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和寻寻念大学时的一个学长,他也是你爸爸的老朋友。当年他可是痴痴地追了寻寻好几年,可是她理都不理人家。其实他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前两年他太太过世了,他和你爸爸联络上,问他有没有寻寻的消息。本来我还打算问问你阿姨,肯不肯给人家一个机会,这下于连问都不用问了。」
当然不用问!陆以轩不悦地瞪了母亲一眼。他的寻寻哪需要等一个男人死了老婆之後才回头追求她!
「妈,他不知道阿姨的电话地址吧?你可别替她找麻烦!」
「什么找麻烦?难道你忍心看她一个人就这样孤孤单单地走完一辈子?」
当然不会让她孤孤单单的一个人,现在她有了我呀!他忍不住微微一笑。
叶婉清见儿子笑得也古怪,不由得好奇地问:「你笑什么?还有,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寻寻是和谁在谈恋爱?」
陆以轩这下可两难了,想要否认,又怕那肯定是秃头肥肚的鳏夫找上门来……
「我怎么知道!」他只好推拖,「我又不是天天住这儿,阿姨也不是样样事都要跟我报告!」
「这倒也是。」婉清失望地叹口气。
「妈,你也别再追问她这件事,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她要结婚的时候,你总会知道的。」他在心里加上一句,你要是愿意的话,还可以当主婚人。
「好吧好吧!就听你的。我只是好奇,什么样的男人,可以让她一头陷进情网。她以前可从来没谈过恋爱呢!」
「真的?!」这个陆以轩可感到兴趣了,「你不是说过她以前常相亲?」
「是啊,我也帮她介绍过几个。相是相了,总是坐不到半个钟头,她就想走人。同一个男人,她从下见第二次,真不知道她在找些什么。」
她在找我!她说过她一直都在等我!心中满满的爱意,让他情下自禁地傻笑。
又来了,又是那个古怪的笑!儿子不会也是在谈恋爱吧?这倒也满有可能,那些小女孩老是追著他不放。
「喂,儿子,老实说,你是不是开始交女朋友了?」
「哪有?」陆以轩反射似的否认,心中大吃一惊,怎么母亲的目光这般厉害?
「真的没有?」他否认得太快,反倒让婉清更加怀疑。她又没阻止他交女朋友,他干嘛不承认?除非他交了个不三不四,明知她要反对的……
「真的。」他口是心非地回答。
婉清觉得这两个字并不怎么有说服力,「你可别给我惹出是非来,尤其是交一些小太妹!」
陆以轩失笑。寻寻当然不是小太妹,她是多么美丽温柔、气质典雅、温婉动人!他一时陶醉地想著,她是独一无二的。
「你们在说些什么?这么高兴?」寻寻走下楼梯,一边问著。陆以轩脸上有一个温柔的笑。
她的秀发微湿地披在肩上,乌黑亮丽,不杂一根银丝,是一种纯粹的子夜般的黑。白皙小巧的脸蛋上脂粉不施,嘴唇是天然的粉红色泽,长而卷的睫毛半掩住那双藏了许多心事的明眸。说话的语调像是风中的银铃,清脆悦耳。
「唉,寻寻,怎么你看起来还是这么年轻美丽?我都黄脸婆一个了!」
年轻美丽?这四个宇听在寻寻耳中,格外有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味道。
她短促地一笑,选了长沙发的一角,不用直接面对陆以轩的位置坐下。
叶婉清不经意地回头,竟发现儿子那几乎是迷恋的目光,直直盯在寻寻身上。
她心中一惊,却不动声色。
以轩和寻寻?不可能吧?她没有把握地想。
之前他们两人那种难以解释的奇特神情,似乎都有了答案。可是寻寻的年纪大了他那么多……
「怎么我一下来就都不开口了?刚刚是在说我的坏话吗?」寻寻藉著玩笑的口气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你有做了什么可以让我讲的吗?」婉清意有所指。
寻寻脸色发白,一时无话可说。
「当然没有,阿姨又没杀人放火。」陆以轩忍不住跳出来替寻寻解围。
儿子护卫的态度,让婉清更加怀疑。
「寻寻,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她不理会刚才答应过儿子的话,开门见山地问。
「没——有,我都这把年纪了。」
是吗?她也还记得自己的年纪?婉清忿忿地想,「好,那有一个人,你还记得吗?姜希圣!」
在她模模糊糊的记忆中,似乎是有这么一个名字,「好像是我们大学时的学长。」
「是啊,他以前追过你的。他几年前丧偶,留下两个孩子,一再向我打听你的消息。最近国内一所大学聘请他回来当教授,你们何不试著交往看看?我觉得他再适合你不过了,年龄相当,他自己又有孩子了,不用你来替他生,」她有点不太客气地说,「你也知道,以你的年纪,要生孩子是挺困难的。」
叶婉清无视於儿子一再投向她的愤怒目光,坚持把一大篇话说完。
「我没有意思要结婚,你一直知道的。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是吗?那为什么还来勾引她儿子!他只是一个小男孩啊!「你一个人真的一点都不寂寞吗?」她仍是咄咄逼人地追问。
「习惯了就好。」她凄楚地望了以轩一眼,以後也还是要继续习惯的。
「妈,你为什么非要逼著阿姨去和那个老头子交往?他给了你什么好处?」陆以轩生气地问。
「什么老头子?他只不过大你阿姨两岁而已。他是老头子,那寻寻不也是老太婆了!」
寻寻瑟缩了下,在唇上咬出了一个齿印,无话可说。
「总之,阿姨不愿意,你就别多事了。」
什么多事?她是要保护自己的儿子!不知好歹的小鬼!
