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希望妳能物归原主,但是很显然妳并没有这么做。」他低沉的语调中有明显的不齿,把餐巾拿起来丢在桌上,将她的好意餐叙视为一种侮辱。
宣智瑶微微张嘴,呆愣地看着他的举动,好不容易从那句「物归原主」中抓到一点头绪,突然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原来他以为她卖掉的钻石项链是偷来的,原来他到现在都还认为她是个小偷。
双颊迅速涨红,这次不是因为羞怯,而是愤怒。宣智瑶放下刀叉,激动得几乎快坐不住。
「我为什么要物归原主?那条钻石项链本来就是我的。」可恶,这个男人的眼睛是长到哪里去了?她哪一点看起来像小偷了?
怒火因为她的狡辩而扩大,齐诺偏着头,没有深思为什么她的辩解居然让他如此恼火。「妳的,妳才几岁?」
「二十四。」她顺口回答,随即又皱起眉,「这跟年龄有什么关系?」
不理会她的问话,齐诺直指重点。
「以妳的年龄,除非很早就从事特殊行业,否则不可能有办法自己赚钱买那么昂贵的项链,妳是吗?」虽然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光是想象那种画面,他的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她脸上一红,傲然地抬起下巴。「我当然没有。」
「那么是父母的馈赠?总不会是遗物吧?」他瞇眼看着她,冰冷的表情跟语气不相上下。
握着刀叉的手猛地一紧,宣智瑶被他这种审问犯人式的语气给激怒了。
「那是我──」她本来要提起父亲,但是父亲的影像刚在脑中闪过,她就忍不住一阵瑟缩,辩解的话在舌尖绕啊绕,最后她还是决定不说。「我没有必要回答你。」她咬着牙,偏过头去。
齐诺倾身,上前用两只手指捏住宣智瑶小巧的下巴,轻易地把她的焦点转回来。
「妳敢说那条价值昂贵的钻石项链是妳父母给的吗?嗯?」黑眸瞇紧,锐利地彷佛要穿透她,然而回视他的,却是一双纯然、坦诚的目光,让人无法将手法出神入化而且演技高超的扒手跟她联想在一起。
有那么一瞬间,齐诺质疑起自己的想法,如果她毅然点头说是,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办法硬下心肠不相信她。
察觉到自己的心软,愤怒更加汹涌。
已经习惯用冷漠封闭内心,他不允许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智被一个身分不明的女人打乱。
是我父亲给我的!她差点冲口而出,但是这句话在父亲严肃的脸一闪而逝时煞住,她不想提起父亲,那只会让她想起他的高压与强势,还有那些令人窒息、不得不周旋在每个华丽宴会中的日子。
于是原本已经微张的嘴闭起,不出声,但是向来温柔中带点纯真的眼眸却透出难得的固执,她不解释,也不想撒谎,更不愿意被冤枉。
两双眼睛短暂的对峙,在浪漫而高雅的高级餐厅里,他们这种一触即发的氛围和周遭的气氛比起来,显得十分不协调。
宣智瑶无言的抗议微微触动齐诺的心,缓慢收回手,感觉她的温度清晰地留在指尖。
「不说话,是因为知道假如妳点头的话,反而会更加漏洞百出吗?美丽的扒手小姐。」他皱起眉,发现她的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而自己的心也在同时抽了一下。
那抹心痛让他不由自主地继续用偏激的言语逼她现出原形。
「让我来想想妳的破绽,有出手这么阔绰的父母,妳应该是富豪家的千金小姐啰,那天怎么会穿着女佣的服饰,现在又怎么会去当辛苦的空服员呢?妳不会想要告诉我,说妳想要体验不同的人生、自食其力吧?」
齐诺的话充满恶意,这种询问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我的确是这么想……」她吸了一口气微弱的辩解,却看见齐诺漾起嘲弄的笑容,那抹笑让她痛得咬紧牙根。
「想要自食其力,却先卖掉父母给的钻石项链,把这种一晚要价不便宜的五星级饭店当家来住,这种行为难道不矛盾?」
「这有什么矛盾?」宣智瑶不解,眼中同时带着天真与迷惑。「我总是需要找个地方来住啊,我又不能立刻去买一栋房子。」她撇下嘴,觉得很委屈。
「别对我装蒜,宣智瑶。」齐诺严峻地沉下声,拒绝被她的无辜打动。「别摆出一副千金娇娇女不知道怎么跟普通人一样生活的模样,别把我当傻瓜一样地戏耍,妳无辜的眼神或许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我,因为我就来自盛产妳这种手段高明扒手的国家──意大利。」
齐诺觉得很火大,因为他必须尽力维持冷漠才有办法正视她无辜的眼,那抹无辜冲击着他,让他感到不安。
瞬间由王储变成平民,一心所爱的女人又在他的苦苦哀求下决绝离去,而后父母双亡,过多的打击锻炼出他冷酷的心墙,唯一能进入他的内心世界的只有伊欧。
