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第一声鸡啼唤醒了东方第一抹鱼肚白。
程殷殷系上衣衫的带子,整装完毕后便要出门。
「小姐,天都还没亮透,你要上哪儿呀?」锦儿睡眼惺忪的望著束装整齐的程殷殷,纳闷的问,嘴角还挂了一抹将醒未醒的哈欠。
「谁说天还没亮?你没听见鸡叫吗?」说著,便大步迈出房门,往东厢走去,夜露凝重,浸著鞋袜,这天真格是还没亮呢!不过--该做的事,还是得做!
程殷殷快步行过廊院,来到了胡泯的居处,毫不考虑的就伸手往门板猛力拍去,急促而响亮的拍门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显得更加刺耳而响亮。
「啊?殷兄,发生了什么事?」胡泯胡乱的披了件单衣,鞋也没来得及穿,打开了门,迎接著程殷殷。她瞥了他一眼,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人可真是无理之至,衣服也不穿好,就跑来开门……浑然忘了是自己先「扰人清梦」。
「你弄错了,我是以老师的身分来见你的。」程殷殷装著道貌岸然的面孔,严肃而正经的说著:「前人祖逖闻鸡以起舞,天即明即修业,故能培养宏大的志向,我是特地前来唤醒你,效法古人精神的。」
「你是在开玩笑的吧?」胡泯伸了个人懒腰,双臂张得老高,嘴巴哈得老大。
「谁跟你开玩笑!」程殷殷横眉竖口的,丝毫不假辞色。「我说了我是以老师的身分来见你的。」昨儿个明明说好,规矩不可废,怎么才睡个觉,醒来又全部忘了!这个胡泯可真赖皮。
「哦?是这样啊?」他微眯著眼,神志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浑沌末明。
「怎么不是?」程殷殷被他半调子的态度,弄得有些火大,「你见到夫子不行礼的吗?」
胡泯似笑非笑的盯著眼前的这个明明就很年轻,却故作老成姿态的书生,不愠不火的行了个澧,慢吞吞的说:「你大清早来敲门,就是为了让我向你行个礼?」
这个殷为程有趣得紧。
「谁说的!我是来叫你闻鸡起舞的!」
奇怪!这个殷兄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胡泯耸耸肩,「好吧!反正我昨夜睡得早,也睡饱了,早些起来跟你『闻鸡起舞』也无妨!」说著,便快步冲回房,当著程殷殷的面,脱去身上的单衣,翻箱倒柜起来。
程殷殷当场杵在原地,动弹不得,睁著宛如铜铃般的大眼,错愕之至的张大著嘴。
这个胡泯竟然在她面前赤身裸体,而她这个系出名门的大家闺秀,竟然毫无避讳的站在他屋中,这……这传扬出去还了得?
她程殷殷岂不名誉扫地?
偏偏胡泯这个浑人还全然不知的道:「『闻鸡起舞』就『闻鸡起舞』!我们骑著马儿上城郊去听鸡叫,捉野鸡,烤只鸡来吃,岂不快乐的要手舞足蹈了?咦?殷兄,你会骑马吗?」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了程殷殷一句。只见她紧张的浑身僵硬,涨红了脸。
「啊!殷兄,你怎么了?脸红的厉害,发烧生病了吗?」胡泯见她涨红了脸,杵在身边,便提著裤头,赶到她身边,毫无预警便伸手去探程殷殷的额头。
这突兀的动作,却惊吓了她,将她从过度震撼中唤醒。程殷殷连连后退数步,口齿不清的叫著:「你……你……你……不要过来!啊!你想干嘛?」
胡泯却不当一回事的将她捉近自己跟前,用手抚著她的额,再比较自己的体温,纳闷的问:「咦?没有啊!奇怪!没有发烧啊!」
是呀!没有发烧,只是发晕。程殷殷觉得自己的脑袋轰轰然地,一片空白浮不出半点应对之策。
「呀!殷兄,你没有不舒服吧?真奇怪,明明没有发烧,脸却红的这样厉害!你感觉如何呢?」胡泯凑近了她几分,又问。
程殷殷什么也没听见,意识中只有一对充满关切和温和的眸子,在她面前闪呀闪的!
