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么多年,他们再度重逢,却没有私心盼望的欢喜和思念,只有怨怼。
「为什么妳还戴着那枚戒指?仲新说他在米兰遇见妳,听说妳已经结婚了是吗……」他冷笑,话中尽是无数的讥讽。「想证明什么?妳带着我送的定情物跟别人结婚了?」
听着他说的话,蝶儿这才知道,当年她的离开带给他的伤害,远比自己所能想象的来得更深。
沉默好久,她开口说话了,被浓烟呛伤的咽喉几乎无法发出声音,她努力并痛苦地发出难以辨认的嘶哑嗓音──
「我没有结婚。」
凌宇风心底一震,表情却依然冷漠。
「我戴着戒指跟身边所有人说我结婚了,也对周仲新说谎……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好好珍惜跟你的短暂缘分……我骗你,骗每个人,也骗自己……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能后悔,我很快乐……」
她累了,长久找不到停泊的港湾,已经没有力气再对自己说谎,就让这一切在今天得到结束吧!
「妳真会演戏!表面上花言巧语,私下却背叛我,现在还口口声声说妳珍惜那段缘分!」他沙哑地吼着。
他终于明白前因后果了,将事情的前后连贯起来。
「原来妳就是鼎鼎大名的『Poppy』设计师?妳一直把妳的代理权便宜卖给『永升』,这么多年,妳图的是什么?
「妳这么做,无非是想对我赎罪,是吧?因为妳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妳对不起我……」他的话充满无比的恨意。他不要她的赎罪,他要让她永远心怀愧疚!「妳和爸爸联合起来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你爸爸本来就该死。」沙哑的声音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苍白的脸上毫无悔恨。
「妳以为妳是谁,可以随便判别人罪?」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她的背叛令他无法释怀。
「我只是个平凡人,不是上帝,没有伟大的情操去原谅杀死我爸爸的刽子手,我也不后悔那么做。二十六年前,凌夏远杀死我爸爸,就只因为他爱上我妈妈,不择手段的想要得到我妈妈,设计杀死我爸爸,他根本就不是人,他不配当人……」她心如刀割地诉说上一代的恩怨。「二十六年前,就在金豪饭店的『505』号房,凌夏远约我爸爸赴约,没多久,『505』房传出火警,我爸爸活活被烧死在里面。」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一字不漏地陈述自己的身世,包括母亲临终的遗言、她如何勾引凌夏远,以致凌夏远受不了诱惑到同一家饭店房间赴约,她装扮成母亲的模样向他讨公道。不过,她没料到自己离开后,「505」号房竟然起火,凌夏远死在里面……
「这是他该受的报应!」
「所以,妳从头到尾都是有目的地接近我?」原来,他们的邂逅不是偶然,也不是缘分,而是她精心安排。
她伤心欲绝地点头。「唯一超出计划的是,我爱上了你。我唯一感到抱歉的,是带给你无比的痛苦,这是我的错!」泪水一滴滴地滑下脸颊。「利用你接近凌夏远,然后不告而别……如果我没有动情的话,那么很多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你也不会痛苦,这一切也不会变了样。」
如果没有这段恩怨,他们两人不致落到这般互相怀怨、却也互相思念的田地,或许他们两人会在世界的不同角落生活着,宛如日和夜永不交会,爱恨交杂和无情无爱的一生,教人无法抉择。
蝶儿珍珠般的眼泪叮叮哆咚地落个没完。
倘若她没有动情,今天这个场面不会是她的酷刑。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其它的,她不想再辩白。
「妳是个邪恶又充满罪恶的女人……」积压多年的怨恨倾巢而出,他随手抓起椅子,狠狠地往墙壁上丢过去,并且挥拳击向墙壁。
「我恨妳!我真的好恨妳!」他大声咆哮。
蝶儿的心在淌血,她沉默不语,任由他发泄。
凌宇风望向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潸潸不停的泪水让每个男人动容,彷佛在对他哀求──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的原谅,消除他的恨意?
凌宇风红着眼,不发一语地冲出病房。
「砰」的一声,病房内又恢复寂静,然而蝶儿的心已经碎成千万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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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半杯纯威士忌,加了冰块,仰头一口饮进,呛得他满脸通红。可是,他只是疲惫地凝视着手中的酒杯,望着玻璃上模糊的光影。
他想要喝醉,最好喝个酩酊大醉!现在的他就像在迷宫里绕不出去,原地徘徊,偏偏意识又非常清醒。
怎样才算永远地爱一个人?
