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妳用水潋这名字发誓,有朝一日,当我提出某个妳听起来或许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妳要无条件相信我一回。」他一字一句、异常沉重地说着。
她狠狠揪住他的衣襟。「为什么你知道我的真名?谁告诉你的?」这个名字,就连当年救起她的那位国际刑警,她也没向他提过,而他也没多问。
何必说呢?在她决定偷渡的时候,她就已经抛弃了原本的身分,而当她被扔进海中时,「水潋」这个人就算死了。
如今,她只是一个没有身分的幽灵人口。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也没有人需要她。除非她能帮国际刑警干完十年的白工,他们会给她一个新身分,否则,她一辈子都是见不得光的人了。
而她相信,龙非也没本事追查到她的根。因为在她决定替国际刑警工作后,她就已彻底斩断自己的过去。
九年多来,她连回去望一眼家乡都不曾,现在,她连自己的母亲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她已经断得这么彻底了,为什么龙非还会知道她的本名?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查到她的故乡,除非……
「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的本名的?」她几乎使尽全力地吼叫。
「水流。」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她突然发现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只有无尽的泪水不停地涌出。
他低沉的声音在风中轻轻地扬起。「九年前,美东海难发生那一夜,我也在附近,还捞起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她告诉我,她的名字叫水流,有一个姊姊,叫水潋,母亲叫水艳。之所以有个如此中国化的名字,是因为她们的祖父是个中国人:一个美籍的华裔考古学家。」
「小流、小流……」她浑身颤抖。放声大哭。「她在哪里?告诉我,她在哪里?」
小流就在他家里,并且跟她见过面,但小流现在已经变成了小六子……因为小流想做他的跟班,所以不顾一切去动了变性手术。
天啊!这叫他怎么说?
「告诉我?小流在哪里?」水姚疯也似摇晃他的肩。
他吞吞吐吐半晌。「他很好,他……我现在只能告诉妳,他还活着,并且活得很快乐,至于其他,水姚,等我们平安回到家里,我让你们面对面慢慢谈好吗?」
她激动的神情倏忽被冰冻起来。「我不是三岁小孩。龙非,你既然知道我是个卧底,就该晓得说谎、装傻是我的强项。你想在我面前隐瞒任何事情都是不可能的,我不会上当。」
「我承认我是隐瞒了一些事,但我发誓我没有恶意。妳答应相信我的。」
「我一向拿发誓当饭吃,我不相信任何誓言。而且,刚才答应你的是『水姚』,至于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水潋』。水潋不会相信你,不会。」
「可恶,妳……」他还没说完。
轰地一声巨响,好像一颗原子弹投入这片海域中,七、八座礁岛瞬间粉碎,没入海中。大量的火舌在半空中吞吐,翻搅出滔天热浪,威胁着要毁天灭地。
龙非和水姚同时冷静下来,他们都是生死关头中打滚过来的人,已经很习惯越面临难关,就越要冷静心情,否则只有黄泉路上结伴同行一个下场。
两颗聪明的脑子迅速运转,龙非抢先开口。「我负责去偷船。」因为他是两人中唯一会开船的人。
「我尽量抢救剩下的人。」她紧跟着说。
两只手掌不约而同伸出,用力一交握。「各自保重。」两人同时开口,话一说完,毫不犹疑地各自执行任务去也。
第七章
「凯!」水姚真是作梦也想不到,她会在这里遇见老上司,也就是九年前救了她一命的那位国际刑警。「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使龙非的属下这样跨国际的大行动,国际刑警怎么可能没发现?」凯是个四十出头,两鬓已有些白发的中年男士。
「但他们还没有找到这里,你却先到了。」水姚的声音突然变得比冰还要冷。「国际刑警早就知道这里在做的事,对不对?」
「妳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
「那位幕后的主人想必有非常大的来历与背景,才会让国际刑警对他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
「再大的背景碰到天使龙非也要栽跟斗。」
「那很好啊!不必国际刑警出面,就有颗社会毒瘤被切除,你们应该感到高兴才对。」水姚的声音里带着讽刺。有钱判生、没钱判死,唉,全世界都一样。
凯无奈一笑。「妳应该知道,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
「我懂,但我却不晓得你这时候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你要我救那些混蛋?」
「不,那些混蛋是自作自受。」凯叹口气。「虽然迫于某些压力,我们不能对某些大人物动手,但我们会很高兴看他们栽跟斗,起码,这样可以让世界和平好一阵子。」
水姚听得只频频摇头。「够了,凯,别跟我提什么人类自由、世界和平的大道理。我只是个凡人,我不是神。我没有力气、也不想处理那么伟大的问题。」况且,她也下相信天下间真有「公平」二字,否则为什么国际刑警不对那位伟大的主人下手,而要等到龙非的属下们发起行动后,再来额手称庆,又有一个坏蛋遭到上帝可怕的惩罚了?「请直接说明你的来意。」
「我要妳杀了龙非。」
「为什么?国际刑警不是一直捉不到龙非的犯罪实证?既然没有证蒙,又岂能轻易判人生死?」
「过去我们是一直捉不到他的把柄,才让他逍遥法外这么久。但这一回,他们的行动力……」凯耶!一个资深的国际刑警、见过各种大风大浪的男人居然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他们的实力已经成长到超乎想象的地步,如果等我们找到证据再对龙非下手,恐怕整个世界都要掌握在他手中了。」
「就因为他们太强,你们害怕,所以你要我杀掉龙非?」如果所有执法机构都这样干,那世界还要法律做什么?