「要不要去请个人夫来看看?」胡泯游移著。
「啊!不用了!我没事,没事!」她急急挥动著双手,加以否认。
胡泯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我没事。」程殷殷郑重的加以澄清,唯恐他不相信。
「好吧!也许去闻鸡起舞一番会好些吧!嘿,讲到骑术,这可轮你这个斯文书生向我拜师呢!走!带你去看我的爱驹--飞云。」胡泯抓起程殷殷的手,大步跨出门。
程殷殷怔怔地,傻傻地任由他带领著自己,心中充满著荒谬的感觉: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来找他的碴,破坏他的好眠,却变成和他一道策马狩猎捉野鸡去!
这算哪门子的「闻鸡起舞」呀!
瞧胡泯精神奕奕地背起箭袋,牵出一匹雪白的马,当真毛色纯洁如白云,程殷殷兴奋地靠了过去,怯怯的抚摸著马背,她从没见过那么俊的马儿!
那飞云恍若有灵性般的昂首嘶鸣,程殷殷急忙退了两步。
「别怕!飞云是欢迎你呢!」胡泯一笑,身子迅速地翻上马背,一手给我,我拉你上来!」他爽快的说。
程殷殷有一丝犹豫,只是那一瞬,她就抛除了原有的顾忌,眉开眼笑的将手交给胡泯,她实在太想尝试纵马奔腾的滋味,这绝对是身为名门闺秀的时候,所不敢妄想的。
只觉身子一轻,向上腾空,然后她就在飞云的身上了。
「抓好缰绳喔!飞云的速度可是很快的!」胡泯仔细的叮咛著。这个殷兄可真是鲜极了,瞧他见到飞云的那种新奇的表情,仿佛他从没见过活生生的马,没和马儿打过交道,那略带兴奋又掺杂著些许畏怯的表情,简直就要比黄花大闺女更娇媚百陪哩!胡泯暗时著。
「喝!」他一扬缰绳,飞云急驰了出去。
顿时,程殷殷只感到双袖生风,整个人飞扬了起来,两旁的朦胧景致一一向后退去!哇!原来御风而驰,就是这等淋漓尽致的快意,她不禁低声吟诵著庄周逍遥游中的名句:「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搏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清晨的雾气,尚未全部数尽,恍恍惚惚之中,一切都显得有几分不甚清晰的美感与神秘,令人悠然不已。
「你说什么?」胡泯低下头,问著坐在自己胸前的程殷殷。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古人作的文章里的句子。」程殷殷仍贪著四周如梦似幻的景色。
「哦?他在说些什么?」胡泯自己都有几分错愕!他竟然也对古人的文章产生了兴致,可真是稀奇了!他老爹要是知道了,不感动得痛哭流涕才怪!
程殷殷轻巧巧地一抿嘴,「这个叫庄周的人哪!写了一篇很有名的文章,叫做(逍遥游)。文章里提到古时候有一种叫大鹏的鸟,这种鹏鸟呀,背像泰山那么坚实,翅膀像天边的云,它能乘著旋风而直上九万里的天空,远远地超过了青天。」
「真的有这种鸟呀?」胡泯问得有些傻气。
「你说呢?」程殷殷居然笑了!不可思议!她竟然跟她最讨厌的胡泯有说有笑!敢情是天即将要下起红雨了吗?否则怎么会出现这种怪事!
