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到路口时,红灯正亮,来往的车流因我突然的冲出来,纷纷紧急刹车而乱了秩序,险些酿出事端。驾驶人都很生气的伸出头骂我,而我只是流著泪往前跑,顾不了许多,心里想著,死了也好。
不!我要去找他!找他!找他问清楚弄明白!弄明这心痛是为了什么?
我慢慢走著,脸上泪已乾,心情却疼痛而荒凉。而且无依。
「关小姐!」有个甜甜柔美的嗓音叫住我。
我慢慢的回头,闻到了我最讨厌的茉莉花香。
「对不起,冒昧的叫住你,我也正好要去找你。我们可以谈谈吗?」谷亚梦华贵如女神的优雅,典丽得不属於这污浊的空气和土地上的人,却像雕像一样的假。
她果然有那种名门闺秀的气质雍容。看她那样匀拌邪精的姿势,浅浅啜著咖啡的神态,还有一身我最讨厌的香味——我其实一点都不怀疑,骨子里她是很排斥、容不得我的。
「你想跟我谈什么?」我盯著黝暗的咖啡。J和我从来不喝这种东西,他只爱茶的清香。
谷亚梦优雅的把杯盘摆好,盯著我,神情很冷,没有笑。
「我想,我就直接说了。」她说:「英夫已经答应跟我结婚,我希望你离开他。」
「如果他真的答应了,我离不离开已经无所谓了。」我死命的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她凝著脸,眼底有恨意,冷冷的看著我说:
「你不用得意!我知道英夫喜欢你,为了你他愿意牺牲很多事。但你只是他的绊脚石!我不容许你介入,破坏我和他之间的感情!」
「所以你连那种卑鄙的手段也用了?假装忘记,公事忙,断绝他给我的资助;不让我和他联络上;又编些谎言证明自己的无辜——」
「没错!我恨你介入我和英夫之间的感情,抢走了他对我的爱。他是我的!他应该是我的!我恨你抢走了他,希望你早死早好。」她说出了这些话,举止神态仍很优雅。
我静静看著她,闻著最讨厌的香味。谷亚梦又啜了一口咖啡,然後看著我,眼里的鄙夷很深。她说:
「像你这种寄生虫,根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上。你们只会依附别人而生,乞食别人的施舍恩惠过日子,成为社会的负担。我替你觉得羞耻,像寄生虫一样的依赖著别人苟活,一点尊严也没有!」
这些话好熟悉,好多年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寒冬冷冽的日子,一位贵妇人,穿著毛皮大衣,身上散发著这相同的茉莉花香味道,在空无一人只有我和她的育乐室里,用尖尖的指甲戳著我的手臂指责我弄脏了她的纯毛皮大衣,她的先生,则在院长办公室办理领养手续……
「你们这种人不应该被生下来的!你们的身体里流著肮脏、低劣的血液,只会依赖别人,吸食别人的血汗养胖自己……」
谷亚梦的声音仿佛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来。我看见八岁的自己,拿起桌上的那瓶墨水往贵妇人身上砸去,然後听她尖叫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围聚进来……院长愤怒的耳光……同伴冷淡的排挤……
「我的出身和过去并不关你的事!」我收回心神,冷冷的说:「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恕我不奉陪了!」我站起来。
「站住!我的话还没说完!」
她盯著我,眼底的恨那么深,举止却还是那么优雅。我坐下来,听见她又说:
「你应该知道秦氏企业发生的事吧?」
我没出声。
「一位资深的干部因为决策失当,使公司的财务陷入危机。那个人是英夫最信任的干部,所以他一肩挑起这个责任。董事会要他辞去在秦氏所有的职务,可是尽管这样,公司的危机仍然存在。我母亲出面答应帮他,不过条件是他必须跟我结婚。」
「他没有必要跟你结婚。还有别的办法可想,银行的融资——」
「银行融资?」谷亚梦冷笑了一声。「他拿什么贷款?几乎所有剩下能应急的财产都在表姨妈名下;抛售股票的话,秦氏企业一旦被并购,他就一文不名了。」
「尽管如此,我相信他还是不会以自己的婚姻换取资助。」我信心坚定的说。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有这种坚定的意念,那么平静,仿佛心与心和他在相通。
我说中她心底最恨的事,她冷冽的声音像刀一般割过来说:
「没错!他的确是拒绝了。但是我提醒他,和我结婚的话,不但能挽救公司,还能继续资助你完成大学学业。艺大的学费很贵吧?没有他,你根本进不了这种学校,还能过那么舒服的日子——」
「你说什么?」我大叫一声。
四周的人讶异的朝我们看。谷亚梦冷笑了一下。
