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亏得鬼青枢耳尖,硬就是听见了她的呛咳声,循声摸到那扇自外头上了锁的门板,心一凛,一股热浪猛地往眼眶袭上。
伍笠这他妈的王八羔子……
“迎夏,你别站在门后。”他吼道。
“喔,好。”
啪啦� �
他抬腿踹开房门,原木的门板应声断成好几截,门里门外,两双带泪的眼激动凝望。
“青枢?”
两个大步狂跃进房里,一把攫住她,被浓烟烧红的深瞳上上下下的扫视着她。
“你有没有事?”
“你呢?”轻声啜泣的她不答反问。
“你有没有事?”
“你呢?”她还是坚持要得到他的回答。
知道她的执拗,鬼青枢又窝心又哭笑不得,揽在她腰际的手紧了紧。
“我没事,我没事!”
淡淡的松懈浮在她的眼底,她抬臂,温烫的纤指柔柔的扶上那张薰得黑黑脏脏的桃花脸庞。
“真的没事?”她还是不放心的追问。
“你瞧,我站得比你还稳呢。”
“那……”颤巍巍的浮出一朵楚楚动人的笑花,她幽声保证“我也没事了!”
眼一黑,她瘫进鬼青枢的怀里,昏死过去!
柔弱兮兮的君迎夏竟然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对象是高她数尺、体型魑晤的伍笠。
伍笠望着她,面无表情。
“君姑娘!”
冯老三失声轻呼,替头儿感到委屈。
无视众目睽睽,君迎夏红着眼,对伍笠怒目而视。
“你为什么要杀他?”
一旦苏醒,她确定无碍,只是嗓子会沙哑几天,但青枢就惨了,不但吸入过多硝烟,身上还有几处 被掉落的火苗烧到的烫伤……
什么没事?哼,都是在唬弄她的。
她心疼到骨子里去了!
“杀他?”仍是冯老三代言。
“你说我们头儿要杀谁?”再怎么牵拖,也想不出谁是那个受害者。
“青枢!”
众人疾抽了口气。
杀……少爷?!
平板的脸孔闪过一抹愕,伍笠朝君迎夏瞪直眼,可由于挂记着先前击昏她的那一掌,没有吭气。
“他已经答应你们,他不会趁夜走人了呀,不是吗?”她直问到伍笠鼻前。
“你已经将我掳来了,要害就害我,为什么要……他不是你们的少爷吗?”
“咦?”
“你没良心!我以为你好歹是个铁铮铮的汉子,结果,是我错看了你。”
“呃……”
“我不会原谅你的,绝对不会。”恨恨地,她脱口怒道。“若青枢有什么不测,我会要你偿命!”
目光一扫,颇有迁怒意味的瞪着代表伍笠发出咦、啊、呃声响的冯老三。
“我在骂他,你抽个什么气呀?”
哇,没想到少爷相中的小姑娘,这么狠!
众人不知道该狂笑,还是大叹三声。
但终于,有人替伍笠澄清冤屈了。
捧着一盆子干净的水,忙里忙外的小泗满头大汗,听进君迎夏的信誓旦旦,他挑眉,嘀嘀咕咕。
“不能怪伍大叔啦。”顺便睨了伍笠一眼。
那么大个儿的人,竟然是垂手站立,就这么闷不吭声的任由君姑娘动手动脚,真是……唉……
君迎夏怔了。
“咦?”
“是少爷自个儿气坏了,结果不小心挥翻了油灯,油火四散,这才整屋子着了火。”
“……真的?”
“怀疑呀?我骗你做啥呢?又没好处领。”将水盆搁在几上,他又道:“对不起,君姑娘,麻烦你让让,我要替少爷擦擦脸上的尘污。”
小泗的话一点一滴的渗进君迎夏的脑子里,经过琢磨,思索后……
轰!
才刹那工夫,粉白面颊倏地涨红,眨下眼,再眨一次,她轻咬下唇,泪眼婆娑的望向不发一言的伍笠。
羞愧难当。
“呃……”
迎着她怯怯的凝视,伍笠仍是面无表情。他,心生内疚!
