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雪并没有告诉他付清贷款的事,一方面是没有机会,另一方面是她还想多过两天平静的生活。
“下午‘亚克’集团的经理和我谈过合作计划。”苍辉一屁股坐下来,右手接过绛雪端给他的绿豆汤。
“什么合作计划?”她问。
“亚克’看中石家那块地。”
绛雪睁大了眼。“你是说你想卖掉农场?”
“不是。农场的地段深具观光潜力,他们想把它改建成渡假山庄。”他声音苦涩,透露出些许无奈。
“渡假山庄?”天哪!他怎能忍受让一些不相干的人在那么美丽的金针花田中踩来踩去,破坏农场原有的宁静?更遑论随着发展观光所带来的各式污染了。“你答应他们了吗?”
他微微牵动的嘴角绽出一丝苦笑。“以我目前的经济状况看来,农场是很难再回到正常的营运状态了,改成渡假山庄或许会是条可行的出路。”
从他淡漠的语气和苦笑之中,她看出苍辉对于渡假山庄并没有太大热情,而且他那种朴实忠厚的草根个性,根本就斗不过那些精明狡诈的商业集团。
“苍辉,农场并非一定得改成渡假山庄。”她静静地说。
“为什么?难道你有更好的想法?”
“呃,”她低下头,清清喉咙,终于决定说出事情的真相。“七天前,我到市区做产前检查,顺便用我的存款付清了贷款。”
他愣了半晌,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无言地望着她。
“什么?”半晌后,他终于出声,语气竟是反常的温柔。
“我付清了贷款,收据就放在书桌的抽屉里。”她倒抽口气,根本不敢预想他会有什么反应。
他二话不说,旋即转身上楼。绛雪尾随面而上,心头像被巨石压住一样,异常沉重。
当她走进卧房时,他已翻出收据,并且迅速浏览过上面的金额。
他抬起头,目露寒光,语气却是温和的。“你以为这么做是在帮助我?”
绛雪希望他可以停止用那种柔和的声音说话。苍辉生气时会大吼大叫,那种情况她可以应付,而现在的情形她可没经历过,那种柔和的口气使他看起来像个陌生人。
她的心一阵抖缩,整个人像石头般地僵在原地。
“回答我。”他逼近她,声调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她做个深呼吸,为自己打了一荆强心针。“我所能回答的,就是我付清了贷款。”
他冷哼一声,拿起收据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以为这张收据会让你提早达成目的?”接着,他狠狠瞪着她。“告诉你,还早得很呢!”
“我唯一的目的就是助你渡过这次的危机。”
“是吗?”他鄙夷地瞥了一眼收据。“沈绛雪,你必须承认你的确具有演戏的天分——你从不抱怨,表现得像个完美的妻子,甚至还假装你爱我。”
“我真的爱你。”她走上前,把手伸向他。“苍辉,你听我说——一’
倏地,他拨开她的手,将收据朝她扔去。“如果你认为做出令我无法忍受的事情是爱的表示,那么你根本就不懂得爱!”
“我不想眼睁睁地看着你失去农场一”
“因此你就付清了贷款?”他咬紧牙关说:“现在任何离婚法庭都会认为你是农场共同持有人了,不是吗?他们会认为是我说服你拿财产为投资,而那份婚前协议书自然一文不值。”
“我不想离婚。”苍辉的话太伤人,但她不能因此而丧失理智,因为那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我要为你保留农场,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有机会重建它。”
“是啊!”他讽刺地笑了笑。“农场越有价值,你得到的越多!”
“我再说最后一次,我不要你的农场,不要离婚。”她脸色苍白,眼神幽暗。
“反正我们还是会离婚。”他捏住她的下巴,目光僵寒。“因为我绝不会要一个扯我后腿的妻子!你根本就没有当花农妻子的条件!”
“石苍辉,”她的拳头握得死紧,颤声警告说:“如果你想赶我走,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他扬起眉,声音冰冷。“你想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不必!”她发现自己已无法忍受石苍辉那副目中无人的态度。她用力拨开他放在她下巴上的手,随即挺直身躯,以食指戳戳他的胸膛,抬高下巴。“如果你肯抛下愚蠢的自尊,你会发现你错得多离谱!别忘了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农场也是他的!”
