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巧顺亲王承僖与皇太子胤礽往来甚厚,当他得知三伯老胡同有这场花灯盛会自然要锦上添花,正月十五日晚间连忙携了一家男女老少以及成群婢仆,前往凑合热闹。
说起皇太子党人,其中多半是富室豪门与朝中权贵,举朝内外稍有点见识者,无不视皇太子党人为竞相攀缘巴结逢迎的对象,加以其它布衣平民,也想一睹豪门巨室的风采,于是造就这场花灯会热闹非凡、万民同贺的气势!当晚城中无论富贵贫贱,有一大半的人都挤到了三伯老胡同。
这晚颐静格格乘了一顶轻轿,跟随她的阿玛前往欣赏花灯,岂料才踏出轿门刚一露面,她闭月羞花的美艳容貌当即惊艳了全场!
冥冥中老天爷也圆满众人所愿,自那夜花灯会后,顺亲王承僖出外参加宴席或拜会朝中权贵时,颐静格格常伴随她的阿玛一同出现在公开场合。从此举凡颐静格格的一切,便成为京城内富贵子弟们热衷的话题。
至于策凌,与颐静格格初次交会,早在两年前花灯会之前。于康熙三十七年大封固山贝子与多罗贝勒那时,策凌在庆贺皇八子胤 ,受封为多罗贝勒的满汉大宴上,头一回见到刚满十六足岁、花样年华的颐静。
自然,那年她才一露脸同样艳惊全座。只不过这回惊鸿一瞥,仍然稚气未脱的少女颐静,当然比不上两年前已满十八足岁的她,然而那绰约的风姿仍然倾倒了全场,也足以令人印象深刻。
之后数年过去,刚巧于一个月前,皇太后邀集各府格格郡主,前往御花园内的万春亭赏梅,这场赏梅宴,皇太后当然不会独漏她最宠爱的内侄孙策凌。
万春亭内,各府佳丽与花争妍,她们岂料到皇太后竟然别有心思?事实上,皇太后举办这场赏梅宴,其实完全是为了策凌!
策凌爵爷。他是成吉思汗的后裔,母系身上还流着博尔济吉特氏高贵的血统,是当今皇太后的内侄孙。他三岁入内廷摄入中宫教养,与诸皇子共习于宫中太傅、翰林,十九岁那年,当今皇帝便授他为「谨谦合番」,官拜正一品世袭子爵。
皇太后为了自己的内侄孙,早在留意适合的爵爷夫人人选。
可虽说皇太后办赏梅宴的目的只为策凌,却也同时邀集了莫洛贝勒与几位亲王府的贝勒爷。以免聪明过人的策凌爵爷揭穿她老人家的心机,找到借口托辞不来,枉费她苦心安排的这场相亲宴。
而颐静格格,身为顺亲王府的大格格,她当然在受邀出席的名单上。
然而皇太后并不欣赏承僖的女儿。
京城里那些纨裤子弟们的闲言闲语,早由太监公公们的口中,传进她老人家的耳朵里。
纵然颐静格格生来貌美、惹得京畿公子们议论纷纷不是她的错,承僖时常携女出游也不算是大过,但皇太后保守的心里却始终认定--喜欢抛头露面的女子,绝非男人的良配。
于是在这场赏梅宴--实则为相亲宴中,颐静格格在皇太后的秀女名单上,只不过是个被礼貌邀请、注定无法成为主角的陪衬角色。
可心高气傲的颐静格格,却未察觉皇太后的心思。赏梅宴上,她以艳丽的姿色压倒群芳!当日颐静在出席这场宴席的众多王侯名媛眼中,看到许多仰慕与嫉妒的目光。显然,颐静格格的确是宴席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朵名花。
如果这场宴席不为特殊原因,颐静的美艳在其它名门淑媛眼中,确实刺目的碍眼!然而这日受邀前来参宴的名门淑女,与宴前早已被暗示告知,皇太后举办这场赏梅宴最主要的目的。
赏梅宴上各府娇贵名媛皆被皇太后一一点名--只除了颐静格格与她那同父异母、顺亲王府包衣奴才所生的姐妹珊瑚,不在唱名之列。
也许是主事公公的疏失,更可能是皇太后的主意--颐静与珊瑚虽受邀参加宴席,却因为颐静格格的名声与珊瑚格格的出身,两人因此不在皇太后她老人家点校的名单上。就因为这样,各府名媛虽嫉妒颐静的美艳与珊瑚温婉的气质,内心却又感觉到一股发酸的快感与得意。
然而,这名不被皇太后所认同的「名媛」,颐静格格,在这场赏梅宴里,却牢牢的锁住了策凌的目光。
而颐静呢?她从小就被捧在掌心里宠溺,在众人的赞叹中成长,她不但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美丽,而且骄傲自负--当然,这些负面性格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身为一名美女与名媛,即使自负骄傲,她表露在外让众人仰慕的面貌,绝对是羞涩婉约而且温柔得体的。
当颐静接触那对灼热的眸光,她当然明白策凌爵爷凝望自己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样的含意!