「这不就是你要的吗?」她支著下巴瞧著我,又鄙夷又冷漠又讥嘲的说:「你根本不爱英夫,你只是想利用他达到你的目的罢了。他却那么傻,什么事都为你著想,—心只想著你。关盼盼,你要的我可以给你,我只要求你放过他。他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了,为了你自己好,我劝你——」
「住口!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我不顾一切的喊出来,冲出咖啡厅。
我就那样盲目的横冲直撞,满脑子的意念都是秦英夫,只想赶快找到他。办公室,他住的地方,公寓——没有!都没有,他都没有去。我像游魂一样的在街上飘荡,突然我脑海一闪——最後在初次和他见面的湖边别墅找到了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沈思的凝望著远处的湖光。深秋了,湖边的林树只剩些残叶和秃枝,景色很萧条。
「盼盼?你怎么来了……」他看见我,又惊又喜又讶异。
「你真的要跟谷亚梦结婚吗?」我见到他,抑不住激动的扑上去,滑跪在地上,双手抓著他胸前的衣服,难过又伤心的哭了出来。「不要!求求你,不要啊!我不要——」
「盼盼——」
「求求你不要跟她结婚!我不要,我不要啊!」泪水不受控制一直流,越流心就越痛越难过。
「盼盼,你先冷静下来,别哭!」他柔声哄著我,我却觉得更难过。
他让我坐在他身边,等我慢慢的止住哭咽。
「你都知道了……」好长的一声叹息,梦似的在空气中回荡。
「嗯。」我静静的看著远处只剩残妆的秋色。
「对不起!盼盼!我想一辈子守著你,好好照顾你,可是现在——」他难过的神色都扭曲了。
「现在,以前,和今後,有什么不一样呢?难道你不愿再爱我了?」
「你还不明白吗?」秦英夫感伤的搂著我,好深的落寞。「没有了秦氏企业这後盾,我什么都不是。既不能给你好日子过,也不能好好的守护你让你无忧。我什么也没有了……」
「我不在乎!我本来就什么也没有!」我凝视著他,胸口好热,仿佛有火在燃烧。
「真的吗?没有了秦氏企业这後盾,我什么都不是了,你还愿意跟著我,分给我—点点爱吗?」他越说越是没自信,且不肯相信的发著抖。
我静静的凝望著他,心中的火越烧越炙热。原来那个人是他——我这一生会为他燃烧,为他轰烈,为他炙热,为他光采,为他灿烂的那个人!
「不是一点点,而是全部——我爱你!」我攀住他的肩头,靠在他怀里,静静的流下泪。
「爱」字要这样说出口,不是很容易。可是我明白了我心中的燃烧是为了他,我所有的光采灿烂也是为了他……
「盼盼,你真的愿意跟著我?我不能给你幸福——」
「能的!你能的!」
他终於由迟疑而拥紧了我,心疼而怜惜,意爱且满足。我们互相拥抱,泪流情潺。
光色渐渐的黯淡,落地窗慢慢的刷了一色浅暗。我们仍静静的坐在落地窗前,互相拥靠。
「我们离开这里吧,盼盼,回到海边去。那是我们唯一剩下的地方。」他非常轻,非常轻的说著,四周好静。
「海边?」我不动。
「嗯。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吗?」
「愿意。不管你走到那,我都会跟到那,我一辈子都会跟著你。」
「这样就够了,我不会再要求什么了!」他站起身,把手伸向我。「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公寓。」
我看著那伸向我的手,眼瞳叠影出夏季沈水时,从水影光亮中伸出来抓住我的手,—霎时突然有想哭的冲动,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从别墅回公寓的路并不太远,但是到达时,黑天绒还是罩满大地一斗篷的漆暗和闪烁。
「我明天来接你。」他说得很轻,我知道含义。
「我等你。」我也回答得很轻,眼里渴盼殷殷。
走到房间,才刚打开门,名伦从黑暗中冒出来,手里拿著吉它说:
「那个范尚伦像疯子一样找了你一下午,你跟他之间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他大概还是不肯放弃。」我走进去,打开灯。
「盼盼,」名伦跟著进来。「你最近怎么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不安,感觉你越来越远,快要变成透明的了。」
我恍恍的微笑。
「那是你敏感了。」我笑说:「哪!你瞧,我还是实心的存在,站在你面前呢!」
「也许吧……」他的语声还是充满不确定。然後他甩甩头,微笑说:「我自己做了一首歌,你要不要听听看?」
「好啊!以後你出名了,我就是这第一个听众!」
「你知道了?雪儿都跟你说了?」
「嗯。」我点头,握著他的手。「名伦,我希望你和雪儿都能成功。你们是我很特别的朋友,我——」我有点哽咽,告别的话说不出口。
名伦却抽开了手,头一低,在床边坐下,拨动琴弦,苍淳悲哑的嗓音,沧桑的唱著:
遇见了你我才知道
人生可以变得这样美丽
虽然我们凝视的方向不同
我却这样深深恋著你
爱上了你 很抱歉但是这却是我的宿命?