“呵!你已经懂得用孩子来威胁我啦?”他眼中闪着愤怒、鄙夷的光芒。“现在,你哪里都不准去,只能乖乖地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之后我才不管你要去哪里。”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不明白自己怎么还能够站在这里任他羞辱。“你一定会为今天所说过的第一句话付出代价。”她愤愤地说。随即取来皮包掏出车钥匙,准备离去。
他一个箭步跨向前,冷不防地用力捏住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她大声叫嚷。
他不说话,只是使劲转动她的手腕。
“啊一”她一声尖叫,因疼痛而松开手,钥匙随之滑落。
他敏捷地接住钥匙,塞进口袋。“怀着我的孩子,你休想离开特富野,你唯一要做的就是搬出我的卧房,其余的房间任你选,进去就给我好好待着!”说完,他旋即大步冲出去。
绛雪全身像被抽干了似的,软绵绵地倒在椅子里。她的胸脯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全身打着颤,脑中一片空白。
然后,她站起来走回卧室,开始有条不系地整理行李,她并不是像征性地只移走几样东西,而是清除了她所有存在的迹象。这个死王八蛋石苍辉,她发誓要他为这次的行为和言语付出代价!
如果他想点燃战火,那么,她会陪他打出漂亮的一仗。
www.jjwxc.com www.jjwxc.com www.jjwxc.com
翌日清晨,绛雪在苍辉准备外出工作时,抢先一步挡在门口。
“你不在的时候,我要怎么联络你?”她的语气极冷淡。
“你干么联络我?”他讽刺地同。
“我怀孕了,随时都有可能摔一跤或流产。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你的意思是一”
“我不奢望意外发生时你会在我身边,但是如果车子在的话,我起码还能够自救。”她的口气仍是一贯的淡漠。
他无法反驳这种辩词。他抿着唇,在给她机会离开和孩子的安危之间沉吟许久。
终于,他掏出钥匙放在门口堆放工具的小木桌上,但是手仍然压在上面。“你保证你不会逃走?”“如果你不信任我,大可把钥匙收回去。”说着,她低下头,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如果你想拿宝宝的生命当赌注的话……”
“好了!”想到孩子,他的整颗心都软了下来。他把钥匙塞进她的手里。
“谢谢。”她冰冷而礼貌地说,嘴角随之扬起一抹诡谲的笑意。
“现在可以让路了吧?路神。”他盯着她横在门口的身躯。希望它移开一些o
“哦,当然。”她侧过身,让他走出去。
才走没风步他就回过头来,“你下午是不是要到市区作产前检查?”
“没错。”她的眼神一阵闪烁。“你干么问这个?”
“今天我会提早回来一”
“为了送我去做产前检查,以尽你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她挑了挑眉,继续讽刺他。“还是怕我趁机溜走?”
“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今天就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他警告地瞥了她一眼,随即拉开车门,跳上驾驶座。
直到她确定苍辉的车已经开出特富野,她才回房搬出行李箱丢进汽车后座。她曾经发誓要他为昨天的一言一行付出代价,现在她就要付诸行动。但是她不会走得太远,如果他真的有心,找到她并不是一件太困难的事。
经过“富珍牛肉面店”时,门板上那张红色的租屋广告立即攫住绛雪注意力。上天真是太仁慈了,竟然马上就让她找到栖身之地。
她把车停在面店前,直接走向柜台,还未到用餐时间,店里零零散散地只坐了二、三个客人。
“你要吃面还是喝啤酒?”富珍从柜台后抬起头问。
绛雪的食指朝上一指。“我要租楼上的房间。”
富珍偏着头,怀疑地盯了她半晌,“石家的房间不够你住的吗?我不认为你真的需要这个房间。”“以前不需要,但是现在需要。”
“石苍辉那只自以为是的沙猪把你惹火了。”
“没错。”
“他知道你在这里吗?”
“目前不知道,但是他马上就会找到我,因为我并没有刻意躲他。”
“难道你不怕他把你揪回去毒打一顿?”
她摇摇头,露出一朵轻浅却自信的笑容,“不怕,他或许是条笨猪,但绝不会是条会打人的猪,这一点我信得过他。到时候他或许会气冲冲地冲进来,拎着我的领子强迫我回家。但是在他未开窍之前,我绝不会回去。”她说得清晰而坚定。
“开什么窍?”富珍的手肘放在柜台上支住下巴,显然已对他们的故事发生兴趣。
“譬如说我不是他的前妻。他曾吃过女人的亏,但不是我给他的,我再也不要背这个黑锅了!”
富珍将她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点点头,露出难得的满意表情。“好,房间是你的了!”
绛雪笑眯了眼,“阿珍,谢谢你!”
“谢什么?我向来最喜欢看到男人得到他应有的报应。”
“苍辉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咦?这是什么论调?
“啊?”富珍果然是一头雾水。
“呃——我是说,那个一”简直像是脑筋急转弯嘛!“苍辉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啦!”亏她掰得出来。
看着绛雪那副急于辩解的模样,富珍卟哧一声笑了出来——谁都看得出来她十分在意石苍辉,但是像安富珍这般世故的女子,自然不忍点破。
“对了,你有端盘子的经验吗?”富珍突然问道。
“没有。”绛雪摇摇头。“你缺人吗?”
