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停下脚步,回过头。
“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我想我必须到镇上去一趟。”
“现在吗?”
“嗯。”
他走回来。“我带你去。”
“不必了,你工作得这么累,还是在家里休息吧!你只要告诉我怎么走就可以了。”
“不行,我要带你去。”他固执地说。
“苍辉,你放心,我不是路痴,自己可以去的。”
“我说不行就不行!”他的声音大了起来。
她也火了——他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是她要去酒吧里钓凯子似的,一点也不信任她。或许余彩霏曾经做过类似的事,但是那也不干她的事,她可不要为扛下这个罪。
“那你要我怎么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又得伺候你这个又饿又累的老太爷……”她双手叉腰,两颊胀得鼓鼓的。
他二话不说,抓起她的手。“走!”他喝道。
“我偏不!”她一手抓住床角,双脚紧紧抵住地面,死命不跟他走。她痛恨蛮力。
他只好折回她面前,一手抄进她的膝下,一手扶住她的后背,轻而易举地抱起她。
“你……石苍辉,你不准对我使用蛮力!”她又踢又叫,开始后悔嫁给一个比她高出二十公分又孔武有力的大男人。
“安静点!”他低声吼道。“你这个小蛮女,想要请你出去吃顿饭简直比登天还难。”说着,他已把她丢进车里。
“什么?”她在座位上愣了三秒钟。“我们要出去吃饭?”
“没错。”他气喘呼呼地发动引擎。“顺便去买一些日常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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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到“富珍牛肉面店”时,店里仅有六张木桌已坐满了五桌。苍辉对他们一一点头后,领着绛雪在最后一张餐桌前坐下。
“他们都是我的族人,下工后来这里吃面喝酒,轻松一下的。”苍辉说。
“哦。”她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清一色的男人,长相不一,但均有饱经天气和岁月磨练的翰黑肌肤、烂糟糟的棒球帽和工作鞋。“他们为什么不回家吃饭?”
“讨不到老婆啊!”他想也不想就说。
“或许他们可以考虑登报征婚,这么一来我就有伴了。”她开玩笑地说。
这时,柜台后的富珍走到他们面前,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绛雪。
绛雪被盯得有点不自在,但仍勉强绽出一朵笑容。“嗨,你好!”
“你好,我是这家店里的老板,大家都叫我阿珍。”富珍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我叫绛雪。”
富珍转而向着苍辉。“喷喷喷,没想到你娶的还是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台北姑娘。”
苍辉笑了笑,“托你的福。”的确是托她的福,要不是那天她坚持只让他喝三罐啤酒,让他在“有点醉又不会太醉”的微醺状态之下鼓起勇气拨电话向绛雪求婚,也不会促成今天的局面。
“要吃面还是只要喝啤酒?”富珍同。
“先来两碗牛肉面吧!”
然后,富珍走向柜台左侧的音响,对着一个满脸胡髭的男人说:“杜水生,如果你再放一首那种无病呻吟的情歌,我就把你的cD当作飞盘射出去。”
男人耸耸肩。“那你就得赔我三百二十元。”
富珍面无表情地瞪了他一眼。“也不准放摇滚乐,我不喜欢那些像被阉过的男人唱的歌。”
绛雪杏眼圆睁,吐了吐舌头,轻声对苍辉说:“老板娘真有个性哪!”
“阿珍正更年期,没事还是少惹她,免得吃得一身炮灰。”他早已见怪不怪。
“可是她刚才进对着我笑呢!”
“那可能是她今晚唯一的笑容了。”苍辉也颇为纳闷,因为余彩霏的条件并不比绛雪差,但是富珍就从没给过彩霏好脸色。
他忍不住抬头瞄了她一眼,发现她的睫毛像把扇子般懒懒地垂挂着。偏着头打量着周遭的一切,神态从空且优雅,风格天成。
对。就是风格。
余彩霏的美太咄咄逼人,容易遭人嫉妒。
沈绛雪的美却像是一朵夏日的莲,清丽淡雅,极具亲和力。她的美自有一股慵懒的魅力。
“看什么?我的脸开花啦?”她问。
“呃,没什么。”他竟然也会脸红。
“那还不快吃面,等泡糊了就不好吃了。”她笑着提醒他。“待会儿还要去买东西呢。”
突然被逮到小辫子,他窘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埋首努力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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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苍辉上工后,绛雪从仓库搬出长梯架在墙上,开始动手把老旧斑驳的油漆刮下来,所幸太阳并不大,所以她可以一边哼歌一边刮。
“嗨,雪姊!”方薇跨坐在一辆野狼一二五上,颇有巾帼英雄的架式。
“方薇,你回来啦!”绛雪回过头,抹了抹额角的汗。
方薇把车骑上石家前庭,笑吟吟走向绛雪。“学校今天开始放寒假,所以以后我可以回来和你作伴了。”
绛雪坐在一节阶梯上,用手撑住下巴,和善地说:“谢谢你啊,方薇,但我可不寂寞呢!”
