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家,以后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和鼓励。」译人谦逊微笑着说。
「哪里,总干事太过客气了。」
「来来来,我们再敬总干事一杯。」
众人把握这个难得可以没大没小的机会闹哄着,纷纷灌他酒。
译人好脾气地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则是技巧性地转移话题道:「各位都是咱们农会会计部里的菁英,以后关于帐目的事还得劳烦各位。来,多吃点好菜,这道酒醉红蟳不错,各位如果再不快点吃,只怕都会被琪英吃光了。」
琪英闻言一愣,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所有人顿时笑了出来,甚至还有人嚷着:「对了,琪英也应该敬总干事一杯,就凭他们二十多年的『交情』,这一杯绝对要喝的!」说这话的乃是爱看好戏和凑热闹之徒。
琪英瞪着译人,却被他唇边那朵笑意惹得更加火大。
姓张的,咱们的梁子结得更深了。
她拿起茶杯,微微牵动唇角地说:「恭喜总干事,贺喜总干事,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译人看着她的表情,不禁好笑道:「谢谢。不过如果妳不是咬着牙讲的话,这些话听起来会更令人窝心。」
众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文莺在一旁笑吟吟地观看这两个年轻人如何发展。
琪英并没有如大家所预期的出言反驳,反而露出一个甜死人的笑容。
「各位,以我和总干事的『交情』,我应该私底下对他道贺一番,所以请恕我们离席一会儿,我还有好多恭喜的话要跟总干事说。」
就在众人张口结舌发愣的时候,琪英早就拖着高大的译人往空包厢去了。
待关上门之后,她咬牙切齿的问:「姓张的,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我才想问妳,妳究竟想对我做什么?」译人笑容满面,好整以暇地斜倚在门边。
「别嘻皮笑脸的,你那一套我从小看到大,早就知道你在搞什么鬼了。」
「哪一套?」他面露无辜的看着她。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琪英气呼呼地回答。
「琪英,Youbreakmyheart!」译人捧着心,煞有介事地笑说。
她瞪着他,不为所动,「你别跟我跳英文,我听不懂。」
「妳伤了我的心。」他略带忧郁地看着她。
「哈!哈!很好笑。」她干笑两声。
「妳为什么对我满怀敌意?」
「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
「妳也对我好冷淡。」他在心里哀叹一声。
「姓张的,记得我是谁吗?我是刘琪英,唯一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所蒙骗的那个人。」
「妳可知道我在美国天天想妳?」译人语气似真似假地问。
琪英心脏条然狂跳一下,她随即硬生生地按捺下去。
不能看他那双深沉如海的眸子呵!他就是靠着那双眼睛和擅说甜言蜜语的嘴巴迷惑人,她千万不能落人陷阱中。
「真的?你有那么渴望跟我抬杠吗?」她佯装不在意的问。
「琪英,我们一定要这么针锋相对的吗?」译人瞅着她笑,语气里却显得有些莫可奈何。
「这个问题问得好,我也正想这么问你。今晚的菜色那么好,为什么你就偏偏不让我快乐的吃个饱?」她不悦的问。
译人闻言愕然,「我有吗?」
「有。」琪英挥挥手,懒得再跟他争辩了。「算了,我们已经花太多时问在彼此身上,现在我肚子饿得要命,你最好不要再阻止我吃大餐,要不然我当场发讽起来,到时你我都难看。」
他失笑道:「有这么严重?」
「想不想试试?」她挑衅地看着他。
译人连忙遥摇头,「不必了,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吃饭吧,省得让人误会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坏事呢。」
「是呀,倘若现在有一大羣人贴在外头偷听我们讲话,我也不会感到意外。」
提起这个,两人不约而同地相视苦笑。
小镇上就是这么回事,说好听点是关心,说难听点就是好窥探他人隐私,有些热心过度。
「中国人样样好,就是太不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译人有感而发的说。
「你在美国一定没有这些困扰吧?」她好奇的问。
「没错,只不过我觉得人真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当我在美国时想念的全是这些熟悉的人事物,这次回来重新感受这一切,却有种窝心的感觉。」
琪英耸了耸肩,「我没有离乡背井过,所以没有你那种感觉。」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可以这么平心静气地谈论这么久。
「妳该感到庆幸,在家人身边是最温暖的。」译人微笑道。
