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你们的海皇打算拿我怎么办?」
「甭提他了。」想到那个不对盘的家伙她就更有气,「也不知那家伙跑哪去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居然闷不吭声的就不见踪影。」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还是个海皇啊?平日就只会纵情声色,一到了紧要关头却闪到一旁凉快,亏得沧海还殷勤地伺候了他那么久。
望向海面的碧眸动了动,涟漪一手抚着胸口,不愿回想地忆起了那抹已有数日没再出现在她面前的身影。
以往无论他俩之间发生了何事,或是再怎地伤了彼此,只要天色一黑,北海总是会回到她的身边,可这些日子来,她不但在夜里没见到他,就连白日里,他人也找不着他
对她,他已厌倦了吗?或是他也将她看成是那些,总是在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一般,一旦时候到了,就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身边?还是说,他终于想离开这座人间,而不愿再为了她个人的生死而被困在这座人间?
她累了。
她已累得不想再去猜测他的心思,若是没有他,消失是她注定的宿命,那就消失吧。
随着天色愈来愈暗,瞧不清她脸上有何神情的观澜,命人在殿内点上了灯,同时打算再出宫去,与沧海一块赶跑那些根本连个确实的证据也没有,光只是仗着噩神之名,就擅自为涟漪定罪的人们。
她安慰地伸手拍着涟漪的肩,「我知道妳什么也没做,所以妳也不需解释什么,更不需去理会他们,妳只管安心待在宫里就成了,我会代妳去向他们说清楚。」
涟漪侧首看着这个明明就看过波臣与沧海病苦的下场,却还是不介意她是谁,且还敢碰触她的岛主,半晌,她看向人们愈聚愈多的宫门,试着让自己做到和北海一般的无动于衷。
她本来就不打算解释什么,向来,人类要栽什么罪,哪需要什么事实或罪证?不只是神要害人再简单不过,人要害人更是容易,只消捕风捉影,或是有心织罪即可,况且在他们都已认定是她所为的情况下,多说何益?自被关在风陵后,她就已经不再去想那些让自己脱罪的字眼了。
「涟漪……」不忍见她如此失望,观澜攒紧了眉心向她低语,「海道的神子并不是全都似他们这般的,神子里头,也是有值得令妳相信的人。」
她黛眉一扬,「妳要我相信人?」
「我虽不知以往人类对妳做了什么,但——」
「有人在岛上挖东西。」不待观澜把话说完,她即侧首看向远方。
「挖东西?」观澜一头雾水,「在哪?」她怎突然说到这上头?
涟漪抬起一手指向远方的海面,面容上的神情,像是想推翻她方才所说的话。
「我什么也没看见。」黑漆漆的海面上,除了小岛上的灯火和渔船的灯火外,哪瞧得见什么?
「人子与神子们正大肆地在岛上挖东西,像要挖出什么东西似的。」她面无表情地更进一步说明,「海道有客人来了,而这客人,似乎是冲着我与北海而来。」
「人子与神子?」观澜马上张大了眼努力看向海面,片刻后,表情颇为紧张地问:「来者有……敌意吗?」人子入侵海道了?且还和神子在一块?是谁带人子登岛的?
涟漪心冷地说着,「是杀意。」相信人?还要她相信什么?
「杀意?」
「岛主!」在观澜还未意会过来时,身后远处的殿门突遭人猛烈拍打,音调听来十万火急的淘沙,直在外头一声唤过一声。
「我出去看看,妳待在这别动。」隐约听见除了淘沙外,自殿外传来的其他吵嚷声,观澜一手按着她的肩头交代完后,随即快步离开西殿。
站在原地未动的涟漪,只是默然抬起眼眸,笔直地望着露台外的天空,在不多久后,当被困在山脚下的人们开始鼓噪喧哗,并不顾阻拦,开始试图想要冲进宫内,却因沧海派兵阻拦而不得其门而入,急着证明自己仍保有海道主导大权的长老们,扬手命身后那些早就调至的兵伍,架箭瞄准了顶上的西殿时,她失望地别开脸走进殿内。
