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无法禁止自己的脚步,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当繁杂的政务暂时告一段落时,南宫宜的容颜便堂而皇之地盘踞在他的脑中,进一步主导他的肢体,让他变成一个有偷窥狂的人。
自己总是莫名其妙地想来关心他,他既达观又充满悲伤的身影,总是让这幽静的夜增添几分诱人的光彩,那种光彩来自于他以真面目面对任何冲击的勇气,他激动地想要了解那份勇气后深刻的背景,那正是他所缺少的。
但是他又不敢太靠近他,怕他过度女性化的特质会诱发自己心中强烈的情感,那种情感是他引以为耻且强烈批判的。
就像现在,一阵冷风刮过,见他颤抖地抱紧双臂,他便会不自觉地希望代替那双手臂,给他他不希冀却实在需要的温暖。
每当这样想时,强悍的理智又会跳出来拦住他的脚步,于是躲在黑暗中便成了他继面具之后,另一个悲惨的宿命。
“哈啾!”南宫嫃搓着冻得发疼的鼻子,忍不住咒骂:“该死的!这女真国怎么这么冷啊?这仿佛聚集了天地间所有寒气的鬼天气,就跟阴邪的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完颜徽一样讨厌!”知道他就站在暗处,正不动声色地观察她,她就故意要这么大声的咒骂。她倒是要看看这家伙能坚持到几时?
暗夜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嗤笑,被骂而无法动怒也是他可悲的宿命之一。
“唉,这天气又让我想到秦始皇。”她中气不减的继续她的谩骂:“那狂傲自大的家伙总是幻想自己无所不能,自以为能像霜雪一样地覆盖它所想要覆盖的土地,也不想想吃不下去的结果很有可能就是被噎死。哼!有些人哪,就是执迷不悟地想要变成他……哈啾!”
完颜徽的眉峰一挑,倒不是为了那些损人的话,而是他在风中瑟瑟抖动的身体。
“何不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保持旺盛的骂人精力呢?”
看不下去的他终于由暗处走出,以十步之遥与被冻僵的南宫嫃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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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嫃黑眸里呈现的已不尽然全是憎恶,大概是被丢进空荡荡的紫极殿太久了,忽然看到一个可以跟她对话的人,纵使这个人是她极端憎恶的人,也能够带来像冬日太阳般的微弱温暖。
月光下的完颜徽,以一袭黑貂大衣,一顶黑貂帽,一个与皮肤紧贴的黑色皮制面具,神秘又张狂地朝她走来;一头及腰的长发闲散地披于身后,晚风一吹,拂起几绺至面前,更增添了几分阴森吊诡的气息。
南宫嫃目光一亮,不得不承认,—身黑的他,虽然令人有压迫感却很玄妙地具有某种致命的吸引力。
他的黑貂大衣瞬间敞开,像一片黑色布幕,正确无误地将她笼罩,那庞大又厚重的大衣穿在她身上,更加凸显出她的玲珑娇小。温热立即穿透皮肤,温暖了冻结的血液,她异样的察觉到,原来这就是那冷冰冰家伙的温度啊!
身子虽然暖和了,可嘴里吐出的话依旧维持既有的冰寒。“想不到你这家伙也会做这样的事?”
“哦?”他阴邪一笑,同样冰寒的语气让人感受不到怒气或这举动里应该包含的关心,“我说过,你的生命属于我,任何人,包括这大自然,都不能代替我取你的性命。”
呵!果然是幻想自己是无所不能的狂妄家伙。
他既然现身了,当然免不了要接受她的冷嘲热讽。
“我不知道……原来鬼鬼祟祟也是你的习惯之一。”
“也是?”他敛眉,“愿闻其详我的其他习惯。"
“哼!习惯掠夺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习惯依自己的喜好杀人,习惯依自己的兴趣任意兴起战事,习惯视人命如粪土,习惯奴役你治理下的百姓……”
她话未说完,完颜徽即抚额大笑,笑得十分开怀,乌亮的头发在背后抖动如微波。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被他骂,总是觉得很好笑,是因为他生起气来就变得清脆动听的声音,还是因为那张一愤怒就会跟着脸红的脸孔特别动人的缘故?
总是控制不住地想来看他,就算明知道看他的结果无非就是换来一阵狗血淋头的咒骂,他还是会着了魔的想来。
笑声歇止,金眸闪动着和煦又复杂的光芒.将那柔弱却兼具韧性的面容尽收眼底,就是这愤怒又脆弱的模样深深的吸引着他。
他强烈地推翻这种吸引所意味的情感,而强悍地把这种情感归究于他身上与自己相同的特质,让他的关怀与怜惜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南宫嫃无法了解那令人意外的和煦光芒究竟代表什么意思,而心底深处因这光芒而导致的微悸又意味着什么。但有一点她是很清楚的,当他笑的时候,身上那种令人生畏的暴戾气息会暂时消失,也可能是因为卸去盔甲的缘故,更有可能是因为温柔的月光使他今晚看来特别亲切。
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他深植于自己内心的暴君形象。
她清清嗓子,化去那抹光芒所带来的异样感觉。“如果你今晚现身在我面前,是想来告诉我,我的死期已至的话,我会很乐意见到你的,完颜徽。”
他敛起和煦,换上饶富兴味的光芒,有趣地搓着下巴。“如果不呢?”
