵绊的人了。
猛一抬头,秀秀气气端端庄庄坐在床沿的,不正是他的新婚妻子--闻名全城的才女程--呃!程英英吧!说来惭愧,程小姐的闺名,他还不太清楚呢!
朦胧烛火中望去,胡泯的心陡然一慑,心脏怦怦地,迅速强烈的跳动起来,他猛然一甩头,恍惚中,他竟有种离奇而荒唐的遐想:坐在床沿的是他朝思暮想,日夜魂牵梦系的殷夫子!
他再猛力的一甩头,想甩掉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坐在床沿的是程家小姐,他的新婚妻子。
一时之间,他觉得疲累起来。
「顶著一顶那么重的凤冠,一整天下来很累吧?」胡泯走进桌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对著他的新婚妻子说起话来。「老实说,我可真有些累坏了呢!一大早就被人家从温暖的被窝中拉起来,梳整盥洗,然后去迎亲,你大慨也累坏了吧!天还没亮,就得起来妆扮,也很烦吧?」
新娘动也不动,静静地聆听著。
「这桩亲事,之前经过那么多的波折,我实在很抱歉,我……我……」胡泯愈说愈觉得生分,他和眼前的新娘是那么陌生,可是他们却要相守一辈子!「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胡泯吸了一口气,勉强把话说完。
外面远处的人声纷杂,让他有一种隐约的恍惚,恍惚之间,他竟然听到坐在床沿的人儿开了口,「你真的会愿意照顾我一辈子吗?」床沿上的人儿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可是你现在却连头巾也不愿意掀一下。」
胡泯仿佛遭到电殛一般,杵在原地,再动弹不得广沙嘎著声音,喃喃说道:「这……这……你的声音……不……不……一定是我的错觉!是我的错觉!」太不可思议了!他竟然听到了殷夫子的声音!
眼前的人儿却又再度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唉!你还是不愿意掀下头巾看一看我!」说著,一面伸出柔荑,将自己的头巾掀了开来,一面说道:「不知道新娘子自己掀头巾,会不会触了什么忌讳,对以后的生活好不好?」
天哪!床沿上那眉眼盈盈,脸颊红艳红艳的熟悉脸庞,不正是他心里始终挂记著的人影吗?
「不!」胡泯用力甩甩头,想甩掉自己的恍惚,「不!我一定是太想她了,想得有点走火入魔了,把新娘子也想成是她了!」
床沿上的人儿却自行摘除了那顶沉甸甸的凤冠,从床边站起身来,走向他,一面继续说道:「胡泯,你就算是再不喜欢掀头巾,听到了夫子的吩咐,也得勉为其难的做一下吧?你没听过吗?『有事,弟子服其劳。』我都开了两次口,你竟然还无动于衷!真是太不懂得尊师重道了!」
这一次,胡泯更是讶异的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位穿著大红嫁裳的美娇娘,竟然真的是殷夫子?
他用力拍了自己脑袋一下,又揉揉眼睛,再看:殷夫子正好好端端的站在自己跟前,对著自己傻气的举动失笑呢!
「真的是你!」胡泯轻触了一下她的脸颊,发现眼前所呈现的一切,都是真真实实的,稳稳当当就在他面前,他欣喜的裂开了笑容,随即又纳闷的问道:「可是,你怎么会在这儿呢?」
「你忘记啦?是你娶了我的?!」程殷殷又好气又好笑的回答。
这个人的记性也忒差了一点吧!早上才做过的事,居然现在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那程家小姐呢?」胡泯还是不解,「难道是程家小姐知道我的心意,特地成全我的?那也不对呀!那她人在哪里?」
「哎哟!」程殷殷猛地跺了一下脚!她从来都不知道:胡泯原来真是只不折不扣的呆头鹅,「我就是程殷殷!你的殷夫子。」
「啊!」胡泯一声惊呼,至此彷若大梦初醒时,真正的清醒了过来。
程殷殷又自顾自的接续道:「我不是留了那块佩环给你吗?你居然弄了半天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那佩环不就只有两块,一块在你身上,一块在我这儿,我把我的留下来给你,你居然还弄不清楚我是谁!」她顿一顿,又说:「难道这世上还会有第三人有这玩意吗?」
笨!真是笨到了极点!这么明白的示意,都体会不出来!好在她没有要效法「苏小妹三难新郎」,否则,胡泯岂非一辈子过不了关?
