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双黑得像子夜星空的眸子瞬也不瞬盯着她,两片丰润的嘴唇弯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像是在嘲笑,或者讥讽些什么。
他是在笑她吗?上一秒钟才誓言绝不在戏里认真,下一秒,却做出了完全相反的行为。
但那又怎样?她本来就是个拿发誓当饭吃的人。
她看到凯狠狠瞪着她,迟疑了片刻,却依然扣动扳机。
那短短几秒的迟疑已经够她做出很多事。
她扑倒龙非,随手捉起一只水桶扔向凯。
但她还是不够快,子弹擦过龙非的太阳穴,带起一溜血花。
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龙非脑袋发晕,可他唇角的笑容却异发灿烂起来。「瞧,认真并不难,不是吗?」
「你个混蛋!」水姚狠狠一拳揍黑他一只眼眶。
「水姚。妳敢背叛?」凯怒气填膺,但他的动作却没有停顿过,一颗颗致命的子弹对准龙非的要害发射。
水姚抱着龙非在船板上翻滚。躲避子弹逃出驾驶舱,跑上甲板。
偏偏,龙非好像命不是自己的,依旧笑得开怀。「妳告诉我,现在还是在演戏吗?」
她二话不说,砰一声打黑他另一只眼睛。
这场争斗在凯的执着下不停地扩大,终于引起其他奴隶的注意。
乍起的变故吓坏了他们。
在龙非的鼓励和水姚的开导下,奴隶们也许稍稍懂得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权利。但他们毕竟被奴役、压迫太久了,早丧失了身为人的自尊,他们很多人都快误以为自己是条牛、是匹马,而斧头诸人就是挥动鞭子驱赶他们工作的主人。
他们任劳任怨,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没有人给他们下命令,他们就什么也不会做了。直到龙非和水姚的出现改变了一切。
但偏偏,他们的改变还下够多到他们能在危机来临时,做出正确应对。
缺少一个强悍的领导,他们就像一堆散沙一样,惊恐地尖叫、来回地奔跑,有几个人甚至吓得跳人海里。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凯想要准确杀死龙非、又不牵连别人,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该死,你们这些人,闪一边去。」凯努力想要穿越拥挤的人群。
这艘船真的很挤,它本来的设计大概只能搭载两百人,但如今,这船上却挤入了几乎多一倍的人,那怎么可能不挤?
不多时,凯发现他连动弹一下部做不到了。
「可恶,水姚……龙非,你这个混球,我不会放过你的。」到处都是人,几百颗人头在他眼前晃过来又晃过去,他根本不可能找到龙非。
该死,天杀的!他想砍龙非一千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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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鸟语声是大自然界最美妙的音乐。
玫瑰、百合、紫丁香……各式淡雅的花香在雪白的病房中环绕,让空气中充满着一种芬芳的气息。
金黄色的阳光在一张苍白的脸上跳跃着,像只专爱扰人清梦的精灵。它们飞舞、闪烁,使出了全力,但可惜,床上的人儿始终没有给予丝毫的回应。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睡到天荒地老了。
水姚素手拂过他紧闭的眼帘。「你真的永远也不醒来了吗?」她至今仍不敢相信,那强横的龙非、无敌的龙非、搞怪的龙非……那曾经强壮得像堵最坚实的墙,为她遮避一切风雨的龙非就这样倾倒下来了。
完全没有道理,他明明没受什么伤。
她记得那一天,凯对着他开枪,她带着他逃命。
该死,他明明可以自救的,但他没有,他情愿用生命向她要求一个虚无的誓言。
他明知她拿发誓当饭吃,哪一天。她的誓言要能信,天和地都要颠倒过来了。
可他偏偏就是为了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拿生命来赌。
结果——
他们被凯追得掉进了海里,幸亏龙非的手下随后赶到捞起他们,并压制住失控的场面,否则,她不知道那一役会造成多大的损伤。
她被捞起来没多久就醒了,但龙非……所有的医学检查都证明他并无明显外伤,除了脑后多出一个包,他全身完好无缺。
但他就是一直沉睡着。
没有一个医师可以给她答案,为何好端端一个人会突然昏迷不醒?
他们只会说,人脑是世上最复杂的构造,谁也没办法确实地解开其中的奥秘。龙非也许是因为撞到脑子、伤了神经,才会造成长久昏迷。
也或者,他是受了什么剧烈刺激,因此沉睡不醒。
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总之,没有人可以告诉水姚,为什么龙非就这样睡着了?他还会清醒吗?