然而皇太后并未点唱她的名字!
她可管不着珊瑚有没有被唱名,可皇太后居然堂而皇之地忽略她,让她当众丢人,这教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颐静,一口气如何吞得下去?!
于是在所有的女人皆围绕着皇太后巴结逢迎之际,只有她高高仰着颈子,孤傲地远避至园内一棵大树下,嘲弄地冷视着那一群只知谄媚权贵的庸脂俗粉。
「既然来了,不去讨皇太后欢心,岂非有虚此行?」
「爵爷?」颐静转过身,看到高大强壮的策凌,她饱满艳红的双唇微微张成一圈诱惑的圆。不知何时,爵爷竟然来到她身后。「有几位格格、郡主侍候左右,我怕皇太后没时间注意到我。」她瞇起眼,意有所指。
「我以为,美丽的女人不会如此愤世嫉俗。」他咧开嘴,灼亮的双眸紧盯着眼前娇艳动人的女子。
听到策凌开口称赞自己的美丽,更加深颐静的自负。
一股兴奋的快感滑过她的胸口,这感觉让她觉得刺激极了。「爵爷言重了!」她故做诧异状,眨着妩媚的双眸无辜地道:「颐静生在公侯世家,幼禀庭训,从小阿玛便以『知进退、慎言行』六字谆谆告诫,颐静不敢有一日忘却阿玛的话。之所以不敢趋附上前讨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欢心,实在因为颐静自知比不上各府众家姐妹们老成练达的缘故。」她慢柔细语地道。对付像策凌这样霸气十足的男人,她知道一定得放下身段,表现得像个名门闺秀。
莫洛贝勒虽然俊俏过人,几位亲王府的贝勒也英俊过人……
然而在颐静眼中,他们全都比不上眼前的策凌爵爷!
他低沉的声音,英俊的脸孔,强壮、充满力量的魁梧身材--每一样都足以使她的心跳加速!
而最让颐静意乱情迷的,是策凌爵爷那一双彷佛能看透人心的魔魅深眸!那阴鸷忧郁的眼神,能让任何真正的女人打从心底产生征服的欲望!
策凌挑起眉。「颐静格格,妳实在教人吃惊。」他低笑,深深凝视她艳丽的脸蛋。
「吃惊?策凌爵爷,您的话真奇特。」她温婉地一笑,随即故做不安地瞥视左右,似怕被人见到两人独自在树下私会交谈。「不过,虽然您是这么特别又有趣的人,可颐静实在不能同爵爷继续聊下去了。」她故意道。
话才说完,她便佯装羞涩地垂下颈子,转身想走。
果不其然,策凌如颐静所料立刻挡住她的去路。非但如此,他甚至捉住她的手肘,半强迫她留下。
「格格,请原谅我失礼,」策凌富含男性的磁音急促低嗄地问:「不过在妳离开前,我想知道妳是否已经许亲?」
颐静倒抽一口气。「爵爷,您真的太失礼了!」她挣脱他,一双精心描绘过的勾魂双眸睁得大大的,惊讶溢于言表彷佛当真受到惊吓。
策凌进一步将颐静压在那棵大树干上,嗄声问:「我承认言语唐突了格格!不过我确实非常想知道答案,希望格格成全我的心愿。」
她张大了嘴喘着气,瞇起媚眼审度近在咫尺的英俊男人。
颐静虽不说话,双峰却不断起伏着,有意无意地贴向策凌浑厚的胸膛。这若有似无的暧昧,助长了两人间某种微妙的感应,下一刻策凌的唇已压向颐静--
「不!」颐静在第一时间推开男人。
当然,若非策凌松手,凭她的力气根本不可能推得开强壮的策凌。只因策凌想得到的不仅止是颐静的身体,所以才肯放手,不想过度惊吓到她。
「爵爷……您太过分了!」她的声音颤抖,听起来好像已经饱受惊吓。「今天的事……今天的事,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可往后我再也不要见到您了!」
话才说完,颐静双手压着「惊吓」的心口,在爵爷渴望的眼神下转身快步跑离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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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兰一连高烧数日,清醒后那夜所发生过的一切,在她的记忆中就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恶梦。
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怪异的梦魇吗?
