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我非常讨厌只会看时尚杂志却没文学素养,甚至以为村上春树是一棵树的女人。」
「哦?那不是树吗?我还以为……」她很故意。
他看穿她的诡计,继续道:「我还讨厌吃东西要算卡路里,喝水要喝指定evian进口矿泉水,不化妆就不敢出门的女人。」
「evian矿泉水是我的最爱——」她高唱反调。「我甚至还收集它们每年出的纪念瓶。」
「做我的女人办事能力绝不能比我强。」
「好困难,要是天生很强怎么办?」硬要跟他唱反调就对了。
「还有,我的女人一定要——」
「嘘!」玛栗忽然比个手势要他住嘴,她凝神听正播放的歌曲。
屠英伦也听见了,他沉默地望着玛栗,他们看着彼此,三秒后,不约而同嚷
「Divine Comedy!」是玛栗最爱的歌手。
「Divine Comedy!」是屠英伦心爱的歌手。
说完,两人都震住了!
The Divine Comedy正在唱I’m All You Need。
这会儿,他们聆听歌曲,I’m All You Need在他们之间回荡,愉悦着他们的耳朵,也许是因为I’m All You Need太动听,以至于他们脸上表情缓和不少,眼色都有些恍惚。
沉默几秒后,玛栗提醒他。「请继续。」他还没说完择偶条件。
「唔……刚刚说什么妳还记得吗?」
「很清楚,屠先生……很遗憾,说实话……」她装可惜。「没一项我符合的。」
屠英伦点点头。「最后,有一项最重要,身为我的女人,一定要知道Divine Comedy。这项符合,以上那些全不重要。」
Shit!玛栗震惊,怎、怎么回事?她要搞砸相亲啊,怎么莫名其妙地投其所好了?不妙!
屠英伦正色道:「妳一定要给我们一个机会,我觉得跟妳很有缘。」为什么咖啡厅会突然放起Divine Comedy的歌?这么冷门的歌,怎么会出现在台湾在这个时候?一定是神的旨意,何况这个团就叫作「神曲」。喔,屠英伦发现他对眼前的这位小姐,越来越有感觉了。他久违的热情,瞬间都回来了。
玛栗压抑震惊的感觉,除了震惊,还有某种久违的情感在骚动,在这男人热烈的注目下,玛栗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她别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
他很率性地提议:「怎么样?来试着交往看看,不然我们一定会后悔。」
后悔?玛栗冷冷瞅着他。「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给你机会?」自大的家伙。
「在台湾,几千万人里有几个知道并欣赏Divine Comedy?妳替朋友相亲,巧遇跟妳一样知道The Divine Comedy的人,这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我们有缘,这理由很够了。」一击即中啊,没想到他跟姊姊说的玩笑话,这么快发生了。
屠英伦侃侃而谈他对Divine Comedy有多喜欢,他细数Divine Comedy的历年专辑,玛栗听着听着,感到恍惚。
她会喜欢Divine Comedy是因为某人曾经放给她听,没想到她又遇上个爱Divine Comedy的男人,那些曾经刻意被她遗忘的记忆,在今晚突兀地击中她,她很不舒服,有些呼吸困难,胃好胀,头也昏昏的,下一秒,玛栗弯腰,呕吐了……
第二章
玛栗把喝的咖啡全呕出来了,然後是一连串混乱。
屠英伦过来关切,递面纸、湿纸巾、温开水。服务生清理秽物,处理现场。
吐完後,玛栗趴在桌面休息,胃隐隐疼著,觉得难堪。吵杂声中,隐约听见屠英伦拜托服务生买胃药。
他过来,坐在她身旁,关心地问:「你还好吧?」
她感觉到从他身上散发的体温,暖著左肩。有只温暖的手,一下下轻拍她的背,传递温情的关怀。
玛栗僵住身子,警告:「不要碰我。」她抗拒这种感觉。
屠英伦听了,立刻住手,却没有不悦。
「你可以走了。」好糗,玛栗把脸深埋在臂间。
屠英伦安静了一会儿,伸个懒腰。「我觉得好饿~~」他召服务生来,点了纽约起司蛋糕、贝果套餐、义大利面。
玛栗听他跟服务生热烈讨论餐点,她偏著脸,露出一双眼,觑著他。
「你还吃得下?」在她大吐特吐後?
