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被出卖的往事,涟漪只是冷冷低笑。
「我唯一的罪,就是听信人类。」
在她的笑音里,观澜听不出她半点出自肺腑的笑,相反的,那像是一种控诉,这让观澜不禁想起也曾在她面前笑得很无奈的飞帘,这么看着涟漪的侧脸,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儿,与飞帘有些相似。
即将沉没于海天一端的夕日,进射出耀眼的霞光,察觉到迎风而立的涟漪在风中的身子似有些抖颤,观澜才想上前拉她进殿避避冷风,冷不防的,一只大掌忽置在她肩头上将她往旁一推,杜绝了她的碰触,并在下一瞬间将涟漪高高抱起。
不设防的涟漪深深一喘,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处在何人怀中时,她顿时不悦地蹙起眉心,直瞪向唯有在天黑后才会找上她的男人。
轻而易举将涟漪抱在怀中的北海,占有性地收拢了双臂,湛蓝的眸子在夕照下显得有些阴沉,他边轻吻着涟漪的脸庞,边将话带进观澜的耳里。
「警告妳,最好少打她的主意,她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过心软和轻易取信于人。」
「我只是——」自觉有必要解释什么的观澜,连话都还没有说完,就被眼前他俩过于亲密的举止给忘了话尾。
深深吻向涟漪的北海,一点也不在乎眼前是否还杵了个局外人,不顾涟漪的反对,放浪地以唇舌勾引着她,并在将她给吻得喘不过气来时,示威性地轻舔着她在被侵占后显得娇艳欲滴的红唇。
头顶几乎要冒出烟的观澜,在意犹未尽的北海终于开涟漪后,努力压下一脸的臊红,想跟着已快步进殿的涟漪一同进去里头把话说完,未料北海迅速移至她的面前阻挡住她的去路。
「不要利用她。」
她一脸不快,「我不过是想请她帮忙。」这个神是哪有毛病啊?霸占着涟漪就算了,就连想拉近一点距离也不行?只是想请涟漪出手助人救人罢了,他有必要把她想得那么卑劣吗?
他愉快地抬高下巴,「我不准。」
观澜隐忍着怒气,「你的子民有难,你要袖手旁观?」
「疾病只是常态。」
「瘟疫可不是。」天灾是一回事,但人祸既是人惹出来的,就有必要去收拾。
北海愈看愈觉得她的性格实在无可救药。
「妳不觉得妳保护过度了?」啧,海道打哪时候起出了个与众不同的怪胎了?
「我是海道的岛主,不由我来保护他们,那由谁来?」她说得一脸理直气壮。
「他们自己。」若是事事都得靠神来解决来安排,那不如干脆都死了算了。
愈听愈火大的观澜,犹未开口,就蓦然察觉自己的肩上多了一只不该出现的偷香大掌,正对她揉揉捏捏大吃起她的豆腐,她咬牙地一手握紧了拳,一手拎走他造次的手指
「哎呀,妳的反应还是一样敏锐。」像是换张脸似的,北海笑笑地一手抚着面颊向她恭维。
观澜忿忿地撇开他的手,「你究竟懂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伤她的心,你很引以为乐吗?」
北海挑高了两眉,语意不明地道:「我倒希望她能为我伤心。」
眼见他还是一如以往的轻佻不顾忌他人的心情,自觉多此一举的观澜没好气地想离他远点,未料他恐吓的音调却追在她的身后。
「妳要敢利用她做了什么,后果,由妳承担。」
「我不会害她,更不会利用她。就算你是神,你也少把这世上的每个人都当成害虫般看待!」认为有必要把话说清楚的观澜,总觉得他似乎把她当成了什么利用涟漪的人似的。
他不以为然地轻笑,「是人的都这么说。」
听了他的话后,观澜在他准备进殿去找涟漪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
「这不是属于她的时代,为什么你要困住她?就算你不肯让她随众神一块归去,那就让她回去她原本的地方不是很好吗?」明眼人也看得出来,涟漪根本就不愿留在海道,他人或许不知涟漪的心事,难道连他也看不出来吗?