一切了无痕迹,醒来后她询问心蝶,是否看见一群黑衣人在宫墙上飞檐走壁?然而她的疑问却被心蝶一一否定。
半个月过后,这日一清早,若兰如往常天未亮就起床,自行盥洗、梳妆后,亲自走到后园井边打水,然后提着一桶清水到额娘石静嫔的屋里,待额娘下床后,就有干净的清水盥洗。她亲自侍奉母亲,十数年如一日。
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偶尔回想起那夜受辱一事外,大半时候若兰的心情比从前都好,因为额娘喜怒不定的性情这些日子来突然好转,对若兰而言,是过去她求之不得的好事。
到了额娘的房前若兰空出手推开房门,没料到一大早额娘已经起床,坐在炕床上皱眉沉思。
「额娘。」若兰笑脸呼唤母亲。
「水盆放下。兰儿妳过来,额娘有话对妳说。」石静嫔今天早上的口气格外温柔。
若兰放下水盆,顺从地走到母亲身边。
石静嫔忽然握住女儿的手。「在我身边坐下吧!仔细一回想,这些年来我只顾着自个儿的心事,竟忘了咱们母女俩上回一块儿促膝谈心是什么时候了!」
这话让若兰屏息地瞪着母亲。
石静嫔将女儿拉坐到身畔一张空椅上,柔声道:「前几日,妳皇阿玛跟前的瑞福公公到我屋里来了,妳知道这件事吗?」石静嫔忽然提起。
「我听春梅提过。」若兰答。春梅是在石静嫔身边伺候的宫女。
她的心揪紧着,只因为一提到皇阿玛,额娘便会闷闷不乐。
「妳猜,妳皇阿玛身边的大红人,没事找上我这所『冷宫』为的是什么?」石静嫔自嘲。
「额娘,我猜不着。」她不想猜。
这些年她自绝于宫廷「礼俗」,父女俩在同一道宫墙内,她从来只能远远地望着她的「皇阿玛」,却从来不曾被召至皇帝跟前问安祈福。
石静嫔苦笑一声:「也难怪妳猜不着!是妳的皇奶奶今年大发慈悲,她老人家竟然要一干皇子皇孙,全都跟着上承德到山庄里去给她叩头,一齐祝祷皇太后福泰安康、长命百岁!」她酸涩的语气带着一丝不自觉的嘲弄。
「所以,额娘想上承德?」若兰不动声色地问,假装没注意到母亲口气里的尖酸。
石静嫔摇头,声调稍显尖锐。「我方才不是说了?她要的是你们这群皇子皇孙上承德给她祝寿去!这种好事怎么会有我的份儿?」
「那么我不去,我只留在宫中陪伴额娘。」若兰立即回答。
她说的是真心话。
石静嫔愣住,半晌过后才哑着声说:「好孩子,我知道全天下的人都负我,就只有妳这好孩子,一直就是这么孝顺。」
听到这番话,若兰心窝没有放开反而揪紧了。
她为自己至亲至爱的慈母感到难过,更明白额娘指控的这句「全天下的人都负我」,其中尤其指的是个男人,而这男人正她的皇阿玛。
石静嫔揉着她女儿的手黯然道:「妳是额娘的乖女儿,向来也只有妳了解额娘心底的苦、晓得额娘暗里流的泪。」
听着这番话,若兰心口渐渐发酸。
「可是妳大了,大到早该论及婚嫁,却因为额娘的缘故而耽误了妳!」石静嫔看着女儿喃喃道:「然而这回,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妳早该跟在妳皇阿玛身边让他注意到妳,这样或者就能为妳自个儿挣到一门好亲事!」
亲事?
「我已经说过,要留在额娘身边一辈子。」若兰认真地对母亲道。
她明白这是个唯男人之命是从的世道,她早已经笃定一辈子不嫁人。
「妳陪我的时日够多了,我不能这么自私一辈子捆着妳!现在我不要妳陪,我只要妳随皇上一道上承德去,为自己觅一个好夫婿!」石静嫔神色严肃。
多多少少,这些年来,她也猜到了女儿的心意。
然而,她认为女儿并不明白宫中险恶。
「这是我的心愿,兰儿,妳忍心让额娘为了妳的婚事日夜忧心吗?」石静嫔对女儿用苦肉计。「皇上不可能留着一名皇格格不嫁人,那会让皇室蒙上污名!」石静嫔道。
若兰不认同母亲的想法。
「皇阿玛甚至忘了有我这个女儿,对于皇室而言我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存在,何德何能可以严重到招来污名?」她对母亲道。
石静嫔张大眼睛。
她没料到,自己这一向沉静的女儿,竟然如此聪慧成熟。
然而这想法不容于世俗,该遭天打雷劈--
皇上绝对不会同意,留一名不嫁皇格格老死宫中!
「去,拿妳的聪明智慧与美貌做靠山,勇敢地上承德去!」石静嫔紧握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道:「这儿我有春梅陪我,况且妳留在这里也不能为我做什么。我要妳给自己一个机会,为自己的人生争取一次转机,也给额娘挣口气!」
既然要嫁,她就要女儿争气,别像自己一样命苦--她要若兰嫁给一个足够匹配她的男人!
凝望着自己的母亲,若兰感受到她强烈的期盼。
她知道拒绝的话一旦出口,一定会惹她心思纤细敏感的母亲伤心。
「我会遵照您的话去做,」她对受苦的母亲承诺。「但是如您所言,皇阿玛不会丢了自己面子,到最后我不是嫁入大漠和亲,就是嫁给京城贵胄,同样嫁入侯门似海,您所期盼的关于女儿的婚姻,结果与事实可能有极大的出入。」若兰寓意深远地回答母亲。
就如同她自己的命运一般!看似荣华显贵,其实个中的痛苦无人能知。石静嫔黯然幽叹。
然而,男人并不需要一名太过聪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