这样的情况,似乎在她无意闯入自己怀抱的那一天起有了微妙的改变,尽管知道她极有可能是个善于伪装的扒手,但是他就是无法将她排拒于心门之外,他甚至必须承认,假如不是内心深处对她有着挥之不去的思念,他根本不会答应她的邀请。
跟一个身分不明的女人同桌吃饭,别说伊欧感到疑惑,就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自己的行为。
颓然放下刀叉,宣智瑶把双手缩回膝盖上,紧扯着餐巾,鼻子已经因为他不实的指控而有点酸酸的,但是她咬紧牙,努力不让眼泪冒出来。
虽然经常出入社交场合,但是她的一言一行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与人应对进退往往得体却言不由衷,看似亲近其实却疏离得很。他是她第一个倾慕的男人,然而他却误解她,甚至用尖锐的言语伤害她。
她不会辩解更不懂得撒谎,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她。
第六章
「我不会装蒜,因为我根本就不想骗你……」她低喃着,能够跟倾心的人一起用餐的欣喜被他的冷言冷语打散,她觉得好难受。
她不想在他面前掉泪,因为不想让他认为她是在装可怜、博取同情。
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如果自己是顶着宣氏集团千金的头衔,跟他在名流云集的宴会场所相遇,他是不是就会对她比较客气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刺得让人心痛。
然而,如果他真的那么厌恶她,为什么又三番两次的帮助她呢?那双为了保护她而收紧的强健臂膀,那个热切而几乎无法自拔的吻……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却有截然不同的面貌呢?
一度她也考虑过要不要把事实的真相对他说,然而她实在害怕一旦身分曝光,她自在呼吸的日子可能就要随之结束;再者,照他目前的态度,大概会认为这又是她编出来的谎言吧,而且眼下她也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证实自己的身分,还是不要自取其辱,加深他对自己的坏印象了。
柔软带点哀怨的声音在齐诺耳中盘旋,她没有多余的解释却能轻易动摇他的心,他几乎快软化在她悬而未滴的泪珠中。
「用不着骗,妳的无辜本身就是一个容易牵着人走的武器。」他必须强迫自己不断以残忍的声调说话,这样才能阻止她的泪水融化他的心。他冷哼一声,继续道:「我清楚你们这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你们的事先准备长期而且周全,怎么样,这次的目标应该利益惊人吧?不然妳怎么舍得放下身段去从事那么辛苦的工作呢?」
他用尖酸的字眼合理化他的推测,却又莫名地希望她能推翻他的怀疑,被这种奇异的矛盾情绪折磨着,他的心前所未有地摇摆着。
宣智瑶震了一下,首次尝到有口难言的痛苦,紧拧着膝上的餐巾,她眼中的泪花不断凝聚,终于克制不住地滴落。
透明而无色的液体具有惊人的穿透力,瞬间击破了齐诺冰封的心,他几乎可以听见原本坚硬的冰层因为这灼烫的泪水而龟裂的声音。
他强迫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泪滴从她美丽的大眼睛滑落,不断地告诫自己,眼泪向来是女人的利器,当她们发现言语无法打动男人时,就会使出这项绝技。
说也奇怪,在第一滴泪水滑落之后,宣智瑶发现自己居然平静了许多。
原来蓄积泪水忍住不滴落的过程才是最痛苦的,一旦真正开始流泪,压抑的心情自然就会获得舒缓。
缓缓地抬起眼,她甚至发现自己还可以微笑,尽管那抹笑看在齐诺眼中是那么酸涩无奈。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萨弗亚先生。」
高大强健的身躯微震了下,因为她既温柔又受伤的声音。
他不说话,只是静默的瞅着她。
「既然你从头到尾都在怀疑我,那……那在飞机上你为什么要不断维护我,甚至……甚至还答应跟我一起吃饭?」她充满希望地看着他,期待能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情绪,然而回视她的,却是一双没有感情到极点的黑眸。
呈现在宣智瑶美眸里的是最单纯的哀伤,很淡,却又很真实,此刻的她看起来就像是那种没有经过社会历练,完全不会隐藏情绪的小女生,在遇到挫折时,就直接露出最脆弱的表情。
抗拒着心中涌现的怜惜情绪,紧盯着她略显苍白的小脸,齐诺不断提醒自己,眼前的楚楚可怜不过是她与生俱来的表演天分,无辜是她的面具,面具之后,其实藏着一种可怕的企图。
女人,天生都有演戏的本领,要当高明的女扒手,这种本领当然得更精深,想当初跟艾蜜丽亚热恋的时候,她一派单纯无邪,好似只有仰赖他的爱才能生存的娇怯模样深深地吸引着他。
但是艾蜜丽亚一得知萨弗亚王朝即将成为历史名词,他的王储身分也将成为过眼烟云,就立刻提出分手要求,那种绝情的模样几乎让他以为她是被魔鬼给附身了。