不过她了解儿子的脾气,再说也还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要是冤枉了寻寻,可不就让多年的交情毁於一旦?她真情愿是冤枉了她。
「我有点头痛,先上楼了。」寻寻无力地起身告退。
陆以轩耐著性子把无聊的八点档连续剧看完。
「妈,我回房去看书了,晚安。」
叶婉清可不放心他们两人在楼上,连忙也关掉电视,跟著上楼。
各怀心事的三人,安静地待在自己房中,谁都睡不著。
到了深夜,陆以轩将自己房门开了条缝,探出了脑袋。看看母亲房间已经熄了灯,轻手轻脚地走出自己的房间,横过走道,打开对面寻寻的房门。她只开了床头蹬,半倚著床头,一见到他立即扔下书本,赤著脚扑进他怀中。
「别怕,」他低头在她耳边轻轻吐出几个字。嘴唇滑到她唇上,给她一个吻,这一吻几乎足足有五分钟。
就在一墙之隔的叶婉清房中,她已经担心得辗转了几个钟头无法入睡。陆以轩开门时的轻微喀擦声,她立刻听到了。本来还指望他是下楼喝水什么的。可是她却没听到他下楼梯的脚步声,反而听见寻寻的房门轻轻地开了又关。
她嗫手蹑脚地走到寻寻房门前,仔细地聆听。耳边隐隐约约可以听见一阵急促的喘息和呻吟,似乎就在离门不远的地方。偶尔还穿插著几句低低的呼唤:寻寻……寻寻……
叶婉清全身气得发抖,几乎忍不住就要动手捶开那扇薄薄的门板。她握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是不知道儿子的倔强,闹开了只会让事情更加不可收拾。
过了几乎有一辈子那么久,其实不过几分钟,她终於听见一阵脚步声向房门移动。她立刻走回自己房中。总算他们还有一点羞耻心。不,不是他们,当然全都是钟寻寻的错。以轩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可是,可是,说不定这只是因为她今晚也住这儿,以前就只有他们孤男寡女的……
该怎么办呢?去报警告钟寻寻诱拐未成年少男吗?就算警方受理这种案子,她也不忍心弄到这地步,让寻寻无脸见人。毕竟她们是多年的好朋友了……
好朋友?哼,她把儿子托她,她却做出这样的好事!
难怪从在机场见面开始,就一直觉得她在回避自己的目光,原来她也知道对不起自己!
看来这件事要解决,只有从寻寻这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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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寻寻如常地送以轩去学校。
回到家後,婉清已经端坐在客厅等著她。
「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今天想去哪儿吗?」寻寻微笑地和她打招呼。
「你以为我还睡得著吗?」婉清不悦地瞪她一眼。
那一眼让寻寻心惊胆颤,婉清的话分明大有来头,而她能想到的只有一件……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黯然想著。在婉清对面坐下,一副待审的模样。或者犯人只能站著……
「昨天夜里,我听见以轩进了你房间。」
「他,他只是……」只是怎样?去向他的阿姨道晚安?「他只是忽然想到要提醒我今天要早起送他去学校,只谈了几分钟。」这个藉口很合理。
「是吗?」婉清冷笑著,「你们两个当我又瞎又聋吗?寻寻你真对得起我!以轩才几岁?你居然勾引他!你就这么寂寞难耐、饥下择食?对一个小孩都下得了手?」婉清气得口不择言,话说得一句比一句难听。
「我……我没有……」寻寻无力地辩解,眼泪再也无法克制地滑了下来。她等了他一辈子,为什么等到的却是这么年轻的他!这不是她的错啊!