谁也没有答案。
水姚默默地陪着他,一天、两天、三天……从初春一直到入夏,整整一百零二天,就眼他们曾经相处过的时间一样长。
他连睁开眼睛一次都没有。
他就像个天真的孩童,睡得那么香、那么甜。
现在,他的头发是纯然的漆黑,再也没有那些吓死人的颜色,但她突然很怀念那备受惊吓的日子。
「你知道吗?龙非,天真无邪的气质完全不适合你。」她手指轻刷着他黑亮的发丝。「我还是比较喜欢你使坏作怪的样子。」
她的手顺着他的额,抚到瘦削的双颊,软趴趴的肌肉,真的一点也没有昔日那威风凛凛的样子。
「你还会醒吗?还是你想就这样一直睡着?」她俯下身子,双唇凑近他耳畔。「我真的不想看你如此憔悴下去,这样的龙非不是龙非。」
她的手从他的双颊下移到他的脖子。「你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吗?我很讨厌。」她轻声说着,两只手都搁上了他的脖颈。
「水小姐,」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是老周。「妳在干什么?」
她没有说话,继续握着他的脖子,良久,淡淡的轻叹出口。「我在想,要不要帮龙非从这样困境中解脱出来?」
「非哥未必不会醒。」老周说着,走过去,移开她的手。
「但也未必会醒。」她茫然看着自己的手,有点不知身在何处、正在干什么的感觉。
「有赌未为输。」
「是吗?」老周相信龙非不会死,可是她呢?她……她的脑子一片混乱,连该做什么事、如何去思考都忘记了。
「水小姐,我相信非哥不会轻易认输的。他一定会醒。」
水姚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苍白、瘦削、虚弱,他哪一点像龙非?
「如果是龙非,我也相信他不会认输,但是……这个人真的是龙非吗?」她指着床上的人问老周。
「水小姐,在妳心里非哥又是怎样一个人?妳确定自己认识真正的他?」
「我总共和龙非相处过一百零二天。」过往的回忆又开始在她脑海里混乱地转着,像走马灯、像云霄飞车,把她的脑子搅成一团浆糊。
「但我跟着非哥一起打拚已经超过十年。」老周极有自信地挺起胸膛。「我们一起经历过无数难关,比亲生兄弟还要亲密,我难道还会认错非哥?我肯定床上这个人就是非哥,他只是一时失败了,但他会赢回来的,我保证。」
很多很多的画面、言语在水姚的脑袋里搅和着,搅得她头疼欲裂。
老周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努力地回想,让那无止尽的回忆在她脑海里冲突、争斗,直至爆出剧烈的火花。
唔!她痛得闷哼一声。那感觉像是全身每一根神经都饱受凌虐。
但是火光过后,一点清明慢慢浮起,是龙非,他正在对她说:「我已经拥有够多的面具,而今,我想要一个可以完全坦白自己的地方。」
龙非从来没有用真面目示人,包括在她面前。所以他才会向她渴求那个「无条件信任」的誓言。
而既然龙非从未展现过真我。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看透他?
答案是:没有。
老周自言认识真正的龙非根本是骗人的。
她迷茫的眼神慢慢的沉淀,恢复成冷静。
这一回,她不想再相信任何理智的分析和判断,她要依靠她的直觉。
真是怪异,她这个最不该感情用事的卧底竟有一天得抛弃所有算计,凭借感觉来行事,也许有一天,她会后悔。但……谁晓得呢?
「或许你相信床上的人就是龙非,但我的心告诉我,他不是。」话落,她毫不迟疑地转身就走。
「水小姐,」老周急追上她。「妳要去哪里?」
「我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她说。
「妳要回国际刑警总部?」他大惊。
就凭凯的出现,老周他们能查出她来自国际刑警也不奇怪。
她坦然颔首。「当然,我还欠他们一年的白工。」
「妳替国际刑警工作不过是为了有张完美的身分证明,这种东西我们也可以给妳,妳完全不需要再回去帮国际刑警打白工。」老周急道:「况且,以非哥对妳的重视,他一定不愿意妳再去做那些危险的工作,所以妳就别再回去了,留下来好吗?」
呵呵呵……水姚突然大声笑了起来。「老周,也许你心里的龙非跟我心里的龙非从来不是同一个人。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认识的那个龙非绝对会非常欣赏我的冒险与诡计,他爱死跟我一起去冲锋陷阵了。」
「不可能,非哥一向不赞同女孩子去干冒险的事。这一点从他身边从来不用女性下属就可以看得出来。」
「那是对别人,不是我。我是独一无二的水姚,百分百的例外。」她充满自信。
那光采的模样,连老周一时都有些呆住了。
直到水姚越走越远,老周这才紧急回神,冲着她的背影喊:「就算妳想冒险,也没必要非选国际刑警不可吧?」
「我对国际刑警有过承诺。」
「妳什么时候尊重过誓言了?」
「在我高兴、我愿意、我喜欢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远得几乎听不见了。
但老周还是完整接收到她想要表达的讯息,并且气得整张脸泛红。
「见鬼了,非哥怎么会喜欢上这么恐怖的女人,该死!」他……他赶快打电话去也。
第八章
时隔半年,水姚终于又回到国际刑警总部。
虽然她不具有正式的国际刑警身分,但因为领她进来的凯是个职位高、资历深又优秀的探员,所以水姚在这里还是挺受尊重的。
加上她九年多下来,表现一流,国际刑警总部甚至找过她商谈,待十年期约一满,要不要正式加入国际刑警?