一根根包覆着油棉且已点燃的飞箭飞上天际,看似一道道划过夜空的天火,直往露台而来的火箭,集中射向西殿,窗畔垂曳圣地的纱帘很快即着了火,殿内的摆设也在火箭不断射入殿内时纷纷着火燃起浓烟,站在殿中的涟漪不为所动地看着四下,只觉得这把火燃烧得既壮烈又美丽。
还未离开宫殿的观澜,在见着西殿熊熊的火势时,立即拉着淘沙返回西殿,但才行至殿门外,就遭一根根横倒的殿柱而无法再进一步,伴随着火势,呛人口鼻的浓烟不过片刻就将西殿笼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涟漪!」她一手掩住口鼻,边帮忙淘沙想清理出一条路好进至殿中,边朝站在火中,似无意出逃的涟漪大喊。
转身看向她的涟漪,只是无奈地问。
「人心如此,妳要我期待什么?」要她杀人、要她救人,要她生、要她死,全都操纵在人们的掌指之间,远比海洋还要善变的人们,从来都不给她拒绝,也不曾给过她机会。
「涟漪,妳先出来……」被浓烟呛咳得受不了的观澜,一手抽出长剑,不断扬高了剑挡去上头不住掉下的火星与木屑,并试着用剑气劈出一条供她逃生之路。
压根就不打算要走的涟漪缓缓朝她摇首,并在她试着想进殿来时轻声地道:
「我不是飞帘。我虽感激妳的关怀,但我永远也无法成为她。」或许观澜很想把自认为亏欠飞帘的部分,全都弥补在她这某方面与飞帘很相似的人的身上,观澜更想也给她一点好让她相信人类的友情,可是有些东西,不是观澜说给就能给,而她想要拥有就能够拥有的。
「我并没有要妳成为她!」一把拉开淘沙以避火舌后,又怒又急的观澜往前跨了一步,却马上又遭狂噬的焰火给逼退两步。
「谢谢妳。」道完谢后,涟漪扬起衣袖,一掌将他们给震飞至殿廊远处远离火场,寝殿殿门亦随即轰然关上。
「涟漪!」被淘沙拖着离开殿廊来到殿外的观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冲霄顶的烈焰,犹如一丛火炬,将漆黑的夜空灿映成一片明亮。
四下燃烧的声响,听来很像是当年人子们的城市遭她所灭时的声音,曾经有着她和北海躺在上头的床榻,如今已在烈火中被烧灭,她静静地看着,突然间,她觉得眼前的一切让她感到好疲惫,累得她再也不想动弹。
只身一人离开这里后,再继续过着煎熬的日子?若是北海永不回她的身边呢?无法回到中上的她,是不是又要和当年一样,独自守着一座孤岛?可就算北海回来了又如何?她已经不想再听到那像是海涛的心跳声,她更不想再看到他的目光又流连在其他女人的身上,她更不想猜测着,白日里,他对他怀中所抱着的女人,所怀着的是否是他的真心。
像是呼应她的心衷般,她再耳熟不过的男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妳想留在这吗?」
没想到他会挑在这当头回来,涟漪侧首看了北海一眼,再一无所惧地别开脸。
「我不在乎。」
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心情,只消一句话又遭她给打乱,北海微怒地锁紧了眉心,动手挥开一朵朵朝她窜烧过去的火焰,并走王她的面前想强行带她离殿,可还未走至她面前,他却赫然看见她脸上的泪。
「没有我,你仍是你,对不对?」她迷茫的音调,不留神细听,恐就听不见,「但你可知道,没有你,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火光映亮了北海的脸庞,眼中盛满意外的他,原以为,他永远也看不到她为他流泪和开口说出她的心中话。
「过来,别站在那。」他强自压下满心的震荡,朝她扬起一掌。
她轻摇螓首,「北海,我累了。」
「过来。」自她面上滑下的泪珠,一颗颗掉进了她脚边的火花中,令他看了忙不迭地为她所站的四处灭火。
她颓然地站在原地,双足沉重得一步也迈不开,「我已经累得无法再问你,你要的是什么,和在你眼中,我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大步走至她面前一把将她扯进怀中后,北海愤然地抬起她的脸庞。
「妳说我用我的方式保护着我自己,那妳呢?妳不也把我拒于心门外,用妳的方式保护着妳自己?」不公平的人,又岂只是他而已?