「小姐,我晚上从公司来相亲,什么都没吃。」
「我刚刚吐了。」
「那并不会影响我的食欲。」
「随便你。」晚餐避不掉了。原本想用一杯咖啡的时间打发他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屠英伦递来胃药。「请服务生买的。」掰开包装,打开玛栗的手心,将一粒白色胃药放她的掌心里,然後他笑得坏坏地。「不要因为在我面前呕吐而感到不好意思,我还是很欣赏你,你知道The Divine Comedy,这实在太酷了。」
玛栗把胃药吞了,他们—起吃了蛋糕、贝果、炒蛋、义大利面。玛栗想反正是避不过了,索性好好享用晚餐,会吐一定是因为没吃晚餐又猛喝咖啡。
用餐时,玛栗保持沈默,也不管没人说话场面会不会很僵。
屠英伦不在意,有时宁静是最美的声音,他发现她吃东西很慢,发现她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发现她吃义大利面时会把培根挑掉,撒很多胡椒盐。因为没说话的关系,让他更去注意这些小细节。因为The Divine Comedy的关系,他对这女人充满好奇,他冲动地想了解关於她的一切。
譬如她惯用的香水品牌,那是什么气味?淡淡的,让人闻了很舒服,不像一般香水浓烈刺鼻。还有她用什么保养头发?她的发烁烁发亮。他想问她常听什么音乐?也许他们有很多相同的地方。
屠英伦对她很有好感,但她只是一迳地低头用餐不看他。
屠英伦想——那也好,那么他就可以尽情欣赏她。
用完餐,他们离开咖啡厅,屠英伦想送她回家,她不肯。她要他回去,她想走路吹吹风。
玛栗往敦南诚品走去,然後坐在大楼外的平台休息。
屠英伦跟来,坐她身旁,他们并肩坐了一会儿。
屠英伦递名片给她。「这是我上班的公司,你可以打听我的为人,甚至调查我,我是真的想跟你认识。」他展现诚意。
玛栗看了看名片,鑫美广告创意总监?她抬脸看著屠英伦,若有所思地扬起眉。「鑫美广告?」
「是,听过吗?」
「听过。」
「你呢?不给我你的名片?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我叫谢佩瑜。」
他笑了,摇头说:「你不是。」
「掰~~」玛栗走向捷运站。
屠英伦追上去。「嘿,就这样?」
「对,我回家了。」
屠英伦跟在她身後。两人—前—後走—会儿,玛栗停步,瞪著他。「还跟著干么?」
他苦笑,叹气。「我三十三岁,脸皮薄,不知还能说什么让你愿意再跟我见面,也不知道怎么跟你要电话,不过又觉得就这样让你走掉,会很遗憾。」
她深深注视了他一会儿。「那你慢慢遗憾,反正我不喜欢你。」
「你根本还没认识我。」
「直觉告诉我,我就是不喜欢,不要浪费时间了。」
「直觉不一定准。」
「起码有一点很准,刚刚你说要跟我交往时我吐了,这代表什么?代表我反胃。哦,屠先生,我想这是冥冥中的注定,注定我们无缘。」玛栗故意将话说得很绝,但她隐约感觉这话像在说给自己听,像在压抑内心因他的出现而冒出的某种感觉。
屠英伦笑著说出自己的猜测。「你很怕和人产生感情,所以拒人千里之外。」
玛栗目光一凛。「是不是拒绝你的女人都要被这样分析?是,我受过感情创伤,所以愤世嫉俗。因为早年太放荡,现在受不起爱情的折磨,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大笑。「原来如此。那么有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
玛栗扬眉,等著。
「第二届的广告流行金句奖,拿到金奖的那句话,就是我想对你说的安慰话。」
「故弄玄虚是你的强项吗?这不会让我觉得你很可爱。」她不问是什么,不想让他更自大。她迈步就走,不想继续瞎扯,但他又跟过来了。
「不要这样。」玛栗叹气。
「不是故意跟著你,我也要搭捷运。」
玛栗走到路旁,拦车离开。屠英伦只好目送,唉,到最後这女人还是不鸟他。也罢,他进捷运站,回家。
第一次他搭捷运时,心头酸,有些慌,有种不真实感在内心扩散。嘿,他笑了笑,扒扒头发。有比这更荒谬的相亲饭局吗?女方是冒牌货,当他表示想跟她交往,她激情呕吐,最後甩掉他像甩掉个麻烦。
她是谁?怎样的女人?回家路上,屠英伦都在想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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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栗到家时,谢佩瑜跟女儿已经先回来了。晓游洗完澡,在做功课。
「搞砸了吗?他有没有很讨厌你?」谢佩瑜拉著玛栗坐下,急著了解状况。
「下次别再找我应付这种事。」
「好啦好啦,快跟我说晚上的状况,他有没有发现你是冒充的?」
「有,但我不承认。」
「那就对了,硬拗就对了,所以他信了?」
「他不信也没用,反正我就是死不承认。」
「然後你做了哪些让他倒胃口的事?」她最想知道这个。
玛栗揉著太阳穴。「我告诉他我的择偶条件,月入十五万,不生孩子不做家事那些的。」
「好极了!还有呢?」
玛栗瞄她一眼。「我吐了,在咖啡厅……」糗爆了。
「什么?」
「我在咖啡厅呕吐,在他面前!」
「玛栗?喔玛栗~~」谢佩瑜挽住她的手。「没想到你这么够义气,真是太崇拜你了,还可以随心所欲表演呕吐,为我这样牺牲,我太感动了~~」这招厉害,有哪个人在见到相亲对象呕吐时不会冷掉的?