对于那段短暂却几乎耗尽他所有心力的感情,凌宇风至今依然记忆犹新。所有发生过的事情,都已经被摄进回忆中,趁他不注意时,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两人的美好时光,因为多了个凌夏远,在原本色彩鲜艳的画面中沾染了灰尘,种下日后荒腔走板的演出。
第一次逛街、第一次在公园放风筝、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他好奇蝶儿是用怎样的心态,在演那一幕幕曾经感动过他们的戏。
隔了这么多年,竟能再次见到她,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如此震撼的了。
如果她说的是真相,他的父亲是杀死她爸爸的刽子手,那凌夏远死不足惜。他深信蝶儿的话,因为他深切了解父亲卑劣的为人。
凌夏远是个恶毒无情的男人,戴着虚伪的面具,必要时,他会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的母亲,就是在父亲特意的冷淡对待下,让母亲把丈夫对她的漠不关心当作是一种羞辱,带着这个耻辱厌世,不是吗?
虽然对蝶儿当年不告而别的误会解开了,她没有背叛他……可是这九年来的怨和恨,以及他为她憔悴、为他封闭自己,她的确是责无旁贷的罪魁祸首。
他看到了,她靠自己活得很好,比任何人都还坚强,她不需要男人,也包括……他?
在病房里,光是凝视着她的睡颜,就轻易挑起他内心深处的颤动。他,确定了一件事。
昔日那份深刻的感情,在蝶儿离开后,他曾经努力地将一切通通埋葬掉,未料所有的武装却在看见她之后,完全付诸流水;原来他对她的爱就像地底下的伏流,缓缓地流动着,直到地壳变动,澎湃的流水才又重现于阳光之下。
这是怎样一个奇特的女人?竟能让他在恨她之余,又对她念念不忘?
她的容颜仍然动人,只是曾经拥有的明朗笑靥,却明显地被压抑着,下巴线条也变得更坚定,眼神也变得沉潜。
似乎只要一闭上双眼,脑海里就全是她的影子,他不自觉地用力捏住酒杯,冷不防地,传来锵地一声──
酒杯被捏破了,玻璃碎片嵌入他的手掌心,鲜血汩汩流出,他注视着伤口,眼睛闪闪发光,顿时慢慢转为锐利。
他可是少年得志、有钱有势的企业家,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执着不放的呢?
在遇见她之前,他不在乎任何人和事,她教会他懂得爱情,又翩然离去。多年后,她又再闯入他的生命。
也许是冥冥中注定,如果世上真有因果报应的话,那凌夏远杀了蝶儿的父亲,事隔多年,终究还是难逃一命抵一命的命运,那么蝶儿为了报复而利用他的爱,不也是欠下他无数的感情债吗?
她势必要付出严厉的代价来偿还她所犯的罪。
这些年来,因为她的伤害,他失去太多了。
他,为什么不跟她一一讨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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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蝶儿总是沉默地盯着病房门口,却一直都没看到凌宇风的身影出现。
他没来,她松了口气,却也忍不住失望。她自知有愧,因此从来不敢奢望他的原谅。
对于过去的事,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她只有沉默。
即使宇风认为她是感情骗子,那就这样吧。
「伊芙琳小姐。」护士小姐以艰涩的发音叫唤她。
蝶儿到意大利多年,已习惯对外用意大利名字,她下意识地想忘却「蝶儿」这个名字的过往,想用「伊芙琳」获得重生。
「妳可以出院了,关于出院手续和费用,永升集团已经都办好了。」
「谢谢。」
原来,他连再见她一面都不愿意……
没关系,她可以不用在意的,这么多年来,她不是靠自己活得很好吗?
然而,她的眼泪却差点掉出来。
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她相信,这些令人难过的莫名其妙情绪,终究会过去的。
这场火,烧了她的行李、护照、现金和信用卡,证件方面,相关单位已经以速件处理中,但最快也还要几天的时间。
身无分文的她举目无亲,唯一想到的朋友是远在意大利的路琪塔,可是出发前她们的友情因代理权合约而有嫌隙,还没和好,她固执地不想求助于路琪塔,一时之间,还想不到该怎么办。
低头望着自己穿著白色病服的落魄模样,她想了一下,决定回到饭店,要求饭店负责她这几天在台湾的吃住。
振作起精神,她伸手招了出租车。
她告知司机前往的饭店名称后,便闭上眼睛养神,没注意到车子的前进路线不对。待发现时,车子已经偏离市区,行驶在偏僻的山区道路上。
蝶儿急了,大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小姐,妳不要怕,我只是要带妳去……」其实这个司机是永升集团的工友,今天一大早,接获凌宇风的命令,要他去借一辆出租车,伪装成出租车司机去载这位伊芙琳小姐。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想开车门,发现车门已上锁,慌得用还未痊愈的喉咙大叫。「快开门!」
「妳不要怕,伊芙琳小姐,我是永升集团大老板派来的……」
「什么?」她根本就不相信。「你骗我,你明明是出租车司机。」
「我不是。」司机也慌了,连忙解释道:「我没骗妳啦!我真的是凌总裁派来的……」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加快速度,不到两分钟,车子停在一栋别墅前面。
她傻眼了,这是她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建筑,凌宇风接管之后,重新将之整修过,较过去更为亮眼。
雄伟的建筑,巧妙的混合了东、西方两种建筑特色,中国风里繁复的建筑元素和西式干净俐落的简单风格相融合,配合四周的自然景观加以设计,兼具人工和自然之美。
轻快的脚步声敲在石板小径上,在宁静的气氛中由远而近,没多久,凌宇风出现在她面前。
他的脸上挂着难得的笑意,看在蝶儿眼中有些诡异,还一派绅士风度地帮她打开车门。
「老王,你可以走了。」
「是的,凌总裁。」司机似乎认定老板对这位美丽的可人儿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喜爱,他猛对蝶儿微笑,教蝶儿苍白的脸上泛红。
凌宇风用力扯住她的手腕,大步往屋内走,她痛得用小跑步跟上他的脚步。
这里变得真多!