「这几年你爸爸也挺无聊的,好像除了跟我老爸斗嘴外,就没有其它娱乐或嗜好。」
「娱乐?」译人想了想,笑道:「赚钱算不算是一种娱乐?如果算的话,那他倒不缺乏娱乐。」
琪英不禁噗嗤一笑,「我爸也是。」
乍见她甜美的笑容,一时之间倒教译人有些看呆了。
「嗯,咳,我们出去吧。」他清清喉咙,极为绅士地一摆手。
「谢谢。」琪英脑袋里还兀自停留在方才的笑意中,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异状。
打闭包厢门,音乐和嘈杂的人声再度钻人他们耳里,方才的对谈似乎已经变得遥远而不真实了。
宴席又上了一道新菜,是清蒸石斑鱼,琪英抓起筷子就往鱼身进攻。
没有理会众人好奇的眼光,更没有瞥见译人不经意抛过来的眼神。
第二章
自从译人走马上任之后,农会里所有大小部门的女性职员们,便陷人了一股疯狂的倾慕风潮中。
从办公室里的热力看来,琪英不难想见台北市长马英九先生受民众欢迎的景况。
比起马市长,虽然译人的魅力还无法遍及全市,但他肯定是全欢喜镇和全农会里最受欢迎的最佳男主角。
尽管琪英身处快被数字淹没的会计室里,但她耳旁还是不时会有各种流言窜过来窜过去的。
比方有十几位云英未嫁的女同事,组成一个明争暗斗团,专事争奇斗妍,好吸引译人的注意。
当然,还有那种自命清高或是抱着灰姑娘心态的人,不屑用精心妆点过的外貌招蜂引蝶,她们三不五时地出现在译人会经过的路线上,然后抛给他一个浅浅的微笑就跑,希望用笑容吸引他的目光。
不过最厉害的当属那种勇于示爱的女同事,光是巧克力和亲手织的毛衣、点心,就堆满了他的办公桌,旁边还不忘附上一张小卡片,上头写着自已的芳名。
看来,为了吸引译人的注意,全农会未婚的女性无不卯足了劲。
琪英低头写着会计帐目,眼角余光瞥见几名笑得暧昧的女同事,正在一旁叽叽咕咕地讨论着译人今天的穿著打扮。
「留美硕士就是不同,光看他穿着白衬衫、蓝背心和牛仔裤,就觉得帅劲十足。噢,真是怎么看怎么帅。」其中一妹一脸迷醉地说。
其它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加人讨论的行列。
「我今天经过他办公室时,他还抬起头对我微笑。天哪!他笑起来好迷人,牙齿好白,好像广告明星喔!」
「讨厌,妳是不是又借机跑去偷看他了?我就知道妳最喜欢假公济私了。哼!他是我们大家共同的目标,妳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偷跑的行为?」
「拜托,总干事喜欢谁是他的自由,妳管得着吗?」
「妳说的是什么话?」
眼看着一场女人的战争就要爆发了,琪英不禁大大叹了口气。
若非她清楚的知道现在是公元一九九九年,而不是古代的话,她还真有点怀疑是不是见到皇帝选妃的情景了呢。
「琪英,妳有什么感想?」文莺突然悄声问道。
「什么?」她有些闪神,没听清楚她的问题。
文莺朝那羣女人聚集的方向努了努嘴,「就是她们呀,听说不只是我们传统部门这边,就连生鲜部门和信用部门里的女职员,都为总干事抢破了头呢!」
「可见得大家生活太无聊了。」琪英没啥兴趣地回了一句。
「话不能这么讲,译人的确是长得人品出众,再加上国外留学回来,还担任『大官』级职位,很难教人看了不心动的。我看全农会就只有妳对他半点兴趣都没有。」文莺取笑道。
她干笑两声,「要我对他有兴趣?再等一百年吧!」
「琪英,其实你们两个看起来真的很速配,为什么偏偏不来电呢?」
「我们刘家跟他们张家好像上辈子曾互倒过会,所以怎么看对方怎么不顺眼,不打起来就该庆幸了,怎么可能来电。」
「我知道妳爸和张桑从小吵到大,小到偷挖番薯,大到抢同一个女朋友,而且他们两个最喜欢互别苗头了,又爱「膨风」,所以会这么吵吵闹闹的自然不稀奇。但是妳和译人不同,你们两个有什么好吵的?」文莺纳闷地问。
「八字不合。」琪英简单地回答。
「统统赖给八字,未免太不负责任了。」文莺不以为然的说。
「要不然我也无法解释。」她侧头想了想,恍然指出,「对了,还有他很白目。」
「这算什么理由?」
「阿姨妳不知道,那是他在你们面前表现得彬彬有礼。我跟妳说,从小到大,他就以激怒我为乐,这种痛苦你们是不会了解的。」说完,琪英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文莺闻言,噗嗤一笑,「哪有这么严重?」
「是没这么严重,不过我看也快差不多了,倘若我再不加以制止,只怕今后他会滥用职权来欺压我。」
「他不是这种人,或许他对妳会顽皮一些,但是他的人格……」说到这里,文莺眼睛突然一亮,「很奇怪吔,他为什么对所有人都很有绅士风度,唯独对妳不同?说不定他对妳有特别感觉呢!」
琪英看了她一眼,「阿姨,妳想象力太丰富了。」
「这也说不定。」文莺陷人深思里。
「阿姨,妳想太多了。」琪英摇摇头,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报表上,「快点工作吧!」
文莺打量了她半晌,发觉琪英当真对这个话题一点兴趣都没有。
唉,这两个年轻人的事真是令人伤脑筋。
他们两个都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他们的幸福和快乐自然也是她关注的焦点之一,假如他们俩可以凑成一对的话,那该有多好?
