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位表姊可说是江南有名的才女,她从小所学的,定然不比自己自幼蒙父亲督导的要少。总之,就是他太贪玩,不若新晴静心凝神,才会比不上人家。
「晴姊,我们别谈这些了。我来这里是为了要确定你的安危,并商量如何救你离开这里的策略。」
新晴听了後,脑子里已转过千百个思绪。
「疏影没来吗?」她的心里有些失望。
「她怀了身孕,楚老夫人不让她来。不过姊夫和飞白表姊夫,还有玉笙都来了。」
想到玉笙,新晴的心里又是甜蜜又是怜惜,这些日子难为他了。她的心中一恸,满脑子都是他憔悴、落寞的身影。
「他好吗?」这一声柔柔的询问,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他能有多好?」赵珞苦笑一声。
新晴一时鼻酸,睫羽无力地垂下,晶莹的珠泪滑落下来,赵珞顿时手足无措。
「我失态了。」她凄然一笑,拢了拢秀发又问:「你们见过青黛了吧?」
「嗯。」赵珞点头。「这次多亏她的夫婿郭大哥帮忙,我才能从镇国将军府的相邻院墙溜进来,顺利见到你。郭大哥说,在确定你无恙後,他明天便要伴随姊夫和玉笙上王府讨人。」
「朱麒不会那麽轻易放人的。」新暗不乐观地说。
「他若不肯卖郭大哥面子,我们会另想办法。郭大哥这几日才进封为定远公,他和青黛姊前几天在西山救了皇后,以他们目前受到皇上的宠爱程度,朱麒应当会卖他面子才是。」
「但愿如此。」
赵珞见新晴愀然不乐,不免有些於心不忍,连忙把话岔开,「晴姊,我不方便久留,你有什麽话要我带给玉笙吗?」
「玉笙?」她颤抖著唇,想到他孤单落寞的身影,又是一阵噬心的疼,清冷的凉意从眼角一路迤逦而下。「告诉他……」她哽咽著,几乎难以成言。分别以来相思难耐,令她辗转难眠,食不下咽,想必玉笙的心情也是相同,为伊消得人憔悴啊。
她又想起原本佳期已定,却翻成聚会无期的雨恨云愁。多少日来,她清泪坠落如雨,尤其是夜深人静时,心情更加凄惨,而王笙却得强颜欢笑,为救她而四处奔走。她好心疼他,为什麽他们的感情会遭遇到这麽多波折?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又遇到朱麒来捣乱,未来还不知有什麽祸事。想到这里,新晴的心情更乱,但在纷绪中,体内似乎有某种火焰强烈的燃起;那是她和玉笙的爱,便是这份谁也摧毁不了的情爱,支持他俩到现在。她吸了吸鼻子,重新聚起勇气,被眼泪洗净的明眸更加清澈坚定。
「他知道我的心意。」她在泪光中微笑地说。
「就这一句?」赵珞傻了眼,望著新晴如带雨梨花般清艳绝俗的娇容,隐隐泪光里带著坚定和无限的爱意,他突然明白了,「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感情到了这样的地步,言语也只是多馀的吧?
赵珞忽然羡慕起这对饱经磨难、始终坚定不移的爱侣,他多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遇到像新晴这般温柔的解语花,缠绵俳恻、轰轰烈烈地爱上那麽一次。
「我会告诉他的。」他坚定地点点头,转身奔向来时路,很快地消失在新晴面前。
长夜漫漫,新晴抬头望著那弯缺月,许久许久。
※※※※※※※赵珞回到定远公府,将见到新晴的情形全盘托出,然後转向玉笙,「新晴姊说你知道她的心意。」
玉笙鼻头一酸,酸甜苦辣的情绪在心中翻搅,最後剩下相知相惜的甜蜜。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比他更了解新晴,也没有任何人能比新晴更了解他。相守相爱了十七年,两人间的情分比任何人都深,此心不变,此情不移;他与新晴不是两个人两颗心,而是一个人一颗心。
他想起新晴常对他唱的那首「我侬词」。他们早就打破个体,塑造成一体了,他的身子里有她,她的身子里也有他。
玉笙微微一笑,任脸上的泪水狂流。
「玉笙……」青黛唤他,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替他拭泪。她的眼睛湿润,心情同样激动。她对玉笙的感情,虽已从男女之情升华成手足之爱,但对他的怜惜始终不变。她心疼他,舍不得他为爱情受苦。
「放心好了,我们一定能把新晴带回来。」
「青黛……」玉笙感激地握住她的手。
「如果朱麒不肯放人,我一状告到皇后那里,非叫他把新晴送回你身边。」她美眸里盈盈闪动的关心和承诺,令玉笙深深感动,他握紧青黛的手,友谊的火焰在眼里静静地烧著。
青黛莞尔,再次温柔的拭去他脸上的泪水。然而两人这般亲爱的表现,看在郭冀的眼里却很不是滋味,他得捏紧拳头,才没冲上前拉开两人,怒揍玉笙一顿。
「夜深了,大家先去休息,明天还有事待办。」行云拉开玉笙,带他回房里。
郭冀等到众人离去後,一把抱起娇妻,完全不管她脸上的惊愕表情,朝所住的院落走去。
※※※※※※※「你怎么了?」青黛就是再迟钝也看出郭冀不高兴了,他已经闷坐在那里看她梳头有一阵子了。若是从前,他必定会走到她身后拿起梳子替她梳理如云的秀发,低下身子与她嬉闹一番。但今晚,他却反常的安静,板著一张脸,眼神莫测高深。
「你在生气吗?」她走到郭冀的身边,纤手轻落到他肩上。
郭冀横了她一眼,伸出猿臂将她抱坐在膝上。
「我看起来很生气吗?」他扁了扁嘴,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般问。
青黛噗哧一笑,修长的玉指在他高傲、挺立的鼻头上轻点一记。
「岂止生气,我看头上要冒火了。」她夸张地说。
郭冀见她浑不知错,还有心情调笑,心里更加气闷。他沉下脸,冷冷地道:「那你知道我为什麽生气?」
青黛听了一呆,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来。
他究竟为什麽生气?