「我们得防患未然。这是我们的职责,在毒苗长大前,拔掉它。」
「如果他不是毒苗呢?在没有任何实证前,怎么可以这样做?他也有可能是株可以救人无数的药苗啊!」水姚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凯,这些东西都是你以前教我的,我们只是执法者,我们不是法官,无权判人生死。」
「那是因为我以前太蠢了。」凯眼底闪烁着比黑夜、比浓墨更加深沉的阴狠。「对于罪犯,我们应该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个。」
这样的凯真是让她陌生到不可思议。
水姚摇摇头。「中国有句成语:因噎废食。它的意思是,为了担心噎死,就不去吃东西了。可是不吃东西的结果是什么?饿死。那下场不都一样是个『死』字?凯,你不觉得你正在做这种傻事吗?只因为担心一个人实力太强,就在他完全成长前彻底抹杀他,这根本就本末倒置了。」
「我们不可以冒险。而且,国际刑警内部的数据妳也看过了,天使龙非跟太多罪案扯上关系。」
「我也跟很多罪案扯上关系。难道也要抹杀我?」
「妳是卧底,怎可相提并论?」
水姚对他摆摆手。「不必说了,凯,正如你所说的,我是个卧底,我不是杀手。」话落,她转身就走。
凯追着她。「如果我说,只要妳除掉龙非,剩下一年的任务就不必做了,我马上就给妳一个完整的新身分,让妳从此可以正大光明生活在阳光下呢?」
她顿了下脚步,脑海里转着童年的阴暗,立定决心逃开过往,却飞向了另一层地狱,但命运弄人,以为是最悲惨的境界。反而是生命一个转折点,她从一个没有身分的偷渡客变成国际刑警里的暗卧底。
由犯罪者变成一个执法者,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命运。但她仍然不想放弃,她给自己戴上一层又一层的假面具,她嘲笑这个世界,她玩弄身边所有的人,她扮演着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角色,搞到最后,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直到那个寒冷的冬夜,她以为死神终于逮到了她,当鹰帮四大杀手的喘息喷上她的脖子,她知道游戏结束的时候到了。
但龙非却出现了,他破坏游戏,伸出手救了她一命。
那时她真觉得命运之神一定是个很恶劣的老头,否则怎么会让她这个执法者与那名可疑的犯罪者相遇;而偏偏,她得靠着他的势力来活命。
她一方面想尽办法寻求他的护卫,暗地里也计划搜集他的罪证,判这样一个可恶的罪犯一百个死刑。
但最后她看到的是什么?在基隆外海那艘偷渡船上,是他跟她合力一起救人,是他舍身救她逃出陷阱,他们一起落难,同时舍弃了原本的身分,变成两个没有自我的奴隶。
他们是靠着「相依为命」这四个字才一起活到今天,他之于她已经不再是「天使龙非」那么简单的存在了。
他已经……是她人生中一抹再也擦不掉的烙印。就像他与她额上这两块奴隶标志一样,烙下去的时候,烧红的铁深入皮肉,痛入骨髓,并且直入灵魂。
除非杀了她,再把她的魂魄打得灰飞烟灭,否则。这一生,他们是摆脱不了彼此了。
不过龙非好像不太了解她这种心情。刚才他要她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他希望她无条件相信他一回。
她知道,他是想要她相信他确实救了她妹妹,并且没有薄待小流。
但她却从他的吞吐中发现,小流或许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可能小流成了她无法接受的存在?所以他不敢告诉她真相。
因此。她拒绝给予他那个无条件信任的承诺。
可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一百多天的交往,她最起码相信一件事,龙非绝不会是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她愿意把那个「无条件信任」的誓言用在这里。
「抱歉,我想我还是继续再打一年的白工好了。」说完,她人也走了。
只留下凯在原地跳脚。「该死,难道妳不知道.留下龙非这样一个隐患,对于整个世界将有多么危险的影响吗?」尤其是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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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姚这位圣女的强力号召下,加上龙非的高度行动力、以及近千余名奴隶在面临死亡关头所展现出来的爆发力,他们终于突破斧头等二十三名头头用现代武器所布置出来的火力网,顺利夺得一艘船。