忆及艾蜜丽亚的背叛,对宣智瑶的万般怜惜立即冻结,他已经受骗过一次,没有理由再受骗第二次。
「那是我被妳的演技给蒙蔽了。」冷冷的语调中有着明显的愠怒,当他看见她因此而瑟缩了一下时,不屑的神色加深。「我当时就在想,以妳的笨拙和妳的资历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分配到头等舱服务呢?我不得不承认妳的技巧真的很高超,妳的无辜和温婉几乎伪装得无懈可击,能够轻易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在妳危急的时候,这些虚假的表相应该救了妳很多次吧?」一想到当日在草地上她娇怯的颤抖是刻意的算计,他就感到怒不可遏。
「演技……」重复着他的话,宣智瑶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凿穿了一个大洞。
「在飞机上那些胡涂的行为也是装出来的吧?这样不但比较好下手,而且也容易脱身,用这种手法……」他本来是要说用这种手法妳已经得手几次了?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无法继续说下去,因为宣智瑶此时正以一种令人意外的愤怒目光怒视着他。
她没有咆哮,也没有哭泣,只是以这种沉默表达她的愤怒。
过了一会儿,这股力量惊人的怒气却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宣智瑶原本紧绷的肩膀无力地下垂,换上一副令人心痛的苦涩表情,就像是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却无法申诉的嫌犯一样。
嫌犯……齐诺迅速地思索着这个严肃的名词,有几秒钟的时间是在认真的思考自己是否正在扮演法官的角色,一个只凭臆测的想法就把人定罪的偏颇法官。
一声幽幽的叹息传来,饱含无奈与挫折,这一声叹息深入齐诺心底,瞬间,讶异、迷惑全袭上他的心头,在他的胸腔内如同回音一般地来回撞击着。
齐诺移开视线,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正视她幽怨却固执的眼。
蓦地传来椅子被推开的声音,他抬眼,发现她站了起来。
在柔和的灯光下,宣智瑶那张娇贵温柔的脸苍白得可怕。
「我不知道……」宣智瑶开口,脆弱的声音充满苦楚,「你是不是能够了解,有一种人,一生下来就像是在云端一样拥有人人羡慕的身分,但是对那个人来说,这种身分却像巨石压顶一样沉重,沉重得让人不断的想挣脱……有一天,这个人终于有机会丢弃这种生活,从此再也不想对任何人提起从前,因为他只想象普通人一样……」她垂下眼,在紧紧地咬了一下唇之后,忽然坚决地仰起脸,模样傲然而不可侵犯。「我绝对不是扒手!」
齐诺目瞪口呆地僵立在原地,只能傻傻的看着宣智瑶傲然却微微颤抖的背影渐行渐远。
生在云端一样的人……像是巨石压顶一样的身分……
只想象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这些话像是一道闪电,击中了他心中某个部分,引起他的深思。
他不也是如此吗?曾经身在云端,不同的是,他是被迫过着普通人的生活,然而异曲同工的是,他也不愿意对别人提起他的身分,完全不愿意,甚至将之视为一种碰触禁忌的行为。
难道她也是如此吗?
如果真是这样……
该死的!齐诺在心底低咒一声,懊悔不已,毫不迟疑地,他站了起来,急促却依然沉稳的脚步追随着宣智瑶留下的一缕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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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级套房的精致房卡几乎是被粗鲁地塞进门锁的细缝中,喀的一声,还没等防盗密码解除,一双不知为何微微颤抖的纤手迫不及待地握住沉重的门把用力扳动,房门依然静止不动,无言地暗示着她的失败。
宣智瑶咬紧唇,死瞪着反射金属光泽的精密门锁,再一次试着把房卡刷进那道细缝中。
一滴晶莹落在她柔白的手背上,调节适当的冷气很快便令那滴热泪冷却,冰凉的感觉直透心底。
愤怒和伤心纠结着她的心,让她的颤抖止也止不住。
门还是打不开,她从喉咙挤出一声气愤的呻吟,很想把那张房卡给扭断。
就在她咬着牙,准备尝试第三次时,一双大手抽走她的房卡。
只见房卡刷入细缝中又轻轻抽起,男性大掌握住门把毫不费力地往下一压,房门悄无声息地向内推开。
宣智瑶愣在门外,眼睁睁地看着高大的身影以触地无声的脚步率先走进房间的客厅。
置身于高雅气派的房间中,齐诺显得更加高贵与不凡,浑身散发出贵族的气势,好像他才是这儿的主人。
「妳不进来?」皱着眉,他开口,之前的冷淡已经褪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