刘张两家也对立够久了,人家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他们两家吵闹多时,也该到「合」的时候了吧?
文莺自顾自的想了半天,却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索性不想了。
*** *** ***
吃完晚餐,看完八点档连续剧,乡间的静谧夜晚又重复着每日的无聊,单调到就连草丛里的小昆虫都不太认真地吟唱了。
其实也难怪欢喜镇上的居民们会对刘张两家的一举一动如此关切,除了他们财大势大引人注目外,最主要的还是因为乡下日子无聊,大伙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张大眼睛、竖直耳朵等流言。
琪英洗完澡,边擦着甫吹干的蓬松秀发走回房间。
「小姐、小姐,老爷回来了。」
在他们家帮佣已久的小兰匆匆忙忙地跑过来,两根辫子在脑后晃呀晃的。
「小兰,我不是要妳叫我琪英就好?念了三年,怎么妳就是改不了口?」琪英没好气地说,伸手轻轻地在她头上敲了一记。
不过在这个民风淳朴、思想行为保守的欢喜镇上,像小兰这样恭敬且温顺的女孩还不少。
这也就是琪英喜欢住在乡下的原因之一,因为民风淳朴的人们,总是热情且友善,虽然有时他们会显得热情过度,但无伤大雅。
「小姐,」小兰还是改不过来,她腼腆的笑着,「妳就别再为难我了,我是个下人,怎么可以直接叫妳的名字呢?」
「现在已经是民国八十八年了,不是民国初年,每回听妳小姐长、小姐短的,我都快要产生错觉了。」
「小姐……」
琪英轻拍额头一下,「算了。妳要跟我说什么?」
「对了,老爷回来啦!」
「回来就回来。」话一说完,她突然觉得不对劲,惊讶的问:「老爸到哪里去了?怎么晚餐的时候没有看见她?」
话说回来,她这个做女儿的也太混了,居然连老爸不在家吃饭都没注意。琪英暗忖。
「不知道,不过老爷好像不太高兴,他还喝了一点酒。」最后这句话,小兰说得很小声。
「我去看看。」说完,琪英连忙往大厅方向走去。
*** *** ***
客厅里,脸色通红的刘火旺边打着酒嗝,嘴里边叨念着「有……有什么了不起的?兄子才念个硕士,就大声成那副德行……改天我叫阿英也去美国一读个女博士回来,看谁厉害。」
「阿爸,你又在念什么了?」甫踏进厅口的琪英不解地问。
刘火旺一听到女儿的声音,急急忙忙睁大一双醉眼,「阿英,妳明天就收拾行李,到美国念个女博士回来,知道吗?」
「阿爸,你喝太多了。」
「我才没有,明天阿爸就帮妳把农会的工作辞掉,然后买张机票去……」他努力维持清醒。
「去睡吧。」她推推父亲,没好气地说:「早睡早起身体好,你明天不是还要去工厂巡查吗?」
刘火旺又打了个酒隔,「唉,妳不知道,实在太令人生气了,如果我没有说给妳听,妳是不会明白阿爸受的窝囊气……」
「你又跟张伯父吵嘴了?」
「咦,妳怎么会知道?」
「你们俩不和,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琪英摸摸额头,叹了口气,「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事吵架?」
「吵?我哪有那么多精神跟他吵。明明是我先在庙口和庙公聊天,他突然冒了出来,一脸得意的跟我吹嘘他见子有多厉害,年纪轻轻就当上农会总干事。」他吹胡子瞪眼睛地说。
「阿爸,张译人当上农会总干事,你又不是今天才知道的,还有什么好气的?」像她都已经认命了,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这些天体认良多。
「我本来还不觉得怎样,可是看他那副嚣张的嘴脸,我就满肚子气。」
「阿爸,你们两个吵了大半辈子了,彼此是什么德行,难道还会不明白吗?」她摇摇头,「快去睡吧,早点睡觉对身体好些,我就不相信张伯父会像你一样,为了这等小事就发酒疯,戕害自己的身体。」
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刘火旺,只见他一脸恍然的说:「对喔!我怎么可以中了他的计,气死验无伤,我才不要为了他那个乌龟王八气坏身体呢!」
「所以你赶快去睡觉吧。」她催促着。
真是的,两个老人家加起来超过一百岁了,偏偏火气还这么大,简直就像两个斗气的小孩子一样。
一想起张伯父,译人的脸庞倏地跃人她的脑海,她的心脏不由自主的加快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