“那就恕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请回吧!”
这道逐客令再度惹得完颜徽满腔的笑意飞窜,仰面再度大笑。
南宫嫃既惊异又气愤,关于他的许多传闻里,并没有提到他非常爱笑这一件,怎么好像她说什么他都觉得非常好笑,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使她双颊染上绯红。
“如果你以为一直笑我会令我觉得十分难堪的话,你可就打错如意算盘了,我不会对你的任何举动有任何感觉。”生气归生气,在言语上她绝对不会忘记持续保持锋利。
“哦?”他忽然止住笑,月光下依旧闪亮的金眸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她。
又是这种让人猜不透的目光,她最讨厌他这样不言不语的看着她,那会让她的心跳莫名的加速。
忽然,毫无预警的,他俯身凑到她耳边性感的道:“如果我说你脸红红的样子很是迷人,你应该不会感到难堪吧?”
她一惊,像躲怪兽似的,立刻退离他好几步远,又讶异又难堪,脸上的红晕无法控制地染到耳边,在月光下,显得十分诱人。
诱人?完颜徽想到这个词时不禁一楞,脉搏随之加快,他怎么能认为眼前的南宫宜很诱人呢?这是一个禁忌的字眼,如果不及时制止,心中那段禁忌的感情很有可能就随之被诱发出来了。
金眸一凛,重新染上冰冷,压制这段感情的方法就是冰封,于是语气变得没有感情,换上原有的阴寒。“有些事情,我想你可能没有搞清楚。
第一,你并不是以客人的身份住进紫极殿的,所以鬼鬼祟祟这名词并不适合用于我身上,我想我有权利在任何时间来看我的囚犯;第二,正因为你是囚犯,所以你没有权利说你不想见我;第三,我是你的主人,你最好时刻牢记这点;第四,身为一国君主,最忌道听途说,对你所控诉的诸多我的暴君习惯方面,我想,在没有亲自证实之前,你有必要修饰你的言词。”终究,他还是挺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
很好!她就喜欢他恢复惟我独尊、狂妄自大的样子,这表示持续激怒他的结果将很快帮助自己接近死亡,于是她脸上带着更加轻鄙的微笑,豪不放过任何讥刺他的机会。
“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在意别人的控诉是否为实?在你虐杀了我新罗国数万百姓之后,你暴君的地位已经将更加巩固,无人可及,不仅远远超过桀纣、始皇之流,更可预期的是,未来也不会有人超越你……”
“被你这么一说,我当真是忧喜参半,一是高兴自己早已胜过什么桀纣、始皇之流,二是为了肯定我将来必会无人可及,我是否真该下令将新罗国人民一举杀个精光呢?”
他这么一说,果然让南宫嫃的脸色为之一变,情急地追上他即将远离的脚步。
“等等!完颜徽,你、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没杀新罗百姓吗?”
得到的只是一句不置可否的冷哼,他并不打算停下脚步。
“那么、那么皇室呢?皇室后宫是否也……”
她脑海里浮现的是皇兄南宫宜虚弱的面容,声音大失冷静。
“后宫?”完颜徽止住脚步,重复这两个敏感的字,略转身斜睨着他。“后富有你喜欢的妃子?”
这样的猜测让他很不舒服,脸色也变得阴晦。
她蠕动嘴唇,显得难以回答,眉目问出现自她被俘以来最浓的忧伤。
那抹忧伤莫名地刺目,相对的带起了完颜徽的怒气。
“后宫有你宠爱的妃子?”他重复再问,如天神盘诘的语气,语气里难以掩藏的在乎,连他自己都感到相当讶异。
她面露挣扎之色,似有难言之隐,到最后无奈地垂眸,眼里居然蓄着泪水。
完颜徽无以名状地感到愤怒,一张脸如覆霜雪,下达着寒彻人心的命令:“看来后宫真有你宠爱的妃子,不论是谁,她都活不过明天了!我要下令烧了新罗后宫,不论妃子宫女,一个也不许遗漏。”
这道命令震乱了她的心神,“等等,完颜徽——皇上!皇上……”
被抱住的右脚无法再走,完颜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跪地、匍匐在自己脚边,泪水成串的流下,这让他益加怒火中烧,他宁可见他敛容朝他破口大骂,也不要见他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而且这还是为了一个宠爱的妃子……金眸闪着寒光,他的心像被抽离了他的身体一样的难受。
“求你……皇上……”她哽咽地低声下气,“不要伤害新罗国的任何一个人,我愿意被你处死,用任何方式处死我都可以,甚至被你永远的囚禁,我都毫无怨言,就是请你……请你放过新罗国的百姓,放过我皇室所有的人。”
“也包括后宫,包括你宠爱的妃子?”
