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苏伯伯真是一张油嘴,我爹一向老实,说不过苏伯伯,所以不得不收下这些礼物了,对吗?”晓彤寒着脸说。
“小姐一猜就中。苏老爷死说活说就是要逼老爷收下礼物,”菱儿偷偷瞄了晓彤一眼,“老爷也是不得已嘛,苏老爷和咱们是世交,老爷好歹得卖他面子。”
“好吧,礼物的事就别再说了。”晓彤烦乱的挥挥手,“后来呢?苏伯伯还说了些什么?”
“说了很多呀,”菱儿嘻皮笑脸,“不知道小姐问的是哪一件事?”
“你这丫头!”晓彤白了菱儿一眼,却不上当,“我每一件都要知道,你给我一件件的说。”
“啊?那可得说上很久呢,”菱儿苦着脸,“苏老爷可是待了快两个时辰才走。”
“你要想偷懒也行呀,”晓彤笑吟吟瞅着她,“只要你说的都能让我满意,就不让你再说下去,要不然你就得一五一十的照本宣科。”
“好嘛,人家说就是了。”菱儿这回不敢再耍花枪了,老老实实的说道:“苏老爷送了礼后,就夸起南安郡王的好处,说郡王为人怎么、怎么好,王府怎么、怎么华贵,然后就提了求亲的事。”
“哦?那老爷怎么说呢?”
“老爷先是说……说……”
“说什么呀?”晓彤急得很,“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嘛。”
“我说了,你可别生气。”菱儿匆奈,只好坦白的说:“老爷根客气的说:‘小女顽劣,又自小被夫人骄宠惯了,恐怕应付不来王府的规矩,所以不敢高攀这门亲事。’”
“真的?这是好事,我生什么气,”晓彤放下心上的石,眉开眼笑的说:“这可太好了。”
“小姐,还有下文呢!”
“什么?你快说,还有什么下文?”晓彤又是一惊,“你也真是的,有话也不一次说清楚。”
“是你自己心急,不让我说下去的嘛,还怪人家。”菱儿嘟起了嘴。
“好了,好了,”晓彤安抚着她,“是我不对,你快说吧!老爷到底答应了没有?”
“这门亲事老爷倒是没答应,”菱儿想了想才说:“可是也不算回绝了苏老爷,大概还有商量的馀地吧!”
“怎么说?”
“是这样的……”菱儿源源本本的说了。
原壅定远候也知道幺女晓彤素来有北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眼界奇高无比,富贵人家的子弟如果不是第一流的人才,光是家世好只怕未必中她的意,而且也不知这位少郡王才学、品貌如何,因此不敢贸然答应婚事,只是碍于老友苏志和的面子,一时间不便峻拒。
不过苏志和却十分机伶,早猜出了定远侯程云汀的心思,因此立刻夸下海口,对少郡王梁永煌的才学大加夸赞了一番,说得程云汀的心也有些活络起来,有意允婚。
“什么?那可怎么办?”晓彤根本不想嫁给这位什么少郡王,“爹他答应了?”
“老爷似乎很想答应,正犹豫着的时候,苏老爷又说话了,他说老爷要是不放心,南安郡王家有管家来京里,恰好带着少郡王的窗课,改天送过来请老爷指点,老爷就可以知道少郡王的才学了,要是老爷看不上眼,求婚的事自然作罢。而且光是指点窗课也不损及两家的名声,老爷一听就答应了。”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晓彤沉思了半天,才说:“位少郡王倒是自负得很,胆子也不小,居然敢送他的窗课过来请人指点,哼!未免太小看人了。”
“是呀,我也这么想。”菱儿点点头,“小姐,平常你总说京里这些王孙公子全是绣花枕头,外表华丽、肚子里全是稻草,这回也许真的会碰见个大才子呢!”
“是吗?我看不见得吧!”
“为什么?”菱儿不解的问,“人家敢送窗课来请老爷指点,想必才华高得很。”
“你懂什么?我爹是军功出身,肚子里的墨水在武将中虽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可是……”晓彤微笑着说,“真要论起文章,爹不只不算是专家,只怕连个寻常秀才的功力也没有。”
“那也不怕,咱们书房的陈老夫子可是岭南学派的大宗师、有名的大学士,老爷当然是请他看……”菱儿突然想起来了,“哎哟,我可给忘了,陈老夫子因母丧回江南去了。”
“是呀,苏伯伯一定是知道这一点,他才敢打这个包票,只是苏伯伯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太轻松了。”晓彤冷笑一声。
“可是,小姐,陈老夫子不在,大少爷也不在,老爷又不很懂文章,那怎么看得出这位少郡王的才学呢?”菱儿傻呼呼的问。
“谁说非要陈老夫子或大哥在才行?”晓彤的眼珠子骨碌碌的一转,“我自己就可以看呀!”