除了心愧击了她的那一掌,也因为这次的事件,没错,火不是他放的,却是因为他挟持了君姑娘、进而与少爷起了争执,向来和气生财的少爷在气愤之余,才会失手拨翻油灯、引发火苗,所以他难辞其咎。
她那一巴掌,他受之有理!
“我……呃,”君迎夏瞧见他脸上隐隐浮现的五指,心一紧,汪汪泪水顺着粉颊滑落。“伍大爷,我……真是对你不起……”
欠身,再欠身,她诚心致歉。
忽然,几声抽气清楚在房内响起。
连才刚将水盆搁好,正取了条干净巾子要替主子擦脸的小泗,都看傻了眼。
传言道,自君家大姑娘眸中滑落的泪珠,颗颗珍贵,没亲眼瞧见,以为是胡说八道,结果竟然是真的!
“我并非存心出手伤你!”她声如蚊蚋,细细的传进众人耳朵。
“伍大爷你请见谅。”
众人面面相觑,再纷纷望向面色终于泛起微红的伍笠,冯老三等人想笑,却极力忍着。
那么壮的一个大汉,此刻,竟然是一副手足无措的腼腆。
君迎夏除了真诚致歉,这会儿还朝他再靠近一步,像个小媳妇似的轻扯了扯他的袖尾。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是真的很生气,才会出手,伍大爷,你大人有大量,海涵我的失态,好吗?”
不海涵行吗?就冲着她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未来的主母这一点,他再有几副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发怒呀。
耳朵听着软入骨子的娇嗓一遍又一遍的道着歉,小泗叹笑,伸手探向主子。
“拿开你的手。”
冷不防地一道有气无力的命令传来,众人莫不狂喜,不约而同的移步,拢向床沿。
“少爷?”
“青枢?”
转动僵硬的颈子,尽管全身虚软,骨头像是被人打散了再重组,痛死人了,鬼青枢的口气仍充盈着不容轻忽的威严,先吸口气,再瞪着像个木头人般杵在床畔的小泗。
“你站着干么?”
“咦?”
“让她过来。”
“啊……”
“你是耳朵聋了没听我的话吗?”
一声呃堪堪的来舌尖,小泗不敢怠慢,一旋身,必恭必敬的让出空间给君迎夏。
他耳朵没聋,但是,如果不赶快从命,他怕连耳朵都会被主子一把扯断了!
第九章
“很痛吧?”君迎夏又是一脸的泪水,她低喃着,凑近他那泛着红肿的颈肩,轻轻吹气,“忍忍喔。”
痛,当然是会痛呀,他又不是铁打铜铸的,就只差没被烫成烧肉,怎会不痛?虽然,比起上回在她眼皮子底下连跌两回的自尊受损,这点痛,是小巫见大巫。
“真那么痛?”
脑子动得飞快,鬼青枢一个劲的喊着痛楚难当。
“嗯,痛死了啦。”
众人难以置信的杵在一旁,张口结舌。这是那个虽然笑容满面,却始终碍着男性尊严,永不喊痛的自家少爷吗?
“你忍忍、忍忍啦……”眼波流转着止不住的心疼,她轻手轻脚的将浸湿的巾子贴覆在泛红的伤口上。
暖玉温香贴得太近、太近了,刹那间,淡淡的女性馨香又将他迷得神魂颠倒。
“晤……”
“还很痛呀?”
“ ……好香喔……”
“咦?”
听出她的疑惑,他笑得更是大大方方。
“我真想……”
“想什么?”
“一口将你吞进肚里。”
哇!
面红耳赤的她身体一扭,瞧见众人目光皆投向他俩,这下子,她整身都热了起来。这么多人在呢,他竟然……
“他们不是人。”
“你骂人!”
“哪有。”鬼青枢辩驳着,心里暗嘲,他们全都是一群不识大体的王八羔子!
“我让你休息一下好了。”
“不必!”