方薇一手挟着长梯,一只脚懒懒地跨上最后底层的阶梯。“我敢打赌再过几天你一定会闷得发慌,你们都市人就是这样,刚来这里会觉得一切都很新鲜,也会很羡慕我们可以生长在这里,但是渐渐的你就会发现山上的生活其实一点也不好玩,既无聊又乏味。”
绛雪不觉皱了皱眉。“你真是这样觉得?”
“对啊,都市里什么都有。生活便利,工作机会又多。我真搞不懂你怎么会愿意嫁到山里来,我们村里的女孩一个个都巴不得嫁到城里去呢!”
“包括你吗?”绛雪问。
“我是没想到结婚这么远的问题啦。”说着,她拢了拢那头黑得发亮的长发。“不过,我想我会到城里工作。”
绛雪笑了笑,心想这世界的人真是奇怪。都市的人渴望回归自然,而山林里的人又向往五光十色的都市生活。极少有人会满足现状。她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绛雪姊姊,你是为了真爱才嫁到山上来的,是不是?”方薇抬起脸,天真的问。
“可以这么说。”
方薇笑着摇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会叫丈夫和我一起去都市打拼,山上的生活实在是太辛苦了。”
“都市的生活也不轻松啊!许多人工作了一辈子就只为了一层小公寓呢!”
“噢。”方薇沉吟半晌,继续说道:“但是至少都市的生活不会太单调。”
绛雪耸耸肩。她早已经过腻了都市那种打仗般的日子,她觉得山上宁静、恬适的生活可以让自己沉静下来,甚至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一种享受。
“其实每一个地方都有优缺点,就看你看的是哪一部分。”绛雪归纳出以上的想法。
方薇抬头环顾四周群山一遭,顽皮地说:“太幸了,我看到的都是这座山的缺点呢!”
“那就祈祷你会看见都市的优点吧!”绛雪并不想打破她的美梦,反正是好是坏,她得亲自尝过才明白。
方薇用脚踩了踩刮落的漆片,抬头问绛雪:“你一个刮得完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绛雪笑着摇摇头。“你只要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得到油漆就好了。”
方薇转身指向村口。“顺着山路开个二十分钟左右,你会看见一家兼卖油漆的杂货店。”
“方薇——方薇——”方奶奶的叫声从山上飘下来,在山谷间荡起一波波的回音。
“奶奶一定又要叫我去菜园拔菜了。”方薇嘀咕着。
“那就回去吧,别再耽搁了。”绛雪笑着向方宅的方向呶呶嘴。
方薇奋力踢走一颗石头,这才懒洋洋地重新跨上野狼一二五。“绛雪姊姊,再见。”
“再见。”在山里,绛雪本质里慵懒自在的天性愈发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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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什么意思?”
苍辉指着墙角的半打油漆,满脸不悦。
“粉刷房子啊!我希望我们的居住环境能更赏心悦目些。”绛雪腰问围条兜巾,边说边把晚餐端上桌,并没有注意到他不悦的脸色。
“这是我的房子,粉刷的事不必你费心。”他平板地说。虽然三年来他没有钱也没有心力整顿房子,但并表示他不想把它弄好。绛雪此举只是再次提醒他的财务窘境。
绛雪微微蹙眉,不解地望着他。“但是我现在也住在这里啊,自然有义务帮忙整顿。”
“这是我的房子!”他站起来,突然吼道。
她怔了半晌。“我知道这是你的房子。如果你认为这几桶油漆钱会使房子的归属权受到影响,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这半打油漆是我免费提供的,绝不会和你近宝贝财产有任何瓜葛。”
“绛雪,你——”他怒眼圆睁,想不到她竟然如此轻易就掀开他的疮疤。
“我并无恶意。”她边盛饭边说:“粉刷房子完全是我心甘情愿要做的,和房子产权利益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可以到律师事务所写证明书。”
“不必了。”他坐下来,扒了一口饭,声音仍旧平板,但心底已渐渐被绛雪的诚意所感动。
“苍辉,”她突然握住他的手。“你一定要相信我。天底再没有比一对不能互相信任的夫妻更可悲的事了。”
苍辉的一口饭突然梗在喉咙中,手却紧紧地反握住她的手。
她不知道他到底哪一天才能从余彩霏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她知道自己必定会使尽全力去帮助他,哪怕得用她的青春,或者一辈子的时间来换取,她也愿意……
他仍旧握着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神闪闪生辉,射出灼灼的火光。
她知道他想干什么。
“下礼拜的‘玛亚士比’祭典,哥哥可以参加吗?”她低下头,故作轻松地同道。