「啊!这一块佩环原来是你的!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呢!」胡泯又叫道!他记起来了:他的佩环因为拿去典当,换了银子,到丁香院快活啦,后来被他爹收去「妥善保管」,免得再出意外,就一直没有再拿回来!
当然这件事,现在是不能说的,怕是一辈子也要坚守秘密的。
「那也正好提醒了你,还有这个和程家的婚约呀!」程殷殷得理不饶人,双手叉腰,穷凶恶极的。「你竟然还跑去向我爹说要取消亲事。」
「嘻!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穿著女装有多好看?」胡泯一把搂住她。
「你……」程殷殷竟然脸红了,却犹自倔强的追叙前事,「要不是我用计向外宣散谣言,今天……今天……」
「早知道程小姐貌美如花,我是拚死拚活,也要保全这门亲事的,到底是祖上积德,祖上积德呢!」胡泯想起之前他和青儿的谈话,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好一个祖上积德!「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名声已经够坏的啦!被你这样一搞,更是永无翻身之日啦!」
「你自己还不是到处毁谤我!说我是个大丑人。」程殷殷嘟起小嘴,不依的娇嗔。
「我已经受到惩罚了,这些日子你折磨我,折磨的还不够吗?」他温暖的气息,拂上她的颈项,「况且,当初是你先逃婚的哦,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
啊!追求前因后果,到底还是她先理亏。
「那……那你想怎么样!」虽是逼问,却是软弱的语气,程殷殷心里始终有芥蒂,怕当初逃婚的事,会引起胡泯的不悦。
胡泯却只是笑笑,空闲的那只手,已经开始不安分的游移起来,他再度露出一个明亮又邪气,吸引人的笑容。
「你说呢?」
尾声
「哇!又是霉庄,小生我又贪财呢。」说话的俊俏年轻人,把双手一张,白花花的银两,全都扫到了靠近他的台面。
「庄家还要再赌吗?」半俊俏的少年扬起清秀的眉睫,问了一句。
「不赌啦!殷少爷,再输下去,咱的主子可要剁我的手指啦!」做庄的紫膛脸漠子,愁眉苦脸的说著。
「也好!留点好手气,明儿再来吧!」少年爽快的挥挥手!「青儿,锦儿,拿银子喽!」说著,便大步的跨出了人声鼎沸的招财赌坊。
「这回可真的是名副其实的『招财』赌坊了!」胡泯说道。
「是呀!明晚再来拿银子吧!」说话的少年,上是胡泯的新婚妻子程殷殷,她不改旧习的又换上了男装,化名仍旧是「殷为程」。
「小姐,你真是厉害耶!连赢庄家十三把!差点没把那庄家输得当裤子,我们已经连赢了三天了,再赢个个把月,只怕招财赌坊要改名叫『胡家赌坊』了!」锦儿抱著银子眉开眼笑的。
「是呀!少夫人的手气好,掷骰子的技术更好!」青儿由衷的赞叹著,「以前和少爷来的时候,常常输得精光哩!」
「哇!青儿,你可是真会见风转舵,拍起殷殷的马屁来啦!」胡泯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
「本来就是嘛!」青儿这家伙,居然还不知死活的顶嘴,「自从少奶奶加入后,我才知道原来赌钱也可以每次都赢。」
「还不都是我教她的。」胡泯又抢著说。
「可是技术实在差太多啦!」青儿直摇头,气得胡泯直瞪眼。
殷殷挽著他的臂膀,开玩笑的说:「这叫『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况且,我可是长安第一大『财』女,谁赌得赢我呀!」
一番话令青儿和锦儿笑得东倒西歪。
循著小门,回到胡家大宅的院落后,胡泯和程殷殷回到自己的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