那又是谁的错?谁能告诉她?她忍不住掩面痛哭。
婉清对她的泪水无动於衷,「你就是装出这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来勾引他掉入你的陷阱的是不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手段这么厉害!」
寻寻不想再说什么了。反正她说什么都成了狡辩,每一句话都是她无可饶恕的罪证。就随婉清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眼前的她还是她的至交好友吗?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一心一意要护卫自己孩子,抵抗入侵者的母亲。而她锺寻寻当然是入侵者,意图将她的孩子生吞活剥。
她和以轩早晚都要分手的,有没有婉清介入,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
「我和他终究还是要分开的,你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
「终究?什么终究?你是要拖著他直到你老死吗?」
寻寻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笑,她低声说了一句:「那也不用多久。」
婉清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不行!你们必须现在就分手,我绝对不能让你们继续下去,你不觉得丢人吗?」
「那,你带他跟你回美国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在跟我示威吗?明明知道这个时候,他绝对不可能丢下你跟我走的。」儿子从小一向是认定了就不更改,比大人还固执。
「那,」寻寻顿了下,「你要我怎么办?」
「想办法让他对你死心。」
「好,我告诉他,我不再喜欢他了。」
「这样他就信了?你是在戏弄我吗?」
「那还要怎样?」
「把自己嫁掉。眼前就有一个现成人选,这样子才能一劳永逸。」
「不。」寻寻断然拒绝。
「那至少让以轩以为你有意嫁给别人。」婉清退了一步。
寻寻屈服了,「你让那个……」她想不起名字了,「学长跟我联络吧!」
大概也会是唯一的一位吧。
她的新家在半山腰,位置有些偏僻,交通不是很方便。除了已经移民澳洲的大哥之外,她也没告诉过别人她的新址。
叶婉清一走进大门,眼前一亮!好大的院子!只是目前看来还有些荒芜。
「寻寻,这个院子可以盖一个很棒的花园,有没有请人来规划过?」
「花园?」寻寻不太有兴趣地重复一句,她只是想有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居。不过弄个花园也好,总得找点事情做。
穿过冷冷清清的院子,她带著婉清走进客厅。
「布置得很不错。」婉清欣赏地打量著乡村风格的装备,淡雅的碎花窗帘,舒适的布沙发,墙上是几幅水彩风景画,枫木地板光洁宜人。
「是啊,我也觉得布置得很不错,地点也好,才买下来的。」寻寻淡淡地回答。她根本就懒得去找一间没有家具的房子。
现在她做什么都懒。
「你的房子是带家具买的?不太偏僻些?上下班不会不方便吗?」婉清有些奇怪,这儿离市中心可还有一大段路呢。
「用不著上下班,我已经办好退休了。」
「什么?!退休?不会吧!你才四十岁!」
「是啊,已经四十岁了。」
上个月,她已赴完今生最後一场约会。
五年前,她辞掉了原本的工作,回到台湾找了个算是兼职的顾问工作,花了更多的时间去和陌生人约会,却没有一场约会可以让她暍完一杯咖啡。
她一点也没兴趣和一个明知陌生的男人继续周旋。
现在她已经倦了、累了。半生的寻寻觅觅,到头来只证明她是受了一场虚无缥缈梦境的愚弄。
「寻寻,你怎么了?」婉清无法解释好友的改变。是的,她看来仍然年轻美丽,岁月并不曾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可是那双曾经夺人心魄的眸子,似乎已失去所有的光采,宛如六十岁的老妇。若非她清楚这些年来她未曾有过任何情人,婉清会以为这是失恋带给她的创伤。
「哪有怎么了?我才四十岁,已经赚足了退休金,可以享享清福了,不是很好吗?」一个傻女人花了十年做了一件傻事,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谈谈你的宝贝儿子吧,他读几年级了?」
寻寻很喜欢听婉清谈她的小宝贝,虽然这几年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感觉上还是很熟悉。
「轩轩念三年级了,他上学期……」婉清兴高采烈地说起妈妈经。寻寻专心地听著,许久不见的笑意重新回到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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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婉蜒的山路上绕了许久,两旁密密的树丛挡住了初夏的阳光,森森绿意偶尔透出缕缕金丝。树叶问有鸟鸣有蝉噪,还可见到毛绒绒的松鼠躲在树後,半露出小小的头,圆圆的眼睛好奇地张望著。
不过这一切都不太能引起陆以轩的兴趣;他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是十岁不是六岁,吸引他的,早就不再是这些。
究竟已经转了几个圈圈了?天啊,妈妈那位老同学——钟阿姨,是何方世外高人,竟会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
陆以轩此刻有点後侮答应妈妈这个暑假先寄住在那位见都没见过的阿姨家里,等开学再搬到学校宿舍。
唉,他应该坚持到学校附近租房子的。
如果他现在反悔的话,母亲大人一定会祭出「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类的话——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当他是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