“当然可以。”他的声音粗嘎,带着男性的原始气息。“我吃饱了,先去洗澡。”说着。他已朝卧房走去。
早上五点钟起床有个特点——晚上才七、八点她就想睡觉。洗完碗后,她直接走向卧房,已经刮了一整天墙壁了,现在她已累得浑身无力。
才一进房。苍辉恰巧走出浴室,腰问只围着一条小浴巾。
她看见他向她走来,并且随手熄掉壁灯。察觉出他如此地近,她又有了那种渺小、窒息的感觉。她闭上眼,任他覆上她柔软的骄躯。她躺在他强而有力的臂弯,感觉到温暖正在他撩拨的手下散开。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投入这场欢爱之中。他抚摸她,但在强烈的控制之下,仿佛他只准自己享受这么多。
他很温柔,但没有爱意。他令她觉得自己像个没有脸的陌生人——这就是他会对待另外三位应征者的方式吧?她模糊地想。
但她不会满足于现状。她不要那些有节制的抚触、不要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
无论如何,她都会试着去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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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吃过早餐后。绛雪整个人挡在门口。
“我要和你一起去。”她说。
苍辉理了理头发,戴上帽子,淡然说道:“你还不具备去的资格。”
“为什么?你今天不是要搭花棚吗?我可以帮忙缠铁丝、拿钉子。”
那正是他极力避免的,因为绛雪一旦在场,他就无法专心工作。“这些工作我已经独自做惯了,不需要别人的帮忙,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吧!”
她两手插腰,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石苍辉,我是你的老婆,我也有资格更进一步了解你的工作环境。”
“那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他固执地说。
“那么哪里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说着,她气呼呼地绕室走了一圈,摊开手说:“是这幢房子吗?你要我像只狗般待在门口守着你回家?那你干脆请个女佣还比较省事些!”
“绛雪!”他不耐地瞪着她,觉得这个女人简直不可理喻。“如果你还有力气,就趁着沈慕青来之前,把家务料理好。”
“是,我还有力气,”她咬牙切齿地说,旋即转到墙角提起一桶油漆。“而且我会把你的宝贝房子刷得漂漂亮亮的,绝对不会让你为它蒙羞!”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去。
“绛雪——”他追了出来。
绛雪早已爬上长梯,举起毛刷对着斑驳不堪的墙面用力涂刷起来,也没注意到长梯因地面不平而吱喳喷喳作响。
“绛雪,小心——”他惊呼。
说着,梯脚已滑开,整个长梯顺势往右侧倾斜。
砰!苍辉听见绛雪落地时的一声闷响,连忙上前扶起她。
“摔疼了没有?”他关心地问,眼中满是疼惜。
她别过头去,甩都不甩他。
他只好抱起她,迅速奔进卧房。还有心思呕气,可见伤得并不严重,而且他也看见她是侧臂和侧腿着地,并没有伤到重要的部位。但是看着汨汨鲜血自她擦破皮的手肘、脚踝冒出来,他仍免不了一阵心疼。他实在是难以忍受她细嫩的肌肤和粗糙的地表有任何接触。
他把她放在床上,然后冲进浴室拿条湿毛巾出来,小心翼翼地拭去伤口上的泥巴。
“好痛——啊——你轻一点行不行?”她又痛又气,便趁机把满腔怨气宣泄出来。
“好好好,你别乱动嘛!还疼不疼?”他开始上消毒药水。
“疼,疼死啦!”她嘟嘴,故意嚷道。
。谁教你那么不小心?告诉你,以后粉刷的事由我来做就好了,你是禁不得摔的——”
“大不了擦破皮嘛,谁怕谁?”她赌气地说道。
“别忘了你现在已为人妻,随时有怀孕的可能,我宁愿你不要冒这个险。”他边说,边细心地缠上绷带。
“才不会呢!”
他倏地抬起头,目光转审慎。“为什么不会?婚前不检查过了吗?”
“哈哈哈!”她大笑三声,一点淑女的风范也没有。“你以为我是不孕症?告诉你,我服了避孕药。”他松了一口气,但语气并没有缓和下来。“为什么瞒着我做这件事?”
“我不认为婚前我们有任何讨论的机会。”他们在律师事务所里还差点为了孩子的监护权闹翻,而那时候他们甚至还没完婚,往后她怎么敢再提这个敏感话题?
“那么你打算继续服用多久?”
“视情况而定。”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想等我们的婚姻关系稳固一点之后,再考虑孩子的问题。”
“也好。”他想,反正现在农场的营运状况正走上轨道,该处理的杂务又过于庞杂,的确也腾不出时间来生养小孩,“那就过一阵子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