眼明手快的攫住她想缩回的纤臂,他轻抛了个目光,伍笠的领着众人,退场。
被强行留下的君迎夏垂着眼,似笑非笑的迎上那双专注的深眸,直到除了两人的吐纳,耳里再也听不见别的声响,这才吁着腼腆绽笑。
“你……”
“说呀。”
“我……”
一个我字,她拖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取下伤处的湿巾,眼神无比慎重的锁着她犹豫不决的双眸。
“想问什么就问呀,对你,绝不隐瞒。”
既然他这么说了……
“你到底是谁?”她脱口问道。
叹口气,他缠住她的指头。
“你有多想知道?”
“很想。”君迎夏轻咬下唇,长长的吸足气。“很想很想。”
“那,跟我走!”
走?
“上哪儿呀?”
“寻求答案呀。”他拉下她,让她贴紧自己的胸口。“既然想知道我是谁,那就跟我走吧。”
随着他的胸腔起伏,她侧望着他,倾听那强而有劲的心跳声,情不自禁的又是热泪盈眶。
令 令 令
今晚,到后院门口等我,不见不散喔,我作好决定了……
没等鬼青枢惊讶完,君迎夏拎着裙摆掉头就跑。
鬼青枢追上去。想也知道,下午小美人离去时肚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只是,挣扎的人换成是他了。
诱拐老爹的女儿私奔?他不是禽兽,做不来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但,要放弃小美人,独自回南京?那他干脆连心也甭挂在身上,直接剖开,血淋淋的搁在君家算了!
鬼青枢好生为难……
“嘿。”
太专注于紊乱的思绪里,鬼青枢没听见这声轻呼,直到有颗小石头砸中他的右颊。
赫,有人攻击他?
“喂?”这次声音大了点。
他听进了低唤声,也瞧见那闪闪躲躲朝他走来的小美人。
“你在等我吗?”
“唉。”
“不是呀?”
君迎夏忐忑的笑容变得苦涩了。“是我想错了?这样就不好玩了。”
玩?
明知道她嘴巴不讲,但心里其实紧张得半死,鬼青枢的心情百转千回,再三犹豫。
真这么偷偷的带她走,往后,她会不会怨他?
“老爹他们……”
“不知道。”
“呃?”
“他们不知道我偷偷溜出来。”
她不安的目光仍不时的往身后瞟。“应该不知道才对。”
鬼青枢的思绪更紊乱了。不成,他不能就这么坏了小美人的清誉……
“大姊?”
喝!
冷不防地听到这轻悠熟悉的低唤,君迎夏整个人往前一跳,直跳进鬼青枢怀里。
完了,东窗事发!
既然被逮到了……挺起胸膛,鬼青枢不假思索地将她护在臂弯里,贴近她的耳畔。
“别怕,有我。”
君迎夏轻点了点头,心里却开始咳声叹气。谁来,她都不担心,可怎么……偏偏是她向来就习惯了畏惧几分的嬉夏呢?
这叫她怎能不怕?
“君二姑娘,你来是为带迎夏回去?”
摇摇头,君嬉夏慢慢的走向他们。
“他们都知道了。”
“什么?”
鬼青枢眼尖,君嬉夏才刚踱近,他就瞧见远远走来的竟是护主心切的小珍,当下,心中也有底了。
扮猪吃老虎的老爹,早就什么都看在眼里!
瞅了他一眼,月光灼灼,瞧不清男人在想些什么,可是……君嬉夏捕捉到在他唇角绽放的喜悦,与紧紧拥住姊姊的双肾……慕地恍然大悟。
阿爹大概早就瞧出他对迎夏的真心,所以,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任他出入府内。
“这是娘要我拿给你的。”
她将手中的小锦盒递给君迎夏。
娘?