胡泯也笑了起来,「这个叫庄周的,可真是想像力丰富,有趣的很!」
「他呀!是你的知己呢!」
「为什么?」
「他觉得书念的太多,没有好处只有坏处!天下会有乱事就是因为有尧舜这种人。」程殷殷说著。
「咦?有点意思哦!我以前怎么都不知道有这么有趣的人?」胡泯显然被勾引出兴趣,他从来都不知道书册中,会有这么奇怪的玩意儿!
「你不知道的,可还多呢!『学海无涯』……」
「下一句我会接!『唯勤是岸』,是吧?看来我也不是太不学无术的!不过还是要多和殷兄学习学习。」他打断她的话,自顾自地抢著说。
对于胡泯的推崇,她只是悄悄的笑著。莫名的,心里有种被肯定的满足,被人称赞了许多年的才女,没有这一句随口的话来的快乐。
「绝云气,负青天。真的好像在说现在!我从来不知道长安城的清晨,原来是这么清新美好。这闻鸡起舞,真是有意思哪!」胡泯环顾著四周,诚心地说。
程殷殷又气又好笑,这种「闻鸡起舞」的方式,全天下,也只有他胡泯才会用!
「好!我一定要打下一只野鸡,烤只叫化鸡让你尝尝,保证你口水一直流一直流,吃了还想再吃,食味知髓。」胡泯沾沾自喜的说。
「食髓知味。」程殷殷纠正他,一丝忍俊不住的笑意,又轻轻滑上她的唇畔。
突然,树丛里噗哧一响,震落几片树叶,一道鸿影闪过他们的身旁,胡泯二话不说,猛地抽出箭袋中的箭,搭上弓,咻地一声,那飞禽连同插进它翅膀的箭,掉落在地面,竟是一只野鸡,啪啦啦啦的扑动著翅膀挣扎著。
「哇!中了。」程殷殷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大力拍手喝道:「好棒。」
「多谢夫子夸奖。」胡泯得意的敞开他的笑容。
「等一下我们就有香喷喷的野味可以吃了,想到这里,我肚子可真有些饿了呢!」程殷殷开心的浑然忘我。胡泯却在一旁拿怪异得不能再怪的眼神瞧地。
「你干嘛一直看我?」程殷殷有些心虚,是她外表不对劲吗?还是哪里出了纰漏?
胡泯却出乎意料的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殷兄是个斯文秀气的读书人,原来也跟我一样,是个好吃鬼咧!」
第四章
「小……公子!您跑到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不著您,急都快急死了!」当程殷殷和胡泯从外头跨进胡宅大门时,锦儿赶忙迎上前,焦急的神色一览无遗。
「我们去『闻鸡起舞』啦!」胡泯抢回替她回答,摸摸自己的肚子,满足的吸了口气,道:「你没闻到我们身上的鸡香味吗?」
锦儿错愕的睁大了眼,「闻鸡起舞?」
「是啊?我整治叫化鸡的手艺,全长安城就算排不到第一,也有第二的,殷兄和我大快朵颐过足了瘾才回来的!嘻!是『大快朵颐』吧?这回我可没用错成语吧?凡是和吃有关的,我都略知一二咧!还有另一个用来形容馋样儿的是『食指大动』,对吧?殷兄,你先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书房见!」胡泯任意的挥挥手,走了出去。
锦儿瞠目结舌的注视著程殷殷,许久才夸张的叫嚷出来:「小姐,你真的跟他去『闻鸡起舞』?」好一个令人费猜疑的事哪!闻鸡闻鸡,居然闻到的是鸡肉香?
「这……这纯粹是失误!不算啦!」程殷殷板著脸,故作镇定的,真的纯粹是意外嘛!谁叫飞云实在太吸引人,而那种御风而行的快感,又是她梦寐所求的。至于那只香啧啧的叫化鸡,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美味,鲜腴滑腻,想拒绝诱惑都很难的。
锦儿不以为然的看著自己的主子,那红艳艳的脸颊,生动流转的眼波……这……她狐疑的盯著程殷殷,眼里有七分的纳闷,三分的怀疑。
「是真的啦!早上的事纯属意外,我才没这么容易和他握手言和呢!你等著瞧好了,下午进书房,我非得罚他写上百个大字,要他手酸得举不起来,你等著看好啦。」程殷殷再三的保证著,心里却浮起晨间胡泯弯弓射野鸡的俐落和飒飒英姿,她有一些怀疑……几个字想折磨他到手脚酸麻,可能有些困难,叫他去射个几十只野鸡,还有可能些呢!