「我困住她?」北海登了顿,挑高一双朗眉,「她这么说的?」
「不是吗?」事实摆在眼前,瞎子也看得出来。
似在玩味她的话般,他沉吟了许久,半晌,他缓缓拉开她紧握不放的手,一反轻佻的前态,神色冷漠得像在他俩之间筑起了一座高墙。
「事实上,是她困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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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说的没错,她是很容易心软,也太过轻易取信于人。
独自孤站在海岸边的涟漪,在月儿东升在海乎线的那一端时,如观澜所愿地站在海岸边,施法收回不知是由何人所放至迷海的瘟疫,暗地里偷偷成全观澜的愿望,虽然说她从无一日遗忘当年的神子们对她做了什么。
那些深烙在她脑海里的面孔一一划过她的眼前。
当年,不就是神子请求她制造瘟疫的吗?为什么那些神子为了证明自己的地位,又答应了人子驱逐她?到头来把错怪至她的头上,还认定她有罪,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的她绑至海道囚禁。
然而即使是这样,她还是愿救,虽然这跟她的本分完全相反,因她无法忘记那双不带一分私心的眼眸,和除了北海外,头一个敢靠近她,甚至敢握住她的手的观澜。
完成了观澜的愿望后,回到宫内,夜色已深,她刻意绕过热闹且活色生香的东殿,避开那令她煎熬的场景,虽然说,她嘴上从不说破,亦从不肯承认。
犹未行至西殿,灯影摇曳的廊上猛然一股气息袭来,一双大掌自她身后攀上她的腰际,浓烈得令人不禁屏息的刺鼻香气,就在北海埋首在她颈间时将她一并兜拢住。
「别碰我!」
压抑不住的心火,在她嗅到那股香气后,化为有生以来头一回的行动,她毫不犹豫扯开彼此的身躯,一掌重击在他毫无防备的胸膛上,力道之大,就连一旁仅只是扫到掌风的廊柱与粉墙登时进裂出数道裂痕,收势不及的涟漪,在粉墙上的砖石掉落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意外的神色难得出现在北海的面上,他看着仍是气愤难平的她,而后拉长了音调问。
「因为……我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他俩从不说破的一点,他居然说出口了……他究竟把刻意视而不见的她当作什么?
她都装聋作哑那么多年了……
下一刻,涟漪飞快地转身步入西殿,沿途顺手拉住了正准备离开西殿的沧海,在她走至灯火明亮的主殿后,她即停下脚步一手攀住沧海的颈项,一手拉住他的衣领,而后她踮高脚尖将芳唇主动奉上。
还搞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见一张早就名花有主的唇瓣莫名其妙地附了上来,三魂七魄当下统统出窍的沧海,赶忙在紧要关头以两手捂住自己的唇,以免无故丢了清白外,还得遭受杀身之祸。
「你敢拒绝我?」涟漪瞇细了双眼,用力扯紧他的衣领。
一头冷汗的沧海,怯怯地抬手指向一旁表情阴鸷得似要食人下腹的北海。
「我是怕我会被他『唰』的一声给杀掉……」就算是天香国色又怎么样?无命消受啊,谁要吃了她,包准待会就被那只阴晴不定的笑面虎给啃了。
她迅即撇过玉容,赠了北海一记挑衅的冷眼。
「若你希望,我身上也可以有其他男人的味道!」
面无表情的北海,只是沉着声,将杀人似的锐眸狠狠扫向性命就悬在刀口上的沧海。
「呃……」眼见神仙大人似乎真动上肝火了,沧海咽了咽唾沫,害怕地挪开搁在他衣领上的玉掌,打算走为上策,「那个……我是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啦,不过这些都不关我这凡人的事,我先告辞了……」只要他能离开逗袅,他可以主动为这对葫芦里也不知在卖什么药的男女提供刀刀剑剑,保证可以让他们互砍到他们彼此都心满意足为止。
「回来!」
「滚!」
关他什么事呀?他究竟是初一、十五忘了摆上瓜果,还是忘了盖两座后宫给这两尊神人享用?他们没事醒来做什么?
定立在中间的沧海,好不为难地瞧着这两尊也不干脆拿刀互砍,却偏偏要殃及无辜的天上神。
「你嫉妒吗?你心痛吗?」涟漪一手抚过沧海的脸庞,边问边偎进沧海的怀里,「属于你的东西别人也可分享,这滋味好受吗?」
「妳不想活只管说一声就成了,何苦拉我当垫背的……」全身僵如硬木、手指头连碰也不敢碰她一下的沧海,苦情得简直快流下两行无辜的晶泪。
眼里似进了沙子般,眼前的情景怎么也无法忍受,难得在涟漪面前显露情绪的北海,在下一刻立即采取行动,丝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掌狠命将她给扯过来。
「有……有话好说……」被他吓得面无血色的沧海,忙不迭地抬高两掌劝和,就怕一不小心真会闹出神命来。「你、你下手轻一点,她的手会断的……」这女人禁不禁得起呀?那个臭小子当她是铁打的还是石造的?
一臂硬生生遭折到身后的涟漪,剧烈的痛楚令她不住地喘息,但她紧抿着唇,就是不愿向他低头,就在北海快扭断她的纤臂之时,突来的自由令她脚步猛然往前一颠,北海飞快地别开脸,在他转身的那个片刻,捕捉到他眼角余光的涟漪,看不清此刻他眼里所盛着的,究竟是爱还是恨。
「不如,你们就好好谈一谈……」现场走不掉的第三者,在他俩沉默地背对着彼此时,再次发出一个颤巍巍的抖音。
说时迟,那时快,重获自由的涟漪马上转身就走,而定立在原地的北海,则是连回过头去看她也没有。
怎么脾气都这么倔?