她咬唇,沉默地点头。
金眸闪着血腥的光芒,极其冷漠的问:“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嗯?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囚犯,凭什么跟我谈条件?你的命算什么?它一点也不值得我改变任何主意!”
“皇上,皇上我错了,我不该与你为敌,不该辱骂你,请你原谅我,请你放过新罗国吧!”
她两手撑地,拼命磕头,额头都被粗糙的鹅卵石磨出伤口了,那样子让完颜徽又怒又心疼。
“我错了……”磕头的同时,她没有停止哀求,“之前我以为你必杀新罗百姓,所以我绝望的拼命激怒你,是希望你早点送我归西,现在我知道你尚未杀他们,不管那是否为你一时之仁,我都诚恳的求你,就当是你施恩于我们新罗国吧!请你、请你放他们一条生路……求你……”
他伸手握住南宫嫃的肩,以强大的力量阻止她令人心疼的举动,金眸里净是苦涩。
他真当那是他一时之仁吗?是为了他啊!他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为他做了多少莫名其妙的事了。他日夜所思,净是这性别错置的人,冒着被指责为鬼祟也要来看他一眼,绝不承认自己对他有任何荒谬的情感,却在一知道新罗国有他系念的人之后,所有的冷静与理智瞬间消失无踪,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莫非真的是……
“我再问一次,你的答案将决定我是否饶过新罗国所有人,新罗有你在乎的人?”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怎么回答你才会放过他们?”
“不要揣测我的心意,照实回答。”
她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他雪亮的目光缓慢的回答:“是的,有我非常在乎的人。”
此语一出,完颜徽置于她肩膀的手顿时毫无力气地下垂;心中百味杂陈,嘴角漾出自我嘲调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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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沉默出现在两人之中,南宫嫃始终低着头,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又听到完颜徽如冰的声音白头顶传来。
“南宫宜,人人都说你爱民如子,当日在攻城之时,你枉顾百姓死活,拼了命也要辱骂我,今日却为了自己在乎的人,如此低声下气,这种行为岂不自私?”
她软弱的回答:“我在乎我的百姓,我更在乎我所挚爱的人。”
“挚爱的人?”他痛苦地重复这句话,“胜于你自己的生命?”
“是的,他的命比我重要几千、几百倍,其实我、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无关紧要的人啊,皇上……”
完颜徽并不了解这番话背后深沉的涵义,他只觉得这让他浑身血液都在逆流。什么人的命会比自己的重要几千、几百倍?什么人会让当日那个心高气傲,什么都不在乎的他此刻盈满卑微的泪水?什么人?不就是挚爱的人吗?
这个再清楚不过的答案瞬间痛击他的心,多亏了南宫宜现在低着头,没有看见他悲痛的神情,他自己也可以假装毫不知情。
注视着那张让他情绪行为都变得极端异常的面孔,他冷冷地丢出话:
“既然如此,那么你有二个选择,一是让你的百姓活命,二是让那个比你生命重要几千、几百倍的人活命。”
南宫嫃一震,黑眸不仅重新恢复憎恶的神情,现在又加上无比的痛恨,痛恨这个置她于如此挣扎境地的人。
但是,她没有思考,几乎是立刻就脱口而出,毫无力气地道:“我选我的百姓。”若是皇兄。一定也会这样说。
他选他的百姓,却涌出更多的泪水,孰轻孰重,答案已不言而喻。南宫嫃站了起来,绝望与求死的意念重回她忧伤的乌眸,双眼锁定完颜徽,虽然是无言的凝视,却让完颜徽觉得再度被骂得狗血淋头。
“又想骂我是暴君?”完颜徽嘴里的轻松跟脸上紧绷的神情完全不搭。
“不!”南宫嫃神色凄惨地苦笑,“皇上,你不是暴君,至少你赦免了我新罗国的百姓。”
他不骂他,却让他痛苦得想哭。
金眸无力地射向他充满恨意的眸子,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在意他的看法?为什么不能像处决一般战俘那样的处决他?为什么就算现在被他充满恨意的目光凝视,自己也一点都无法对他动怒?
“完颜徽,还有一件事求你。”
他诧异地看到他收泪,目光中出现解脱的神情。
“请把我的遗体送回新罗国。”
他闻言,胸膛像被炸开了一样,五脏六腑都给撕扯出来,愤怒地向前握起他的下颚,意外的发现那双眼已毫无反抗或生存的意志。“你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