玛栗觑著她。「少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我是真的吐,胃不舒服,喝太多咖啡。」
谢佩瑜回去後,玛栗帮女儿梳头发。「今天跟乾妈出去好不好玩啊?」
「美术馆旁边有一栋很奇怪的房子,黄色的,像故事书里的。妈,你知道吗?」
「嗯。那是台北故事馆,里面有咖啡厅,下次妈咪带你去。」
晓游望著妈咪。「妈咪,晚上跟你碰面的叔叔怎么样?」
「嗯……」玛栗不知怎么跟女儿形容。
「是不是长得很噁心?」
「谁跟你说噁心?」
「刚刚你跟乾妈说你吐了,那他一定长得噁心啊,是不是很丑,所以害你吐?」
玛栗笑出来。「嘿,他长得不噁心,他留著两撤小胡子,看起来很聪明。」事实上呢,他还挺有趣的。
晓游问:「留胡子很噁心啊?」
「不会啊。」
「那你为什么要吐啊?」
「嗯……」玛栗想了想。「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去上学?」
「嗯。」
「早上发生什么事?」
「肚子痛死了啊!」
「嗯哼。」玛栗倒乳液,帮女儿抹脸。
晓游思索著母亲的话。「啊!我知道妈咪的意思了。」
「哦?」
「妈咪会吐,不是因为那个人很噁心,妈咪会吐是因为紧张。」
「嗯哼。」也许吧,那家伙咄咄逼人,一双眼精明得好像什么都骗不过他。
「妈咪为什么紧张?他给你考试?」
玛栗笑了,抱起女儿,捏她鼻子。「睡觉了,问题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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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家弥漫著诡异的气氛。喔,屠英伦太熟悉这种氛围了,那通常发生在他相亲回来後。
母亲一定还没睡,装忙地在客厅逗留,时而洒扫时而插花时而看电视,反正就是不去睡,而且会不时瞄著屠英伦。
父亲呢?坐在沙发将报纸读了又读,点心吃了一盘又一盘,他已经退休,平日有早起慢跑的习惯,所以晚上九点就会睡,但遇上屠英伦相亲当天,父亲就会一直逗留在客厅,觑著他欲言又止。两老有意无意想探他口风。
「晚餐有吃饱吗?」屠太大问。「没吃饱的话厨房还有面。」其实想问的是跟谢小姐吃得如何?
「英伦。」父亲清清喉咙。「明天不用上班,要不要跟我下棋?」说的是下棋,想的是儿子的相亲。
「那我泡茶,你们下棋噢。」屠太太兴致勃勃准备烧开水。
屠英伦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看他们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看他们想问又不敢问的欲言又止,屠英伦决定说点相亲心得,省得两老熬夜失眠。
「关於今晚的相亲——」
好个开场白,够直接!
屠太太握著水壶僵在原地,竖耳恭听。屠先生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如接听圣旨,两老急著知道,打小宠到大的天才儿子这第N次相亲结果如何。
依往常经验,屠英伦相亲完,回到家,固定会发发脾气。ㄟ,但是今天没有。两老互看一眼,暗自祈祷,上天保佑,只要儿子不讨厌这个谢小姐就行,不讨厌就有第二次约会的机会啊!请怜悯他们这小小的心愿吧,不讨厌就行了。
屠英伦说:「很好。」
咦?屠老太太茫然地望著儿子,屠老先生一脸莫名,这个搞广告的儿子有时讲话让人费解。他说「很好」,很好是?
「说清楚一点,乖儿子。」
「讲明白一点啊,英伦。」
「很好就是很好。」屠英伦带著一抹诡异的笑。「那位小姐很好啊,晚餐很好吃啊,非常好。」
两老心花怒放,互相击掌。神迹,这是神迹,他们愤世嫉俗、仇视相亲的儿子竟然赞好?那就是成了?相亲成功了?YES!他们抱孙有望了。
屠太太说:「那你会再约她喽?」
屠老爹补一句:「会考虑噢?」
「那我可以上楼睡了吧?」屠英伦上楼去。楼上才是真我的风采,楼下尽是爸妈的天地。屠英伦前脚刚踏上楼,下一秒,就听见後头爆出屠家二老的欢呼。
屠英伦嘲讽地想——唉!不管工作上多努力、做得多出色,对父母而言,让他们最开心的竟然只有快点娶妻生子,那么念那么多书,实在可笑。
屠英伦洗完澡,著手修改广告企划,星期一要跟史上罕见的机车业主碰头,被退四次提案,这回该过了吧?修润文案时,英伦小小分心地想了一下那个冷漠的冒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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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了,玛栗还埋首在工作堆里。晓游睡在她的怀里,刚刚她给晓游讲一篇杂文「人生的七把金钥匙」,晓游很捧场,睡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