“你自己看?”菱儿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的说:“这……老……老爷……不会准的,从没……这种规矩……”
“规矩?规矩还不是人订的,改一下不就成了?”晓彤不以为然的说,“我可不会让别人替我挑丈夫,既然非嫁不可,这个人就一定得让我看得上眼才行,要是比我还不如,那我绝不嫁!”
“小姐,你又怎么看得到少郡王的窗课呢?”菱儿又问,“人家是送来请老爷指点的,又不是请你指点。”
“傻瓜!人家不送过来,咱们不会自己去拿过来看吗?看完了再送回去就是了。”晓彤满不在乎的说。
“啊?小姐,你的意思该不是去偷吧?”
晓彤不答,只是笑吟吟瞅着菱儿。
“不!不!不!”菱儿边后退边摇着手,“你别看我,我没那胆子上老爷书房里去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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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彤在房里踱来踱去,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矛盾,心中暗骂菱儿无用,都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看她平日机伶得很,临到要用她的时候,却连这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南安郡王府似乎很看重这门亲事,不但托吏部尚书苏志和为大媒,请他送上一笔重重的厚礼,而且一听定远侯想看看少郡王的窗课,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送了过来,令程云汀对岸南安郡王顿生好感,认为对方十分有诚意结这门亲,允婚的心思又增加了几分。
也正因为如此,晓彤才十分着急,下午趁着程云汀出门拜客的当口,急急忙忙打发菱儿去书房偷那份窗课,想不到菱儿一去半天,一点回音也没有,晓彤急得神思不宁,一双眼直往门口瞟着,可就是见不着菱儿的身影。
就在晓彤等得心焦不耐的时候,菱儿总算回来了。她也是紧张兮兮的,一进门,还来不及向晓彤请安行礼,就先顾着回身关上房门,接着又密密的封上了每一扇窗,这才从怀中取出文卷来,放在铺着蓝底碎花桌布的条桌上,重重的嘘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怎么,你被人发现了?”晓彤心头一紧。
“幸好没有,不过好几次都只差一点就给人逮着了,”菱儿白着一张脸,“幸亏我还算机伶,否则准给大总管打上一顿,再赶出府去。”
“总之,你平安就好了,我知道这一趟让你替我吃苦了,先喝杯茶压压惊。”晓彤倒来一杯热茶,递给菱儿。
“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东西给偷回来了。”菱儿向着条桌努努嘴,“小姐,你快看吧,我还得在老爷回府前把它送回去,要不然被老爷发现了,我有十条命也不够打。”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人打你的,有什么事都由我去顶,你尽管放心。”晓彤安慰着菱儿。
“小姐,还是快看吧!”
“咦?你这么急做什么?”晓彤故意坐着不动,“你这么关心,有什么用意?”
“我能有什么用意?还不是关心你的终身,再说,”菱儿笑了笑,“京里的王孙公子来求婚的,你总没一个看上眼,我想知道这位少郡王是不是真的才华出众,够格做咱们侯爷府的姑爷。”
“是我要嫁,又不是你要嫁,要你白关心什么?”晓彤也打趣的问。
“好吧!原来是我多事,”菱儿拿起文卷,“既然小姐不想看,那我还是快放回书房去,免得给人发现了,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罗!”说完,菱儿便往外走,正要拉门闩,晓彤就叫住了她。
“菱儿,回来!”晓彤情急的站了起来,“好嘛,不过是和你说笑,你倒认真起来了,快把窗课拿回来,让我看看。”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不看。”菱儿抿嘴一笑,走了回来,“小姐,到炕桌边看吧,那儿坐着舒服点儿,我到厨房去给你拿些点心过来。”
晓彤接过文卷,上了炕,不火不徐地看了起来。才看了一半,不禁又可叹、又可笑、又可气的抛下了文卷,一只手托着腮发起呆来了。
菱儿端着一只食盒走进来,见到晓彤脸色阴暗不走,忍不住问:“小姐,怎么了?不是在看梁少郡王的窗课吗?”
“这也叫窗课吗?连六岁儿童开蒙之作都还不如!亏他有脸写出这种文章来,我看了都还觉得丢人哩,”晓彤以讽刺的口吻说。
“真的这么差呀?”菱儿大出意外,原先听信媒人夸下的海口,没想到真相却是如此。
“小姐,该不会是你太挑剔了吧?”
“挑剔?也要是篇文章才能让人挑剔呢,像他这种……”晓彤不屑的看了炕上的文卷一眼,“一整篇文句不通、错字连连,根本没法看,我才没那么大工夫挑剔呢!可恨这苏伯伯也太瞧不起人了,这种人也配成为候爷府的女婿吗?”
“小姐,可以让我也看看吗?”菱儿要求着,她跟着晓彤十多年,就像亲姊妹一样,虽然不及晓彤博闻强记、文采斐然,却也略通文理,做几首诗、看几篇文章是不成问题的。
晓彤不置可否,菱儿大着胆子拿起文卷一看,禁不住笑了起来。“小姐,我一直不知道四书五经上也有写什么姊姊、妹妹的事,怎么你都没教过我这些?”