从今以後
我的—生只为你燃烧
为你炙热
你是我永远的 最爱
遇见了你我才明白
世间可以变得这样绮丽
虽然我们思慕的心情不一
我却这样深深恋著你
爱上了你很抱歉然而这却是我的注定
从今以後
我的一生只为你光采
为你灿烂
你是我永远的 最爱
名伦的歌声,低低如诉情衷,吉它喑哑,转而幽咽如流泉下滩,而後冷涩凝绝而琴音渐歇。灯光,突然暗了下来。
聚光灯重新照在名伦身上。雪儿响亮的拍手声响起,她微笑著,一旁的咏薇却泪挂满腮。
「名伦,你唱得好感人!」咏薇又笑又是泪的说。
名伦的心情似乎还未能从曲境回复,怔怔的,看著我,没有表情,除了眼神里一点寥落寂寞,很远的感觉。
「名伦!」雪儿拍了他肩膀一下。
他回过种来,把眼神从遥远的恍惚收回来。
「名伦,」咏薇又叽喳起来。「你这首歌是自己作的吗?真好听!歌名叫什么?」
「『为你灿烂』。」名伦回答时,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
「为你灿烂?你写给谁的?好神秘的感觉——」咏薇拍著手,有些天真。
雪儿和名伦竞相沈默。尤其名伦,低著头看著吉它,不知道在专注些什么。
突然,咏薇拉住我,神情一改刚才的活泼,变得很凝重。她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拉住我很久了,才下定决心开口说:
「盼盼,我跟你说,我……英……」她猛一甩头,闭上眼大声喊出来。「英夫先生要跟亚梦小姐结婚了!」
雪儿和名伦同时抬头看著她,而我看著那帘海洋。
「我知道。」我轻声说,对他们笑了一笑。
「你知道了?」咏薇惊讶的说:「是英夫先生自己告诉你的吗?他怎么可以这样!盼盼,你不要难过,我……他……这个……」她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没关系的。」我说,又对他们笑了一下。
雪儿和名伦却用—种很相似的眼神看著我,都是怀疑、不信任的,他们不相信我听了这稍息不会悲伤难过。
「我真的没关系!其实——」话到一半,我还是犹豫了。
「其实什么?」
「没什么。」我摇头。「我们四个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一起去吃饭好吗?」
「好啊!我赞成!」咏薇最先开口。
雪儿和名伦仍有疑惑。我笑得疲了,关上灯走出去说:
「走吧!我肚子饿了。」
他们一起走出来,我轻轻带上门,看了黑暗最後一眼——
告别的话,还是不要说吧!
第十四章
幸福的日子,可以是很长又很短。三个月,听起来,过起来,好似一弹指,装进脑海里,却可以回忆到老到死。
秦英夫并没有将海边的古堡卖掉。离开了尘嚣的人间,我们又回到最初的海滩。
童话里,王子和公主相逢邂逅後,最後的结局总是两人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我们的生活,没有那么不食人间烟火,但两个人的确那样幸福快乐的沉缅在属於彼此的时光中。
只有两个人的日子,海,看起来仍是那么如梦如幻,天空也依然那么蔚蓝,这世上人间,看起来是那么绮丽,青春已经可以无悔,生命也已然无憾,因为我们已经为彼此那样燃烧灿烂。
海边的岁月很悠闲,每一天都不像是在人间。潮来潮往,浪起浪落,白沙海滩低诉的唱著婉转的歌。J的遗爱留绕在我心田,想起已不再会痛,因为秦英夫,他,用更大的爱包容了我,以及和J的记忆。
虽然我们并不想再缠牵上人间的纷扰,海潮却仍殷勤的带来所有已然非关的消息。
那以後,秦氏企业由秦夫人出面,化解了财务危机;董事会改组,秦夫人出掌「秦氏」,秦英夫终於被踢出「秦氏」之外。
而名伦和雪儿,同时也踏入演艺界。
名伦集谱曲作词歌唱奏乐一身的音乐才华,丝毫没有新人的生涩。他走偶像实力派歌手路线,曲风抒情兼节奏及半摇滚。单曲一推出,便挤上告示牌排榜的前十名,第二周便摘下桂冠,并且蝉连了十数周的冠军至今。各地的唱片销售也满点长红,势如破竹,短短三个月就攻下十二白金的成绩红透了半边天。
他的歌迷俱乐部,—个一个的成立,使出道仅三个月的他,一开始便俨然有巨星的架势。他更准备横跨影业界,演歌双栖,确固其巨星的地位。
至於雪儿,更是以巨星的方式出道,气势如虹,横跨影界。出道的作品,获得评论家一致的推崇;在年终观众票选,更是一举夺下「最佳新人」、「最佳演技」、「最具魅力」、「最受欢迎」等多项大奖。
她的最新作品将和名伦合作演出,戏未开拍,已然在影剧圈掀起一阵风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