虎口余生的沧海,在拍着胸膛庆幸捡回小命一条之余,还是弄不清这对男女怎老是在人前人后玩着不同的把戏。
「去看着她。」努力调匀了一身的气息后,颇担心涟漪又做出什么的北海,朝他弹弹指。
沧海小心翼翼地瞄着他老兄说变就变的尊容。
「你保证不会吃味?」风险很大耶。
他厉目一瞠,「去!」
「真受不了……」沧海抓抓发,不情不愿地移动双足,边在嘴边碎碎念,边暗自提醒自己得去扎上数个草人好留待日后备用。
沧海两脚一离殿,北海随即闪身王殿角,一掌将躲藏在涟漪寝殿中的大祭司一把抓出,犹未发出的惊呼仍含在大祭司的口中,但北海已迅速将她怀里所藏之物给搜出。
「妳的主人没告诉过妳,这玩意对涟漪根本不管用?他以为涟漪身上流的是何人的血,凭他也想动涟漪?」北海边握碎手中石制的咒神之物,边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她给扔开。
「海皇……」重跌在地的大祭司,忙不迭地匍匐在地,压低了脑袋不敢直视着他。
北海拍去两掌的碎屑,「看来,波臣是没把我的话给当一回事多嘴了。」
冒险离开都灵岛神宫私闯玄武岛的大祭司,听了心头猛然一惊,才抬首想赶紧离开他的面前,眼前却突地一花,在下一刻已遭北海一掌握住颈项高高提起。
「你们这些凡人真以为,人有法子驾驭神人?」没法朝他下手,就退而求其次拿涟漪当目标来威胁他?
「你……」她霎时怔住了,不明白他是怎地看穿她的心思,和他究竟是知道了多少。
「你们的主子想要当另一个海皇那是他家的事,但他可不要以为,凭他就可拿下海道,再进一步一统三道。」残酷的笑容停映在他的脸上,他毫不节制地加重指尖掐按的力道,「他是什么东西?神人是他可操控的?枉妳活了一把年岁还愚蠢至此,那家伙不过是随口胡诌了个永不能成真的美梦,这妳就信了?别笑掉我的大牙了,别说是想拉下我,就算是我不踏出迷海半步,那家伙也休想动涟漪一发一毫。」
面庞涨紫的大祭司,两脚不住在空中踏动,北海冷哼一声,在她颈上留下了鲜明的阶印后才不耐地松手。
「谁……才是你的对手?」委坐在地上频咳了一阵后,四肢不断打着哆嗦的大祭司喘息地问。
「皇帝。」
「浩瀚不过是个人子……」难以置信过后,在她面上出现的,是不置可否的轻嘲。
「他不只是个人子,他还是个很有趣的人子。」北海饶有深意地一笑,继而笑意一敛懒懒将目光扫向她,「带话给波臣,别再让我知道她又打劫人子。」
多年来深深支持波臣所为的大祭司,顿时不顾安危地站直身子朝他低吼。
「你凭什么对波臣说教?你没那资格开口,因你根本就不配当海道的主人!」自他醒来后,贵为海皇的他为神子们做了什么?沉溺于女色中倒也罢了,对于海道深受人子的威胁全然置之不理,就连海道出现了疫情,他也置若罔闻,他压根就没在意过海道神子的死活!
他一副不关己事,「是吗?」
「是你纵容我们的!」多年来固守海道传统与光荣的大祭司忿忿朝他挥着手,「当初你根本就没制止我们的祖先对人子杀烧掳掠不是吗?不要晚了一百年后才来告诉我们,你无意要他们那么做,当初是你默许海道神子所作所为的,你没资格将责任撇得那么清!」
「我对你们……有责任?」他听得所有兴致都被她给挑起了。
「当然!既生之则养之,我们所作所为你若不允许,当初你大可阻止不是吗?」
北海偏首细想了一会,慢条斯理地露出冷笑。
「那,我可以把你们的命都收回吗?」
她倒抽口凉气,「什么?」
「既生之则养之?」他喃喃笑问,而后朝她摇摇食指,「不,是既造之亦可毁之。」
「是你创造了我们……你怎可以……」她两脚不住地后退,直至撞上了殿柱,仍是睁瞪着圆眸看向血液似没有温度的他。
他缓缓张握着五指,「我没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深沉的寒栗自大祭司的心中升起,她屏住了气息僵立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失了兴致的北海懒得在她身上再多浪费口舌,长腿一跨就朝殿内走去,逮着这机会的大祭司当下飞也似地逃出西殿外,只是她才来到外头的殿廊上,另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眸也正等着她。
豆大的汗珠自她额际上滑下,她紧张地看着要索人命,远比北海更简单省事,甚至连什么力气也不需用上的涟漪。
涟漪款款移步至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