“嗯,我一个人既管煮面又端面,还要结帐,偶尔还要客串总机欧巴桑,年轻的时候还可以,现在已经不行喽!”
绛詈考虑了半晌,发现自己还满意这种状误解。“如果你不排斥请一个孕妇当服务生的话,我倒很乐意为你效劳。”
富珍睁大了眼。“你怀孕了?”
绛詈笑着点头。“已经两个月了。”
“那只该死的猪竟然让你怀着身孕离家出走?太过分了!”富珍最见不得不负责任的男人。
“你别怪他。离家是我自己的意思。”
看着绛雪那副沉着坚定的模样,富珍也不好意思再生气——当事者都不气了,她气啥?于是她顺了顺气,关心地问:“你的体力负荷得起了吗?”
“没问题。而且我相信适度的劳动有益于母体健康。”
富珍微微一笑,仿佛很满意这个回答。“那么工作是你的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
“明天。因为下午我必须到市区做产前检查。”她笑着说,没想到离家之后的发展竟然如此顺利。
“好,那我现在带你去看房间。”
绛雪拎起行李,尾随着富珍爬过几节楼梯,进到二楼的小房间。
房同老旧而狭小,但是非常干净、整齐,虽然不能和石家的卧房相提并论,但绛雪并不以为意,因为她所需要的,只是—个看不到石苍辉的私密空间……
苍辉回家时就注意到厨房的灯没亮。他担心地皱了皱眉,直觉地奔进厨房,但是厨房空荡荡的,往常餐桌上那几道令他闻香而入的热腾腾的菜肴已不见踪影。
“绛雪?”他急急地唤道。
但是除了细微的风声之外,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回音。
仓皇地搜过楼下之后,他马上动身上楼。“绛雪?”他又唤,声音竟然微微颤抖。
他打开三楼所有的电灯,仍然看不到绛雪的身影。他觉得像是当胸被踢了一脚,颓然倒在偌大的床上。他万万没想到她会真的离开,他一睦以为她会挺身而出,抗争到底,就像往常一样。
然而,她却一声不响地带着孩子走了,这比余彩霏带走他的一半财才更教他愤怒。
霎时,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他要把她找回来,就算是必须开着那辆破发财车“北征”数百公里,他也要把她揪回特富野,就算是要把她五花大绑弄得哇哇大叫,他也不怕……但是,这种耗费体力的事可不适合现在去做,毕竟他已经在农场操劳一整天了。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走到酒楼去取下那两瓶存放多年的威士忌喝个烂醉,这么一来,他就不会因为失去绛雪而孤枕难眠了……
第九章
翌日中午,石苍辉经过“富珍牛肉面店”时,面店前的一辆白色喜美轿车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张口结舌,心跳狂乱——她是回来搬其他东西的吧?啊,不,他绝不能让她得逞。他瞪着那辆喜美,感觉到体内的愤怒正转化成一股动力,逼使他迎向她。
他把车停在路边,跳下发财车,快步走向面店。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站在面店中央环视四周。正是中午用餐时间,面店里挤满了吵杂的饿汉,根本看不见绛雪的身影。
他挑了个座位坐下来,视线仍在四周扫荡不停。
倏地,绛雪从一个高大男子的身后闪出来,腰间转条蓝色兜巾,直直站在苍辉面前。
“吃牛肉面还是喝啤酒?”她的声音像阿拉斯加的冰原,遥远且冰冷。
他抬起头,惊愕和愤怒同时闪过眼眸。“你在这里干什么?”
“不干你的事。”她面无表情。
“你是我的妻子,我有权利知道你的所作所为。”
“妻子?没错,而且还是一个会扯你后腿的妻子。”她讽刺道。
几名客人转头看着他们,露出好奇的目光。石苍辉认识方圆三十里内的每个人,而他们也都认识他,就算没有浓厚的友情,至少也都见过面。也有许多人认识绛雪,因为像她那样有着姣好面孔而且风姿绰约的女人,很被人注意到。
当苍辉确定那十几对眼睛不时瞟向他和绛雪时,马上克制住吼叫的欲望。“这些事,我们回家再谈。”他刻意压低音量。
“回家?”她却刻意提高音量,还发出一阵笑声助长声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我在这里既可赚钱又不必看人的脸色过活,为什么要回去当个惹人厌烦的可怜虫?”
“你……你别太放肆!”他咬牙切齿,恨不得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她耸耸肩,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现在很忙,如果你再不说出你要吃什么,我就要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牛肉面和两罐啤酒。”他瞪着她,声音平静而死寂,却在说出“牛肉面”三个字的同时感到饥肠辘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