「我挺纳闷的,你和赵珞回来时还好好的,不可能是在镇国将军府受了闲气。」
郭冀听了,心中的怒火更甚。「我可有在别的地方受气後,把气出在你身上?」
「啊!」青黛轻叫一声,有点明白了。「你是在生我的气。」
「还不算反应太慢嘛,勉强称得上後知後觉。」他尖酸地道,听得青黛有些不高兴。
她蹙了蹙眉,不愿为这种小事破坏成亲以来的和谐气氛,忙诙谐地问:「我做了什麽事,惹恼了大老爷?」
「你还有脸问!」郭冀的语气更冲,脸色暗沉下来。
饶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育黛懊恼地想从他大腿上起来,但郭冀抱著她不放。
「你到底发什麽脾气?男子汉大丈夫,有话直说!」她俏脸含嗔地说。
「你还要我说?」嫉妒的狂潮直冲向脑门,完全淹没了郭冀的理智。「大庭广众之下,你跟玉笙这样拉拉扯扯,又是替他拭泪,又是脉脉含情地相看两不厌,也不想想我看在眼里是何滋味!」
他谴责的语气和欲喷出火的眼光,在在令青黛感到委屈。她抖著粉唇,泪光盈盈闪动,胸脯一上一下地剧烈起伏著。
她觉得好冤枉,愤怒的想要打他、骂他,但她什麽都没做,只是以那双无限凄楚的眼眸面对他的指责。
青黛知道这一刻是他俩成婚以来所遇到的最大考验,她得沉住气。此时,出嫁前母亲的叮咛「以柔克刚」,再度回荡在她耳边。她要如何以柔情化解他的心结,让他不再以狭隘的眼光来看待她和玉笙?让他明白,从嫁给他後,她心里就只爱他一人!
「难道你是希望我在私底下偷偷摸摸地安慰玉笙?」她张著清澈的水眸坦然地问道。
郭冀听了心里一愣。其实,早在见到她眼中含悲忍辱的委屈时,便已觉得自己把话说重了些。现在又听见她这麽说,表情是那麽圣洁不可侵犯,心里头的怒气不由得渐渐消褪,开始定下心来思索这件事情。
他多疑了吗?他心虚地垂下眼睑。
「你冤枉我!!」两人靠得那麽近,郭冀脸上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青黛的眼睛。她珠泪婆娑地哽咽著,郭冀见她这副泪涟涟的模样,有再多的怒气也都被她的泪给淋熄了。
「好嘛,算我不对。」他不情愿地道著歉。
「不行,我们今天把话说清楚。」青黛轻轻地道,一双眼似嗔还怨地瞅著他。「显然你一直到现在还不信任我,你始终认为我对玉笙馀情未了。」
「难道不是吗?」郭冀不满地反问。
「你……」青黛咬紧牙,忍住满腔的悲愤。「你对我就这麽没信心?」她伤心地低呼:「难道这几个月来的恩爱全是假的?前几天在碧云寺的厢房内,我俩掏心掏肺的表白全是假的?」
「你怎麽可以怀疑?」郭冀捉住她的下颚,生气地道。他眼光炽热的深深看进她湿濡的眼眸,「我对你的感情唯天可表。天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对女人动真感情。」
「那你为什麽不信任我?」
「我不是不信任,我是……」郭冀哑然无语,只静静地瞅著地,眼里有怨、有爱,还有抹连他都不十分明白的凄楚。
「傻瓜。」青黛轻叹了口气,知道他只是被嫉妒淹没了理智。她伸出纤手爱怜地抚摸他饱经风霜的黝黑面颊,美好的唇形微微朝上弯,眼里多了分笑意,然後顽皮地皱皱俏丽的鼻头,在他脸上乱嗅著,「好酸的味道喔!夫君刚才偷喝了一缸的醋吗?」
郭冀俊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搂住娇妻,把头埋进她芬芳的乌发。
「其实你不该吃玉笙的醋,他只拿我当好妹妹。」
「我才不管他心里想什麽,我只在意你心中的想法。」郭冀赌气地道。
「那你就更不用担心啦。」青黛笑道,抬起头深情地仰视夫婿懊恼的表情。「玉笙就像我兄弟一样。以前,我之所以爱上他,完全是因为我和他自幼订亲,再加上他俊美无俦的容貌、文质彬彬的气质,是除了我大哥外,江南公子中的第一人,我很难不动心……」
「那现在呢?」郭冀阴沉地瞅著她。
「现在……」她故意卖关子地抚著他的顿笑道:「我有个对我这麽温柔、体贴又多情的郎君,玉笙再好也跟我没关系。」
郭冀松了口气,微笑地俯下头以额柢住青黛饱满光洁的额头。「你是说你对他再无男女之情?」