悬在她睫上的泪珠,在她看向他时翻落至他的掌心里。
他忍不住收紧了臂膀,以免看似随时要弃他而去的她,在下一刻就真的消失在他的怀中。
「若我告诉你,我愿用百年的光阴换妳一个笑容,妳会为我而笑吗?」
怔颤停映在涟漪的眼瞳中,她愕然地看着看似恼怒的他,在逼迫自己放开她后,毫不考虑地单膝跪在她面前,一把拉开自己衣襟仰首看着她。
「给妳。」他两手扯开衣衫,袒露出没有防备的胸膛,「只要妳开口,连命都可以给妳。」
泛滥的酸楚纷纷涌上她的鼻梢和心头,她两手掩住口鼻,泪眼朦胧地看他执起她的裙襬亲吻着,就像是两手捧着一滴美丽无比的涟漪。
「我从不要妳什么,我只要妳亲口告诉我而已……」他沙哑的低喃,压抑多年的情绪再也无法止闸,「我为何沉睡了百年,妳难道不明白?我怕留妳一人在人间妳会太孤单,若不是为妳,妳以为这座人间我怎会愿意留下?」
冰冷的指尖,悄声落在他的面庞上,仍是不敢置信的她,轻抚着他面上那被火光映照得太过清晰,因她而生,无从错认的懊恼与多情。
「为了妳,我什么都可以放弃,只是,妳从不信。」他缓缓站起身,眼中有着和她一般也曾有过的心灰。
「北海……」她哽咽地环住他的颈项,「不要看其他的女人,把你分出去的心,都收回来……」
「收回来后呢?」他动也不动地问。
「给我。」
「妳真要我的心?」像是再也不能压抑般,他在她耳边大声抽气,空虚的两臂紧紧环住她。
「你办不到吗?」她略微分开彼此,不确定地看着他的眼。
「那么,别说是黑夜,妳就连白日也都得给我了。」他霸道地在她唇上低语,再俯首以吻封缄。
弱水三千,他不要一瓢饮,他只要一朵荡漾在水面上的涟漪。
第七章
她梦见了从前。
在她来到风陵的第一百日时,有名男子在黄昏时来到了这座属于她的囚牢上,当着她的面为她摘了一大束岛上金色的花朵,并走至她的面前想将花赠给她。
「我叫北海。」
海风灌进她的耳里,令她有些听不清他的声音。
涟漪站在原地,望着那束在他手中亭亭摇曳的金黄色花朵,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收下他所赠的花束,但在夕阳染红了他的脸庞,同时投映出他那双湛蓝得令她忘记思考的蓝眸时,她无言地伸出双手,自他的手中接过那束花朵。
下一刻,她感觉他愈来愈靠上前,在她犹想退后时,他一手揽住了她的腰际,在收回健臂之余,他用一种蛊惑她的眼神锁住她,成功地留住了她的脚步,冰冷的唇瓣亦遭他突如其来的伏袭所掳掠。
不及体会什么甜蜜或是惊惶,在回过神来时,双唇被掠夺的涟漪,只觉得在这冷冽的海风下,他的唇,温暖得不可思议,而他拥住她并将她护在怀中防止海风再吹袭她的姿态,则像种珍惜。
后来,她才知道他就是这片迷海的主人、囚禁着她的看守者,海皇。
就在她连心都陷下去之后。
浅浅的鼻息拂在她的面上,窗外的阳光正明亮,一束束璀璨的日光自翻飞的纱帘投射至殿内,照亮了他的脸庞。
白日了,他还留在她的身边。
这是头一回,在天明之后他没有离她而去,也是头一回,她安稳地睡在他的陵中,并自他的怀抱中醒来。那张近在眼前毫无防备的脸庞,在阳光下看来,远比在黑夜里瞧着的时候来得刚毅,一双浓眉也显得更加霸道,浓密的眼睫,遮住了他那双比迷海还来得湛蓝的眼瞳……
有如湖水般冰凉的指尖,顺着她的视线,轻巧地走过她目光下的每一寸,满溢于胸的激荡,令她的喉间觉得有些哽涩。
只要她开口,他就愿给她所想要的一切。
她不希望他再看其他的女人,他就真依照她的颢望,与她同寝同食、形影不离,以往总是塞满了东殿的女人们,在他一声令下驱赶无踪,再没有人来与她瓜分他的心,有生以来头一回,他,完完全全地属于她,而她要的,就只是这种彻底拥有他的感觉。
当她的指尖来到她曾说过,要他把心收回来的胸口时,早已醒来的北海,好笑地看着她的举动,并趁她不备收拢了双臂将她拥回怀中。
「在想什么?」他一手抬起她的下颔,并因她那双没再闪躲他的水眸,而感到无比的欢快。
「你不需要别的女人了?」表情看来很平静的她,语气淡淡地问。
「本就不需要。」他低首轻啄她的红唇,「在有了妳后,更不需要。」
「本就?」
柳眉微微扬起,下一刻,已到了他唇边的芳唇迅速撤离,她一骨碌地自他的身下离开,反手将他给按王床榻里,而她则是高坐在他的身上,低首不善地看着他。
「涟漪?」他有点颠待又有点纳闷。
「她们碰过哪?」将他浑身上下全都打量过一回后,她心中很不是滋味地问。
只差没乐上九重天的北海,望着她那双凌厉得似要将他给吃下腹的神情,心情十分好地问。
「妳在乎?」她不是向来都没啥感觉的吗?就算他再如何试探,她也有本事将心事全都埋起来。
她一手扯紧他的衣领,「在乎。」
「看着我再说一回。」北海敛去了笑意,神情认真地要求。
「我说我在乎。」她瞇细了美眸,掌指之间不自觉地使上了力道。
「她们碰过的地方可多了。」他挑衅地咧嘴一笑,大有一副欢迎她好好拷问之势。
涟漪沉默了半晌,随后一言不发地低首吻住他的唇,在他分开了后欲回吻她时,不留点回味给他的涟漪随即挪开芳唇。
「还有吗?」她冷清地看着他不感餍足地舔着自己的唇。
北海转眼想了想,一手指向自己的两颊。
像要抹去其他女人曾留过的痕迹般,涟漪再次俯身以细碎的吻,将他的面颊全给吻过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