当然,他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有半数以上的奴隶在枪炮弹药下从此长埋于这片海域中。
斧头等二十三名头头在这场暴动中,最后只剩下三个人各开了三艘船逃之夭夭。
所谓蚁多咬死象,在人数相差如此巨大的情况下,他们也不敢硬抗那几百个奴隶的怒火。
更何况在这片海域待了十余年,他们也从那位主人手里赚了不少,个个在瑞士银行户头里存的钱都多得可以压死人了,在还没有享受够的时候,他们可不甘心就这样撒手人寰。
于是,他们带着仅剩的武器跑了。
在一方敢拚命、而一方却只想着如何周全自身的时候,龙非和水姚顺利为自己和同伴们找到一线生机。
龙非驾着船逃出那片所谓埋藏着亚特兰提斯都城的海域。
水姚回头望着那曾经美丽的大海,如今被炮火与鲜血染红,那震撼的景象恐怕她一辈子也忘不了,只是——
「不知道这一切是会清楚明白地摊在世人眼前,还是被某些人以各式各样好听的道理给彻底埋葬?」她想起凯,他既然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到她身边,应该也能在那场大战中顺利逃脱吧?
他们的观念虽然不同……不!是以前相同,现在却突然变得不同了。但他毕竟救过她,她下希望他出事。
「隐藏有隐藏的好处,坦白也有坦白的优点。」龙非笑着望她一眼。「就看妳以哪个角度去看它。」
「那你呢?你会选择隐藏,还是坦白?」她唇角同样带着笑,但那笑容却是冰冷的。
「坦白。」然而,他回给她的眼神却很温暖。「我已经拥有够多的面具,而今,我比较想要一个可以完全坦白自己的地方。」
她微挑起层,他这些话如果是在提起水流前说,她会很感动,并且毫不保留地敞开自己,提供一个可让他休憩的地方。
但现在,她心里积得更多的是疑惑和震颤。
龙非如果不是一个很忠诚的男人,他一定是个很可怕的敌人。
但她却打心底不愿与他为敌,那后果可能比死更恐怖。
她不禁想起凯的话,要在一个罪犯羽翼未丰前抢先铲除他;就算他们尚未完全掌握这位罪犯所有罪证也一样。
她不想同意这种做法,那太无情、也太残忍了。
但倘若对象是如龙非这样强横的人呢?一旦他势力尽展,天底下有谁捉得住他?
她是不是做错决定了?可是……思绪百转千回后,她居然得到一个可笑的答案——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的决定还是一样。
她肯定是疯了。被龙非这个恶魔迷惑了灵魂。该死,她痛恨这样没有理智的自己。
「为什么不说话?」他温柔的眼眸继续锁住她。
「我在想,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让人完全坦白,而不需任何顾虑的。」她回答。
「想到了吗?」
她摇头。
「那么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妳,在隐藏与坦白间,妳做何选择?」
闻言,她脑门轰然一响,那已经混沌一片的脑子瞬间清明。
是啊,她怎么可能对他下得了手?他们是如此地相像,就好像一张纸的两个面;背叛他就好像背叛她自己。
她垂下头,有气无力。「坦白。」她同样已经不想再负荷更多的面具了。
「可是妳有坦白的地方吗?」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那么妳为何不选择相信我?我绝对是一个可供坦白的地方。」他的话语像流水、也像和风,点点滴滴荡进她心底。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明白你真正的样子。你跟我现在都只是在演戏,有必要在戏里如此认真吗?」他们的灵魂是被纠缠住了,像团被打乱的毛线,除非一刀剪断它,否则,他们是永远也分不开了。可她仍宁可选择保持现状,而非继续打下死结。
「假戏也可以真做,真戏也能假做,为何要分得这么清楚?」他卯足了劲地蛊惑她。
她朝天翻了个白眼。「荒唐。」
「我是认真的。」
「但我……凯!」当那张熟悉的面孔闪过眼帘、当那个黑黝黝的枪口对准龙非的脑袋,水姚吓得魂飞天外。「住手,凯。」想也不想,她拔腿冲向龙非,以着自己从未有过的高速度,跑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