不过--也许胡泯连笔怎么拿都不会哩!大字识不得几个,还能寄望他能写一手好字?程殷毁摇摇头,看来她得教胡泯写字了!希望他别笨得太离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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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踏进书房,程殷殷就被她眼前的景物吓得一愣一愣的,半晌出不了声
她竟然看见胡泯规规矩矩的端坐在书案前,有模有样的提著笔,神情肃穆的在临帖。
她眨眨眼,不能置信的。
「啊!殷兄!是你。」胡泯从案前抬起头来,冲著地儒雅的一笑。是的,就是温文含蓄的那股书卷味儿。儒雅!胡泯朝她儒雅的展开一笑。
「你……你会写字。」程殷殷问得有些傻气,话才一出口,就发觉自己问得唐突又无澧,语气中菲薄渺视的意味十分张狂。她有些发窘,脸不知不觉的就红了起来,话也说得不甚流利了,「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走进房内书桌旁,随手执起他练习挥毫的帛纸,随意问道:「你在写些什么呀?临的是哪家的帖?」程殷殷随便一瞄,这一瞄,又令她结结实实的呆住了!
「这是你写的吗?」她问,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手中那张帛纸。
「是啊!咦?墨还没晾干呢!小心弄脏你干净的衣衫。」胡泯提醒著她,程殷殷再度拿起帛纸,果然纸上墨痕犹新,这房里又没有别人,自然是他--胡泯的杰作了。
可是,可是这柔美中又略带犹劲的清奇力道,流畅的线条笔画,均称的字间架构……天呀!这分明就是初唐书法名家褚遂良的字嘛。而且,几乎可以乱真,他的字写得还真彻底,褚遂良字里的那份气势和止度,胡泯可真学得十足,程殷殷乍时忽然有些儿佩服起他了。
也许外界的传闻是错误的,胡泯不是混吃等死的无赖败家子,他肚里儿还有些货真价实的本事呢!她心忖。
「你很欣赏褚遂良的字,对吗?」程殷殷的语气温婉,面带笑容的问著,真是奇特呢!她竟在这儿和胡泯谈起诗词书画来了。
胡泯一怔,抬起头问:「褚遂良?这家伙是谁?」他一边说著,一面在纸上又下了一捺,仍旧是干净俐落,神清气爽。
「你不知道褚遂良是谁?」程殷殷脸上的表情,简直找不出适合的字眼来形容。
「我该知道他是谁吗?」胡泯一脸无辜的表情,又下了一横竖,墨色浓匀,力透纸背。「他是谁哪?骰子掷得很准吗?或是骑术箭法一流?」他询问著,认认真真的表情,几乎要令程殷殷为之绝倒。
「你竟然不知道褚遂良是谁?」程殷殷呻吟著,哪有这回事!亏他还学得一手漂亮的褚体字。
「褚遂良?褚遂良?咦?这个名字好耳熟喔!是谁呢?」胡泯努力的思索著。他突然大喝了一声:「喝!我知道了!诸遂良就是上回在『丁香院』和我争风吃醋的那个死胖子嘛!啧啧!人不可貌相,那家伙字写得十分好,是吗?」
程殷殷脸涨得红透!这个胡泯,简直是……简直是狗改不了……哼!她不该妄想这个令全城家喻户晓的浪荡子会有多长进的!这么一想,胡泯把褚遂良错认为长安第一大妓院,温柔乡的「了香院」的恩客,也不足为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