当时她回答要考虑看看。
但其实,她如果真的讨厌替国际刑警工作,早八百年前就跑人了,凭借着她的机智狡猾,除非她自愿,否则谁能迫得了她做白工?
她在这里是混得挺快乐的,虽然常常戴着面具过活有些累,但很刺激。
经过三个多月平静地陪伴在「龙非」身边,等候「他」的清醒,她彻底觉悟,这一生,她是与平凡无缘了。
她讨厌那么没有起伏的生活,让她完全没有活着的感觉,甚至……她几乎差点杀了「龙非」再陪他一起去。
幸好她最后觉醒了,不,应该说,那场戏越看越假。龙非被害了,他底下那群兄弟是会很悲伤,但他们是什么样的货色?个个都是江湖成精的老油条了,在短暂伤心后,应该深思报仇大计才是,怎么会连着三个多月就陪着她在那边咳声叹气?
没有道理的事情,中间就一定会有问题。这该死的龙非,居然搞那种烂把戏玩她,等她找到他,非让他好看不可。
因此,若无意外,在国际刑警给她一张真正的身分证明后,她还是会选择这里做为长久工作之地。
国际刑警或许不是世上第一大组织,但实力也算不错,堪与龙非抗衡,她决定以这里做靠山,跟龙非作对一辈子。
不过——
她真是作梦也想不到,仅仅半年,国际刑警总部怎么……像被龙卷风、地震加水灾同时肆虐过一遍似的,士气低落,探员个个垂头丧气。
「哈啰,各位,你们被阉了吗?怎么一点精神也没有?」那清脆中又饱含着满满恶劣的嗔嗓,让所有人眼睛一亮。
「水姚!」杰克第一个冲过来。「真的是妳,妳……妳还活着?」他两只眼睛都亮成心形了,看来他对水姚颇有意思。
「不,我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是鬼。」说着,水姚真的对他扮了个鬼脸。
「妳这家伙……」杰克好气又好笑地瞪了她一眼。「真是枉费大家为妳担心个半死。」
「拜托,凯没有告诉你们吗?我是遇到了一些麻烦,但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凯的名字,杰克欣喜的表情瞬间黯沉一片。
水姚也发现不对劲。「怎么了?」
「凯失踪了。」杰克沉重地说。
「他去了一趟大西洋,但应该回来了吧?」三个多月前,凯虽然把她和龙非追杀得掉进海里,但最后仍是没除掉龙非,后来龙非的属下赶到,控制住场面,凯受到监视,可一等船靠岸,凯立刻被释放,这一切都是她亲眼目睹的。而且她相信以凯的本事,一旦获得自由,几乎无人再有能力逮住他。
「三个多月前他是回来过一次,但他说……」杰克支支吾吾的。
「凯说我叛变。」想都不用想,水姚就知道答案了。
「可我们没相信喔!」杰克赶紧声明。
「那真是谢谢啦!」水姚向他挤挤眼睛。「虽然我知道你是因为暗恋我,私人感情作祟才相信我,我还是很感激你。」
「水姚!」这妖女,杰克真是受不了她。但偏偏……妖女的魅力无穷啊!
「好啦!不闹你了。」水姚正色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们个个有气无力的?」
「凯回来报到,要求通缉龙非和妳。但组长没答应,龙非是有很多问题,但我们一直没有确实的证据定他的罪,光凭一些臆测就要通缉,实在是于理不合。结果凯和组长大吵一架,后来就失踪了。」杰克沉叹口气。「之后我们的任务陆续失败,一连损失了二十二名精干探员。」
「天哪!」她脑子迅速运转。「这种损失状况太离奇了,一定有人拿国际刑警当靶子。查出对手了吗?」
杰克一脸迟疑。
「你们该不会是怀疑凯吧?」水姚猛一个跳起来。「不可能,凯……」慢着,她想起三个多月前见到的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肯放过一个的凯,不择手段也要除掉龙非的凯……那个与她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凯。难道……一个可怕的答案在她心中成形。「我们最后见到的凯真的是凯吗?」他会不会也跟龙非一样正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可是当日那张脸明明是凯啊!她脑袋越来越迷糊了。
「妳在说什么?」杰克一头雾水。
「我明白水姚的意思。她是在猜,真正的凯或许已经被监禁,或者死了。我们最后见到的凯并不是凯本人,而是被掉包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