以前的设计华丽但处处透着俗艳,一眼就很清楚是有钱人住的地方。现在换成凌宇风当家,风格也有了莫大的改变,转为清新爽朗的日式禅风品味,多了份家的感觉,柔和的阳光洒在木质地板上,更衬托出这个以原木素材打造的客厅分外明亮。
他优雅地走到酒柜前,调了杯酒给她,她没接,他笑了笑就放在桌上,然后拿起另一杯酒站在大落地窗前。山区的天气多变,这时下起一阵骤雨,在风的牵引下,一线线地织成灰蒙蒙的雨帘,林木沙沙地响个不停。
落地窗的玻璃此刻就像瀑布似的,雨水从上面不断流下。
「妳刚刚出院,没有人理睬妳,是不是觉得很孤单?」他的嘴角弯起弧线,但眼神是嘲讽的。「我想让妳尝尝看,被人拋弃的感受……」
「我出糗,你就高兴了吗?」她语调平平地说着。
听到她沙哑的嗓音,他不自觉地皱了眉头。「我承认我会有报复的快感。」
「你……」他的性格变得尖锐而敏感,一时之间,她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人。心念一转,不就是因为自己,他才会变成这样吗?
「你想要做什么?」她叹了口气问道。
「做什么?那要问妳啊!」他挑高浓眉,露出嘲讽的微笑。「妳认为妳该做什么?妳欠我的,妳认为该怎么赔偿我?」
一连串问号让她哑口无言。
他似乎有备而来,话中的冷意让她发抖,不像之前的气急败坏,他的愤怒消失了,彷佛只剩下……仇恨?
他饮了一口酒,随手将酒杯搁在一旁,然后迈开大步走向她,伸手捉住她的下巴,逼她面对他──
「隔了九年,没想到妳对我仍然有着非比寻常的吸引力,妳就像大麻一样让我上了瘾,难以自拔。」他低沉的嗓音恍如嘲弄又似赞美,充满了狂傲。
「这几年,我始终无法忘记妳,听到妳未婚的确让我非常高兴,这可以表示妳的心底一直有我。
「我要妳,我一直都渴望妳。甚至从我们再次相遇那天开始,夜晚,我的梦里无时无刻都有妳的影子,虽然我的理智很恨妳,但是我迷恋妳的身体。」
她闻到他话中有着血腥的味道。
「妳是个罪人,妳不是口口声声说想赎罪吗?那么留下来吧!给我我想要的,直到我厌倦妳为止。」他张开邪恶的羽翼覆盖天际。「这不是交易,这是偿债──偿还妳欠我的债!」
「你要我?」她苦涩地低语。
她知道自己有着性感魅力和风情万种,一直不乏男士的青睐,但她从来不加以理会,在她心里,唯有宇风才是她等待的那个人,也唯有他能够拿走她的情感和身体。
现在,这时刻来临了,她却有一股落寞和苦涩,难道她仍然不自量力地希冀宇风提出这个要求是出自于爱?
罢了,她早料到宇风的不甘与仇恨,能再见到他,就已经遂她的心愿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没有过别的男人,一直都只有你。」她习惯性地抚摸手上的戒指。「当初,一场大火造成了我们两家的仇恨,一场大火造成了我们的分离,如今,这场大火或许是上天给我的赎罪机会。」
她扬起小脸,坚定地宣告:「只要能减轻你的恨意,我愿意给你所拥有的一切,我会竭尽所能地取悦你,消弭你对我的恨!」
让我们回到从前吧……最后这句话梗在她的喉咙,无法说出口。
欢乐和苦痛总是相随,光明和黑暗只有一线之隔,虽然眼前的情况对她来说是种屈辱,他只当她是玩物,可是,至少她有机会再度见到他,能够留在他身边,她就有机会让他再度爱上她。