“什么姊姊、妹妹!四书五经写的全是洽国平天下的大道理,几时有什么姊姊、妹妹了?你在说些什么?”晓彤大惑不解。
“可是这梁少郡王的窗课里清清楚楚的写着,书经曰:‘妹妹我思之。’”菱儿指着文卷,“既然有了妹妹,一定也有姊姊的嘛!”
“胡扯!哪有此事?”晓彤坐直了身子,“拿过来我瞧瞧,刚才我怎么没瞧见这一段?”
菱儿将文卷递了过来,晓彤走眼望去,菱儿说的可不是真的吗?梁永煌的文卷上果然是歪歪扭扭的写着,书经秦誓曰:“妹妹我思之,其……”晓彤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再三看了两、三遍,这才忍不住爆笑了起来,她笑得直在炕床上打滚,抱着肚子直叫疼,后来还是菱儿上来替她揉了半天,才止住了笑,不过早已发乱钗横、眼角微微带泪了。
“小姐,笑够了吧?快跟我说,这句什么妹妹我思之,究竟是什么意思?”菱儿急急追问。
“什么妹妹我思之!真是粗鲁不雅、不学无术到了极点。”晓彤慢慢整理着自己的发钗,一边向菱儿解释:“书经秦誓上的这一句,原文是:‘昧昧我思之’,意思是指对晦暗不明的事要多思考的意思,这个昧昧可不是那个姊姊、妹妹的‘妹妹’呀。”
经过晓彤这么一解释,菱儿再看看文卷上的那一句“妹妹我思之”,也忍不住抱着肚子大笑起来,她笑得捶胸顿足,不住的咳嗽,小脸都涨红了,而且边笑还边指着文卷,又指指晓彤,逗得晓彤禁不住又大笑起来。两个人都笑得全身无力,滚倒在炕床上,好半天菱儿才挣扎着过来扶起了晓彤。
“哼!真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凭他肚子这点玩意儿,连中个秀才都不能,还想上咱们府里来求亲!”菱儿怂恿着说,“小姐,这种人真该给他点教训,要不然他还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呢!”
“你说得有理,菱儿。”晓彤指着窗课上的圈圈儿说,“这种文理不通的文章,居然还满篇红圈儿,可见这名师傅根本没在教书,只会奉承、巴结少郡王而已,他大概是想反正少郡王毋需应科举也有官做,所以不敢管束他吧!哼!真是误人子弟,教出这种学生来丢人现眼。”
菱儿叹了一口气,“我看多半这位少郡王自己也不学好,加上南安郡王一定很宠小儿子,请来的师傅若真管严了,想必会砸饭碗,所以才净捡好听的话说,弄得南安郡王以为自己的儿子是才子,要不然哪会托人上门求亲?”
不提求亲的事还好,菱儿一提求亲的事,晓彤立刻脸罩寒露。她一向心高气傲,虽然来求亲的人没有一个令她满意,可是至少这些人也都是些长相英俊、才学不差,很拿得出去的人物,现在居然来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真令晓彤觉得自己的身价大贬,难道连这种人都敢对她生出妄想了?
“菱儿,去拿朱砂笔来,非教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不可!”
“小姐,你打算怎么教训这位少郡王?”菱儿对这种恶作剧最感兴趣了。
“你先别问,一会儿就知道了。”晓彤忍住笑,推推菱儿,“快去拿笔和墨水过来。”
“是,小姐。”说完,菱儿赶紧转身去拿笔。“笔来了。”
晓彤提起笔,沾了点用朱砂研磨开的红墨汁,就在梁永煌的窗课上批了起来,特别在那句“妹妹我思之”下面加了一句“哥哥你错了”,并且还附注一句:此昧昧非彼妹妹,观君前程昏暗不明,应多思己身,至于妹妹,非君所能妄想!
其它各篇窗课,虽然不如这篇“妹妹我思之”来得荒唐,但也是离谱至极,不过晓彤既然已经批出了兴趣,也就不厌其烦的点批下去,她极尽嘲讽之能事,同时也顾虑到梁永煌只识粗字,骂得太含蓄或太深奥,恐怕还看不懂,所以晓彤不用什么典故,只就文章的可笑处一一点明,但即便如此,也已是谑而又谑,挖苦到了极点,看得一旁的菱儿笑个不停,直嚷着叫:“小姐,你就饶他一句吧!哎哟,我的肚子笑得好疼呢!”
为里顾及南安郡王的颜面,晓彤还是不敢多批,不一会儿就停了笔,叹了一口气说:“我看算了,谁有工夫理这种浮浪子弟,费这么多时间批他窗课。菱儿,你将这窗课放回书房好了,我想爹看了这些也够了,他一定知道我的意思,不会答应这门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