怔愕着接过,她听着嬉夏继续说……
“娘早就猜到你会跟着……他,一早就上福山寺去替你求了个平安符。”
“娘她……”激动梗在喉间,让她泣不成声。
阿爹说,要你别挂心,就当是出去见见世面,开开心,等过年……”君嬉夏飞快的瞟了眼鬼青枢。
“事情办妥后,就回来吧。”她的口气也不怎么确定。
“阿爹也……”
“我娘也替你求了一张。”
鬼青枢谢过,慎重的接下那张平安符。
凝望着妹妹脸上不曾有过的沉凝神情,君迎夏再也忍不住了,将脸埋进鬼青枢怀里,哀戚轻泣,颗颗泪滴滑下泛白的面容,化作浑圆珍珠滚落在地。
“我会带她回来的。”
“是吗?”
“无论你信与不信。”
耸耸肩,君嬉夏没再辩驳,只是朝姊姊招招手。
“大姊,你过来一下好吗?”
现在,就算嬉夏要她过去一整晚,她也绝无二话。
离开鬼青枢温暖的怀抱,她走向妹妹,姊妹俩口耳相接,轻声的嘀嘀咕咕。
每 令 令
望着缓缓合上的后门,君迎夏强忍着哀恸,直到一声轻微但清晰的落锁声传进她的耳里,她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
无言无语,鬼青枢只是揽着她。温柔的将她紧紧拥护在怀中,借着自己的体温以抚慰哀伤的她。
良久……
“别哭了,又不是一去就自此不回。”
她点点头,犹带不安的又抬眸,汪汪泪眸直视着他,再一次索求保证。
“我们还会回来?”
“不回来,你还想住哪儿呀?”
“喔。”
“走吧,再不走,天都要亮了呢。”他心疼的替她拭去颊上的泪水,再随意的瞟了眼地上的点点小珍珠,没说什么,揽着她的腰,转身就僵住了。
什么事呀?
吸吸气,顺着鬼青枢的目光望去,君迎夏这才瞧见不远处那些个愈来愈眼熟的黑影。
他们,不是早一天被青枢遣回南京城了?
“走吧。”
“他们?”
“别理他们。”鬼青枢的脸色不挺好。
早该知道他们不会这么乖乖的先行回返南京……不择手段?哼,老头最好知道,就算用尽了全天下的手段,也休想有任何可以干涉他的机会。
想都别想!
每 每 每
“少……爷……”
“瞧见鬼了呀你!”鬼青枢啼笑皆非。
“是……不、不是呀……”
门房王叔揉揉眼,再努力的睁开眼。
“真是你?少爷,你、你总算回来了。”
“总算这两字未免太严重了吧?”
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王叔赶忙拍了下脑勺,迭声嘲笑自己的失态。
“可不是吗,瞧瞧我在说什么呀!”一路上,王叔是喊着进去的!
鬼青枢昂首阔步,迈进熟悉却也陌生的家门。
君迎夏则却步了。
这……
身处大富之家,她的眼界不算窄,但是,跟鬼府一比,这才见识到何谓权贵之家。
而看得出来,鬼青枢虽然时而桀骜离经叛道、时而轻狂放浪不羁,但是,待下人应是极好,否则,不会从小泗到这门房,甚至是吃了他几顿排头的伍笠那票人都对他言听计从。
这种人中龙,怎会寄情于她?怎会呢?
她的退怯,鬼青枢看在眼里,心泛苦笑。
“我们家并非拥权倚贵,只不过是恰巧跟宗亲王府里的某个人有那么点交情罢了。”
不巧的是,与他们有亲源关系的,就是宗亲王爷呀!
“你……”支支吾吾,她仰视着他,说不出话来。
“怕了?”
“嗯。”她笑得怜人兮兮。
“岂只是怕,我是……我……”长长吁了口气,忆起他说有话就说,她努力将心里的话表达出来。“我是吓傻了哩。”
“有我在,你忘了?”
“呵,对呵。”唇畔的微笑尚未成形,眼底已然泛起了薄薄泪雾。
“你会保护我。”
他当然会!
只是,见她虽然在笑,水漾明眸中却掩不住逐渐加深的惊惧,他极不喜欢这种感觉。当下,一股冲动袭上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