「嗯。」青黛点点头,以满含热情的眼光与他对视。「其实早在我最初向你求婚的前一天晚上,我便将对他的感情升华成兄妹之情了。我不否认,一开始时我心里仍有他的影子,但我们成亲後,玉笙在我心里便只是个朋友而已。青黛不是无情的人,你对我的万般好,每一分都深刻进我心底,我心里只有你,也只爱著你……」
「青黛……」郭冀心情激动地吻著她,良久之後才不舍地放开她,别别扭扭地问出心中的最後一个疑问,「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前对玉笙的感情,和现在对我的感情,哪样比较深重?」
青黛眨眨眼,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大傻瓜!我对玉笙是单恋,没有交流的感情哪及得上我俩相濡以沫生成的情意?要是今天玉叶郡主来抢你,我是决计不肯相让的。」
「青黛,」郭冀满足地拥紧她。「我好高兴你这麽爱我。」
「那以後不会乱吃醋了?」她斜睨著他,看得郭冀十分不好意思。
「不是我小气,实在是……」他可怜兮兮地嗫嚅著,引得青黛莞尔。
「任何人你都可以担心,唯独对玉笙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他对新晴情深意重,哪怕是和新晴一模一样的疏影,也代替不了新晴在他心里的地位。他们之间的感情已达到心灵相通的地步,除了新晴外,任何女人都无法在他心里留痕。」
青黛的一番括,揭得郭冀心生向往。「没想到你对他俩的感情评价这么高。」
青黛微微扯动唇角,感叹地说:「若没有这样的体悟,我当初也不会几经思量後同意退婚、成全他们。我知道在他俩之间,绝插不进一个楚青黛。与其三人痛苦,倒不如我退出这段情爱纠缠,另觅幸福。」
郭冀望著爱妻恬淡的笑容,心里一动,「青黛,你说我们是否也可以达到他们那样的境界?」
「会有那么一天的。」青黛肯定的点着头。「毕竟新晴和玉笙形影不离的生活了十七年,两人早就成了一体,而不是两个人。有一天,我们的感情会比他们这时候更深更浓,像一坛越陈越久的美酒。」
「给我时间,我会做得比他更好。」郭冀坚定地道。
青黛注视他充满爱恋的眼光,心中洋溢著幸福的满足感。她现在终於明白郭冀当夜所说要她给他时间的意思,他希望能达到比她大哥或是玉笙对另一半的深情更好的地步。他要当个最棒的爱人,却不晓得在她心里他早就是了。
她眼眶湿润的仰起头,为他的这份心意而深深感动著。「你早就是最好的了。」她轻轻道,吻住他炽热的唇,缠绵地倾诉著她的深情。
第十章
隔天上午,郭冀投帖拜访武威亲王,领著玉笙、行云和飞白进人亲王府,赵珞则留在郭府。
朱麒在大厅接待他们,一看见形容憔悴的玉笙,他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
「我来的目的王爷都知道了吧。」郭冀开门见山地道,省略掉官场的应酬话。
「郭冀,你少管闲事。」朱麒不悦地说。
「王爷此言差矣。」郭冀的表情一本正经,「你知道我最不爱管闲事,所以该知道我管的根本不是闲事。」
「郭冀,你是什麽意思?」
「意思再明白不过,请王爷放郁小姐离去。」
「杜玉笙跟你非亲非故,你何苦为了他得罪本王?」朱麒斜睨了一眼玉笙,高傲地说。
「王爷又错了,非但杜玉笙跟我关系匪浅,就连新晴也是郭某至亲之人。」
「什麽?我怎麽从没听你讲起?」朱麒狐疑道。
「王爷难道在掳人之前,没先将对方的来历家世打探得一清二楚吗?」郭冀似笑非笑地说。「郁小姐的二姊是内人的大嫂,同时也是内人的闺阁好友。玉笙更不用说了,杜家和楚家至少有三代的交情,而且他还是郭某的好友。王爷认为郭某能不管吗?」
朱麒心情一沉,这才发现他当初的作为太过莽撞了。
「王爷,强掳民女这项罪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王爷放新晴自由离去,她的至亲皆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否则这事闹到皇上跟前,王爷在面子上也不好看。」
「郭冀,你是在威胁我吗?」朱麒冷峻地瞪他。
「郭某没这个意思。」郭冀表情严肃地回答,「我只想提醒王爷,强搞的瓜不甜。新晴既然对王爷无意,王爷何苦相逼,拆散一对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